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鐵官

第一百九十九章 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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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陽鐵官,位於屯騎營的西南方向,孫策打算去看看。

一路行去,沒多久,太陽已升高,一升高就像個火爐似的,把清晨的那一點點涼爽趕得無影無蹤。連日未雨,道邊的樹萎靡不振,樹葉乾枯捲曲,被趕往的車馬行人盪滿了塵土,灰撲撲的。孫策仰臉看了一下,萬里無雲,天空閃亮得耀眼。他忙低下頭,揉了揉眼。

小夏驅馬緊跟在他的身邊,說道:「這才四月,剛立夏不久,天就這麼熱了,跟下火似的。再過兩個月,等到五六月可該怎麼辦,還不得熱死人?」出城沒一會兒,他已汗流浹背。

「小半個月沒下雨了,再這麼繼續下去,會不會熱死人不知道,夏種肯定要被耽誤了。」

立夏種穀,農令云:「四月立夏后,時雨降,可種黍禾,謂之上時」,黍、谷、糯稻、冬麥、胡麻、大豆、小豆等等這些常見的農作物都是立夏后種的。

夏種關係到一年的口糧,農人們對此最是敏感,雖說現在才剛卯時,官道兩邊的田野上已全是忙碌的身影了。雒陽有著洛水,渠道不算少,但灌既田地主要還是依靠農民肩挑手提和井灌。

有的從遠處河流取水,有的用轆轤從井中取水。井都在田裡高處,井沿外各砌有幾條石道,井水順著石道汩汩流下,灌既沿邊田地。

孫策駐馬在道邊看了會兒,心道:「河遠井少,田地多。這麼多的田野,只憑手提、井灌,怕是短針攻疽,杯水車薪,成效不大。」

鐵官依山臨水,坐落在一大片凹陷的窪地中,周圍被丘陵林木環繞,石牆高大,門禁森嚴。往北邊不遠,就是古負黍城。先秦時期,此地是韓、鄭接壤之地,兩國在這裡發生過很多次戰爭。孫策沒有直接去鐵官,而是驅馬到高處,居高臨下,俯視鐵官內的景象。

鐵官佔地不小,東西長,南北窄,形成一個長方形。東西長約三四里,南北寬約一兩里。

從孫策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作坊區又分成了三個部分。

一個貯礦場,一個貯炭場,一個冶鍊場。

貯礦區又分為兩個小部分,一部分堆積的都是原礦,堆積成山,一部分是經過加工的碎礦。百個赭衣的刑徒在鐵官吏的看管下,正在用鐵鎚、石砧、石夯諸物,把整塊的礦石打碾成碎塊。

貯炭場不是露天的,炭被儲存在倉庫里。數十個赭衣刑徒和綠幘奴隸被分成兩班,用推車運送炭塊,來回穿梭在貯炭場和冶鍊場之間。

作坊區里最大的就是冶鍊場了,地豎立了十個橢圓形的煉爐,不算爐下凸字形的夯土台,只算爐身,最高的一個兩三丈,其它的也有一丈多。每座煉爐相隔兩三丈遠,又可分別算是一個單獨的小區,圍繞爐身,又細分出了上料、鼓風、出鐵、供水各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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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粗略看去,一個煉爐小區大約有十個鐵工。鐵工不全是鐵官徒,也有沒穿赭衣的平民,觀其模樣,應是工匠。現在開工的煉爐有五六座,差不多佔總數的一半,烈火升騰,黑煙滾滾,把小半個鐵官都籠罩在內。時有通紅的鐵塊出爐,滾落到爐前的大坑裡,立刻有人取水,潑澆其上,水氣蒸騰,和黑煙混成一塊兒。

孫策這還是頭回見漢代的冶鐵場面,

雖然這個鐵官里只有冶鐵場,沒有鑄造場,但還是被震撼了一下,心道:「這鐵官的布局、勞作皆井井有序,我瞧那煉爐似乎眼熟,好像曾在什麼畫面上見過類似的,便是把這場景搬到後世,也說得過去啊。」

