第3章 光怪(上)
收好室友老楊給的備用鑰匙,向儒躺在床上,和往常一樣,在腦海中走馬燈似地回映一天的見聞,準備入眠。
窗外,月亮不知何時被雲層擋住,清冷月色變成了陰冷夜色。
今夜似乎氣溫降低不少,迷迷糊糊中,向儒緊了緊身上的被褥。
……
叮鈴鈴~
不知何方傳來的課鈴聲響起,向儒陡然驚醒,卻發現自己穿著一件從未見過的校服,正坐在一間空蕩蕩教室的角落。
四下環視,三十餘張課桌上零散堆放著各種各樣的書籍雜誌,桌椅歪歪扭扭,另一側角落的牆面上斜掛著「距高考還有219天」的倒計時牌。
從這面倒計時牌的擺放位置和亂七八糟的教室來看,這所學校——至少這個班級對學業的重視性是有所欠缺的。
不過面前這個位置倒是桌面整潔,攤開的筆記也字跡工整清秀。
「這是在做夢么,但為何我的意識這麼清醒,這種大腦活躍程度早該醒過來了吧?」
方才的鈴聲過後,整個環境都安靜異常,短時間還不覺得,但不過兩三分鐘,這樣的靜寂就會令人漸漸產生不安感。
所幸一股涼風從窗外吹入,稍稍打破了這片沉寂。向儒下意識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鏈——
「嘶!」
摸著被夾得生疼的下頜,向儒默默思索起來:思維清晰、情緒變化感受明顯、有正常疼痛感,卻處於完全陌生的環境……
向儒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這次做的夢有點厲害了嗷!」
抱著趁此機會好好觀察自己夢境的想法,向儒開始在這所並不大的學校里四處轉悠起來。
除了自己,校園內貌似真的空無一人,走了許久都只有不時響起的上下課鈴和自己的腳步聲。
面朝北的五層教學樓、西面的食堂和宿舍樓、南面的大操場,便是這所高中的全部構造了。校園內處處都有人為活動的痕迹,可就是不見人影,或許是什麼節假日吧。
學校大門緊閉,門外瀰漫著厚厚的灰霧,看不見任何實物,估計是構建一所細節精緻的小校園已然達到自己保持睡眠狀態的精神活躍極限,向儒便也沒有強行翻出大門的想法。
天色漸晚,向儒早已百無聊賴坐回開始的三樓教室角落,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發獃。
隨著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教室內也變得一片漆黑。
似是被白晝的陽光封印了太久,夜晚降臨時,黑暗入侵得有些張狂而急不可耐,剎那間籠罩整個校園。
吱呀——
操場大門方向傳來動靜,遠遠望去,鐵門正緩緩打開,門外仍是深邃的灰暗。
向儒放下全是白頁的課本,穿過懸著幾盞昏黃燈光的樓道,來到操場。
大操場一頭一尾有兩盞大燈,明暗不定,只能讓人勉強辨出各樣物體的大致外觀。
鐵門大開,卻不見一人入校,整個校園又陷入絕對的靜寂。
吱——
背後傳來某扇教室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向儒猛然轉身,仍不見人影,只是原先全部緊閉的一樓教室門莫名開了一扇。
「是風吹的么,可我怎麼感覺不到?」
驟然,
吱呀——
嘭!
吱——
……
木門開合聲不絕於耳,向儒死死盯著一個個攝人心魂的漆黑洞口,不由自主向後挪了兩步。
樓道昏暗的燈光接連閃爍而後熄滅,
幽冷月光自雲層透出,那一彎斜月彷彿裹挾著世間最深的寒意,將無形寒瀑沉悶地傾瀉而下。
向儒只覺通體發寒,雙眸盯著幽暗,一步步向後退去。
啪!