門外有鐵卒站崗,孫策出示了屯騎校尉的印綬,那人見了,連忙前去通知管事,不多時,一個黃綬銅印的吏員飛快來到。

那吏員對下馬後的孫策長揖行禮:「在下石徂,系本處管事,忝居鐵官丞一職,見過校尉。」

鐵官長六百石,和縣長的品秩相同,鐵官丞的品秩則和縣丞一樣,二百石,孫策還禮,說道:「冒昧前來,尚請勿怪。」

「不敢,不敢。」這鐵官丞石徂不知是否因為常年在鐵官與火打交道的緣故,又黑又瘦,乍一看,黑炭似的。

他肅手請孫策入內,唉聲嘆息,說道:「這鐵官不似其它地方,就是一個哭字。」

「我聽足下口音不似本郡人?」

「啊?……,噢,是啊,校尉好耳力,在下是南陽郡人,原為魯陽鐵官的主記,前年剛被遷為雒陽鐵官丞。」

孫策說道:「南陽鐵官?久聞南陽出精鐵,貴郡的鐵官應該也很大吧?」

天下郡國的鐵官分為兩種,一種是當地產鐵的鐵官,稱為大鐵官;一種是當地不產鐵的鐵官,稱為小鐵官。

石徂說道:「說起來,我們南陽的精鐵所以天下聞名,都是因為『杜母』啊!」

他口中的「杜母」名為杜詩,杜詩做南陽太守時,推廣水排,大大促進了南陽冶鐵業的發展。

進了鐵官大門,迎麵粉末飛舞,也辨不清是飛塵還是石屑,抑或兩者皆有,石徂扭過臉,善意地笑道:「鐵官里鼓風冶鐵,石屑、粉塵亂飛,比不得外邊乾淨。諸位請快走幾步,進了屋裡就好多了。」

這時,十來個蓬頭跣足的赭衣刑徒推著幾輛小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上堆放的是碎礦,孫策瞧了他們幾眼,見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瘦骨嶙峋,其中三四人是短髮,兩個人的脖子上還帶著鐵鉗。

「這幾人犯了何罪?」

「那幾個是以刃斗傷人,那兩個髡、鉗的一個是不孝,一個是賊傷人致死。」

「鐵官里共有多少人?」

「吏二十四人,卒二百二十三人,工匠百一十三人,徒一千二百四十人,奴三百五十人,總計一千八百零四十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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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丙奇道:「剛才荀君問你那幾個刑徒犯了何罪,你說是斗傷人、賊傷人致死。刑徒六百四十人,這麼多人,你都認識?你都記得他們的罪名?你不是在湖弄荀君吧?」

石徂笑道:「我既被任為了本郡的鐵官丞,本郡鐵官的情況我就都要掌握。我不止知道本處鐵官徒的情況,營里那個冶坊的鐵官徒情況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呢。」

「那你且說說,營里有多少人?」

「吏二十一人,卒百人,工匠百一十人,徒五百人,奴百二十人,共計八百零五十一人。」

高丙嘖嘖稱讚,又問道:「為何這裡的卒徒奴比營里的多出了一半還多?」

「營里的冶坊只管鑄鐵,不管開礦,故此人少。」

「本處冶坊還兼職開礦?」

石徂笑道:「不開礦哪兒來的礦鐵?本場近兩千人,真用來鑄鐵的不過八九百人罷了,其他的都是在山中採礦、燒炭。」

小夏插話說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麼聽塗家人言兩處鐵官總共才有一兩千人,原來是把開礦的那些人沒算在內。」

說話間,諸人已行至冶鐵場的外側,孫策指著煉爐問道:「我適才在鐵官外觀看場區,見本處似乎只有煉爐,沒有打造鐵器的作坊?」

「本來是有的。」

「那為何沒了?」

石徂遙指冶鐵場的側對面,說道:「椽部請看,哪兒本來就是造器的作坊的,去年剛被改掉,改成了貯存木炭的庫房。」

「為何要改?是貯存的木炭庫房不夠么?」

「倒也不是。」

「那是為何?」

石徂嘆了口氣。

孫策問道:「怎麼?足下有何難言之隱?」

「也不是。這都是塗君的決定。」

「是塗馴停了鐵官的打鐵造器?」

「對。」

孫策略微一想,即知端的,此必是塗馴想壟斷鐵器市場,故此以權謀私,停了鐵官的造器,一問石徂,果然如此。

石徂說道:「這也不怪塗君。採鐵、鑄鐵、打鐵,本來就是打鐵最賺錢,採鐵、鑄鐵最辛苦。依律,『採鐵者五稅一,其鼓銷以為成器,又五稅一』。採鐵和打鐵交的稅是一樣的,可辛苦程度截然不同。採鐵不但累,且也危險,常有死人的事發生。鑄鐵也很辛苦,火燎眉毛的,有時也會有煉爐爆炸的情況出現。塗君停了自家的採鐵、鑄鐵,專以打鐵為業,也無可厚非。」

他看似是在給塗馴說好話,孫策卻從中聽出了不滿和酸意。也是,少了打鐵這一項,鐵官的收入就會減少很多,收入一少,油水一少,自然就損害到了石徂的利益。

「原本那些打鐵的工匠呢?」

「都被塗君召入了自家的冶坊。」

孫策默然片刻,問道:「可經大司農報批?」

「有經報批。」

孫策心中瞭然,此必是塗馴走了趙忠的路子,要不然大司農絕對不會批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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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道:「我之所以想掌控鐵官,十成裡邊有八成是因為這裡有足夠的工匠,可以打造兵器,卻沒料到塗馴竟把這裡的打鐵作坊給停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他這次犯下的是重罪,他家的私冶早晚要被收為官辦。……,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還得感謝他呢!感謝他把鐵官分工化了。兩個作坊專職採鐵、鑄鐵,一個作坊專職打鐵,既方便了管理,也提高了效率。」

冶鐵場外似比別處更熱,五六個煉爐下邊都是火焰升騰。

數十個鐵工、鐵官徒、鐵奴,分別守在各自負責的煉爐周圍。有推著風囊,滿頭大汗地往爐中鼓風的;有赤著膀子站在壘起的高台上,往爐里下料的;有緊張地觀察著火候,掌握開爐時間的。兩個小吏巡行其間,如見到有偷懶不幹活的,立馬上去打罵催促。

孫策想道:「兩個鐵官冶坊共有刑徒、奴隸兩千多人,……。我整天琢磨著聚眾、聚眾,雖也招攬到了百餘輕俠,百餘里民,但比起這裡,小巫見大巫啊!如果真的能將這鐵官掌控在手,不僅能得到數百工匠,並且稍加訓練,就可以拉起一支能戰的部隊啊!」他沒有計算「卒」,那是因為這個「卒」並非「兵卒」,而是「更卒」,是服徭役的百姓。

他頗是懊惱:「唉,以前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鐵官呢?」他以前就算想到了,其實也沒用。鐵官雖也歸郡縣管,但和地方上的行政機構是兩個不同的系統。他要非趁著此次殺掉塗馴的機會,也沒可能插手其中。想得入神,腳步不覺慢了下來。

石徂很有眼色,也放慢了腳步,笑問道:「椽部可是在想這煉爐一天能產多少鐵么?」

孫策回過神來,看了眼石徂,心道:「單從業務來講,這人像是個能手。聽他說話,似對塗馴亦有不滿。我若想將鐵官掌控在手中,不能只靠塗容。」決定好好地拉攏一下此人,笑問道:「那就請教足下,一天能產鐵幾何?」

「像那個最大的煉爐,原礦、燃料、人手充足的情況下,一天產鐵三千餘斤。其它較小的,一天亦可產鐵千斤。」漢代的一斤相當後世的半斤,三千餘斤就是一千多斤,大半噸。

孫策被唬了一跳,腦筋急轉,急速計算:「這個冶坊里共有近二十個煉爐,開工的五六個,一天出鐵就是一噸多。」問石徂,「營里的那個冶坊一天出鐵多少?」

「和本處差不多。」

兩個冶坊,一天出鐵兩三噸。這要打造成兵器、鎧甲,能打造多少?——不過,一天兩三噸,一年就是近千噸,近兩百萬斤,再換算成漢斤,近四百萬斤。只本郡一個郡的鐵官一年就能出鐵近四百多萬斤?要知道,潁川郡還不算真正的大鐵官。這個數字也太大了。孫策問道:「每天都能出鐵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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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在礦鐵充足的情況下,可以出鐵這麼多。礦鐵不足的時候,只有停工。足下來得巧,前天剛運來了一批鐵礦,這才有這麼多的煉爐開工。」

「那一年下來總共能出鐵多少?」

「只本郡鐵官么?本郡鐵官兩處作坊,加在一起,一年出鐵少則五六萬,多則十萬斤。」

這個數字小了很多,但才是合乎實情。他堅定了決心:「十萬斤也夠不少用處了。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把鐵官掌控在手!」一邊想,一邊隨口說道,「一天出鐵數萬斤,不容易,足下辛苦了。如今塗馴觸法身死,鐵官暫時全要依賴足下管理,十來天未曾落雨,天氣乾燥,冶坊里又整天煙熏火燎,粉塵四飛,足下務必要多注意防疾啊!千萬莫要中暑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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