伴隨左肩傳來一聲悶響,眼前的教學樓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
「同學,看你一個人,要加入我們的表演隊伍嗎?」
空靈輕柔的女聲從背後傳來,向儒彷彿在陷入深淵的前一刻得到了救贖,準備轉過身去回應來人。
「……」
一張絨毛清晰可見、頂著空洞雙目的兔面映入眼帘。
三瓣兔唇輕啟,悅耳卻不帶語氣的聲音傳出:「你的面具好精緻,好特別,相信加入我們隊伍之後的表演一定會是全場矚目。」
說著,她那月光下有些泛白的手漸漸上移,似乎想要觸碰方才所說的「精緻面具」。
向儒頓時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後退半步躲開這隻手,死抵上齶緊閉雙唇,壓抑著驚駭,雙目直視對方。
兔面右手滯於半空,片刻后悄然收回,再度開口道:「抱歉,是我唐突了,這樣的面具一定來之不易又經你精心製作,這樣動手確實很不禮貌。
說完,她微微欠身頷首,只見其後腦同樣被細密絨毛覆蓋,看不出面具的開口在何處。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一幕,向儒不及思考其他舉措,只是繼續直直盯著對方,以不變應萬變。
兔面見狀又道:「那麼可以邀請同學加入我的隊伍嗎,雖然我們的面具相較你之下要粗製濫造一點,但也不比其他隊伍差,加入我們不會讓你吃虧的。」
見向儒仍是直勾勾盯著自己,兔面忽地一愣,語氣竟是突兀帶上了一絲嬌羞道:「那我就先去和隊友們會合了,你要跟來噢~」
目送中途不時回首、用空洞雙眼瞥一眼自己的兔面離開,向儒緊繃的臉頰鬆弛下來,不由抽動兩下。
「她,貌似誤解了什麼。」
輕觸眉心,向四周看去——
操場上不知何時已經三三兩兩或坐或立來了不少人,戴著各式各樣的動物面具。
「根據那張倒計牌上的天數,今天大概是,萬聖節么?按剛才那人說的,似乎我臉上有一張自己沒感受到的動物面具,不過……」
向儒遠遠看向操場東南角的兔面同學,實在想象不出自己臉上的面具究竟有多「精緻」。
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大腦構建了一份怎樣的晚會規則,其他一動不動三五成群的面具「同學」們又看起來生人勿近,只得朝著兔面走去。
「你來啦,給你介紹下,我們隊伍的另外兩名成員:阿牛和阿羊。」兔面身後,一名牛面一名羊面微微點頭示意。
「雖然我們隊伍都是素食動物,和你差別有點大,不過你如果能呈現好自己的面具特點,也就瑕不掩瑜了。」
向儒仍沒有開口,只是點點頭表示贊同,雖然也不知道自己贊同的是啥。
兔面接著開口:「那現在就給你講講我們隊伍的劇本方案吧……」
話音未落,整個操場氣氛驟然一變,兔面神色中僅有的一絲生動也隨之收斂,僵硬地看向學校大門外。
向儒也只好壓下迷惑,目光跟著看去。
只見一名校長模樣穿著的熊面緩緩自黑暗中踏入校門,整體神態溫和,只可惜細看下,仍是不可避免地和其他面具一樣,稍顯僵硬。
微眯的眸子掃視一圈,其面具下直接清晰傳出穿透全場的磁性聲音:「看來大家都按規則組好隊了,那麼多說無益,親愛的同學們,精彩表演,正式開始——」
隨著熊面校長手中拐杖輕杵地面,其後方的操場竟有十米見方區域赫然褪去草坪,展露出一副舞台模樣。而他本人則是在舞台前方轉身,席地而坐。
沒有鼓掌,沒有音樂,校長講話結束后整片操場再度陷入沉寂,似乎早已定好上場順序,離舞台最近的一隊雙人組合默默起身,走上舞台。
兩人所戴均是泛著油光的豬臉面具,不過一者齜牙咧嘴,一者則緊閉豕口。無聲鞠躬之後,兩豬分站兩側。
表演開始。
咧嘴豬面晃晃悠悠慢步至舞台邊緣,向後輕躍半步,便順勢一屁股落地,半躺著翹起二郎腿,從懷中掏出一枚鮮紅的蘋果,自顧自啃了起來。
閉口豬面則是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花盆,放在身前就獃滯地坐下,盯著髒兮兮的花盆,不再有其他動作。
咔吧,咔吧。
場上只余『咧嘴』一口一口啃食蘋果的聲音。
片刻工夫,蘋果便被咬得只剩一個核。
『咧嘴』砸吧兩下嘴,將果核冷不丁扔向『閉口』的腦袋。
嘭。
後者愣了半晌,開始慢吞吞在身上四處亂摸,良久,才從屁股底下摸出一枚青蘋果,放在地上將之滾過去。
『咧嘴』從頭至尾目光都沒掃過另一側的同類,似乎從不擔心對方會不給自己想要的東西。
隨手抓起青蘋果,用豬鼻子嗅了嗅,便將之放到嘴邊準備下口。
咔擦——
「嗷!!」
一聲尖銳而有些凄厲的豬叫猝不及防響徹整片夜空。
『咧嘴』憤憤然吐出口中的蘋果,猛地起身,用力將啃了一大口的青蘋果擲向同類。
青蘋果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砸倒了『閉口』面前的花盆。
一直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閉口』倏然手忙腳亂,撲向被砸翻的花盆將其擺正,顫抖著手把撒出的土一捧捧送回花盆。
「哼哧……」
『咧嘴』面露憤怒地低吼,半趴在地死死盯著『閉口』。
後者抱著花盆,對其不斷搖頭,一對似真非假的蒲扇大耳晃來晃去。
隨著對方開始有起身逼近的勢頭,『閉口』似乎內心極度掙扎,抱著花盆的雙手不安地抓握著。
終於,它還是抵不住壓力,鬆開雙手,將花盆放在地上,顫抖著往後退去——不過不知為何,向儒隱隱荒謬地感到它貌似是在興奮地顫抖。
『咧嘴』雖似有些許不滿對方沒有把花盆雙手奉上,不過還是樂樂呵呵爬過來,開始刨花盆中的土。
稍許,一枚鮮艷非常的紅蘋果被挖出花盆。
『咧嘴』興奮不已,將紅得有些妖異的蘋果放在身前,激動地搓起了手。
滴,滴——
面前的紅蘋果驀然發出「嘭」的一聲巨響,隨後散出陣陣煙霧。
不知這蘋果炸彈由何製成,爆炸后逸出的煙霧幾乎能完全籠罩住『咧嘴』的身形,久久不消散。
『閉口』此時一改顫若篩糠之態,平靜地將手探入煙霧,似在摸索什麼。
噗嗞——
一枚豬心模樣的道具被掏出,『閉口』輕輕挖開花盆的土,將其深埋,又灑下幾粒蘋果種子。
煙幕散去,第一場表演到此結束,兩位豬面雙雙鞠躬,退下舞台。
場下仍是一片死寂,僅有校長重重鼓掌,認同地點點頭。
隨後上場的是兩名牛頭與一名狐面的組合——
兩名牛頭平淡生活相敬如賓,狐面出場后,其中一牛在層出不窮的魅惑下心亂如麻,不再恪守夫道。最後,一狐一牛被另一位牛頭沉入水井,每日來井前痴痴凝望一番,再打水煮飯……三人就這般融為一體,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
再之後是兩象一鼠一蛇的表演——
不知達成何種協議,蛇鼠一窩企圖去騷擾糧食富足的魁梧大象。鼠率先出動,鎩羽而歸后被蛇一口吞掉,接著蛇趁大象疲倦,潛至身邊合下毒牙,放倒了大象,而孱弱的小象也便毫無抵抗之力,被蛇拖走……
看完三場荒誕而有些不知所謂的表演,向儒神志一恍,眼前場景開始模糊而飛速變幻。
意識混沌,只能朦朧感受到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換了一批又一批『動物』。
不知過了多久,思維漸漸回歸,在校長的掌聲中,身邊的三位隊友紛紛站起身來,示意自己該上台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