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曲姨娘生產完后,南宮槐守了她一夜,第二日天擦亮,方元廳的侍衛就將林榕、香默,還有望月軒院內的一眾人等全都關押進了暗房。尤娘子被南宮槐禁足在望月軒,無傳喚不得出。
南宮淰得知尤氏被禁足后,纏著南宮槐一整日,「難道父親為了一個妾要怪母親不成?母親可是正娘子,有誕下嫡子的功勞,父親不要再生母親的氣了,她是個女人啊。這府中來了妾,難道母親就該賠笑著,看著她搶了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不成?」
南宮槐一聽這話,覺得眼前這個南宮淰,當真是了不得了,「你方才的話是說,你母親就該善妒?該算計?」
南宮淰哭的小臉發紅,搖頭。
南宮槐一不做二不休,連同南宮淰一併關在瞭望月軒。南宮敖連著幾日外出,去閔國府組織的詩會上作詞,回來后瞧見府中不對勁,便猜出一二了。南宮槐有意讓他不理內宅事,南宮敖心知肚明。用了幾口飯,與南宮槐交代了幾句,瞅一眼望月軒,提腿就速速離去了。
身邊的小廝冬松一臉納悶的問南宮敖,「小少爺怎麼都不問問老爺娘子如何了?」
南宮敖上了馬車,輕輕一笑,「母親是正娘子,父親這是懲戒,不會傷著她的。如果母親真做了惡事,父親也不敢對她如何。咱們安心去閔國府就是,府中一切大小事,去了切記莫要多言一句。」
南宮敖前腳剛走,南宮瑤已挪步到了方元廳,她故作嬌弱,邁步都得之蘭攙扶著。進去時,南宮槐已坐立不安的在方元廳候著多時了,「緩了一日,現下如何了?那晚定是凍著了,你這傻孩子,有什麼事何必自己在那強撐著,讓下人去做就是了嘛。」
南宮瑤行了禮,倚椅而坐,「父親,若沒有女兒那夜在雪中死死撐著,恐怕姨娘的孩子,就被人算計死了。」
南宮槐一聽南宮瑤扯上了這事,他輕輕咳嗽幾聲。轉身回到正廳椅子前,坐下。眼珠子轉了七八下,欣慰一笑,「若嶼是個好福氣的,她為我們府又誕下一子,這可真是喜事。我今早一給馬奴傳了話,去告訴勤偣老宅的父親,讓他也高興高興。」
南宮玥也欣慰一笑,端起茶盅,輕輕抿一口,「父親有沒有把母親陷害姨娘假孕,預謀害死庶子一事也一併告知祖父?」
話一出,南宮槐大聲咳嗽兩嗓子,端起茶盅,一句話不說了。
南宮瑤心裡一陣暗笑,眼下這尷尬場面,她早就猜到了。尤娘子雖出身不高,但她自當了這南宮府娘子以來,一刻都沒能閑著。沒事就去國府娘子圈內學刺繡,互送些物件。莊子田產鋪子上的事,也都幫忙打理。這些年步步為營,雖有時腦子笨,但她也算是為自己維護了一些體面。說起南宮府,誰人不知南宮府的正娘子是尤氏。
再有她生下南宮敖,已算是紮根在了南宮府,風光無限。
她本是可以與府中姑娘們好好相處的,當好她這個假面娘子的。可她又生了南宮淰,被南宮槐記在英姨娘名下。就這一茬事,讓她惦念多年,開始為南宮淰爭取,想搶走南宮瑤的嫡女名分。她起初還針對幾個庶姑娘,針對到一半,覺得自個敵人好像只有南宮瑤。又猛然醒悟,只對南宮瑤一人了。
這些算計,南宮玥這些年也是有所領教。
她雖心如蛇蠍,卻還是沒蛇蠍到南宮槐身上。俗話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褚槐此時的態度,就是不想動尤娘子。
他不想為了一個妾,來做這個滿梁京的笑話。他動了尤娘子,整個梁京女眷中議論最多的不是尤氏,而是他這個睜眼瞎。
所以南宮玥早就料到了南宮槐不敢動尤氏。
若她真的早就斷定了南宮槐敢動尤娘子,在假孕被揭穿之前,早就尋人去把豐鄉的那些與尤娘子有恩怨的人全都帶來梁京了。南宮瑤之所以不動豐鄉的那些人,還是在等一個契機。
既是她手中的棋,沒到最後一步,自然是不敢拿出亮相。
南宮玥早早做了打算,既是扳不倒,那就按照她的第二步棋走。
南宮玥笑笑,放下盞茶,改變了策略,「父親最好是別說了,畢竟是在梁京發生的事,祖父在勤偣老宅子,不可讓他老人家多煩心梁京的事。再說,姨娘已生下孩子了,那些鬧騰的事,女兒可以不計較。」
南宮槐錯愕,獃獃的看著南宮玥。這小丫頭片子葫蘆里買的什麼葯,怎變得這樣通情達理了,「你當真是不計較的人?」
南宮瑤連連點頭,長嘆,「父親,那夜姨娘產子,那真的是一隻腳都邁進鬼門關了,女兒瞧著姨娘可憐,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姨娘產子不易,父親您也瞧見姨娘的艱難了。女兒那晚拚死守在湪汐軒,不顧自個的身子,不僅僅是為了護住姨娘,更是為了護住母親啊。」
南宮槐一愣。
南宮瑤再道,「母親若是因善妒控不住自個衝上去,姨娘有了差錯,到時候父親您該幫著誰。一邊是自己的妻子,一邊是為自己產子的姨娘,到最後為難的,還是父親您呀。」
「瑤兒吶,」南宮槐聽南宮瑤說這些話,由衷一笑,「你到底是長大了。」
南宮瑤認真道:「這些年,我雖一直懷疑母親當年的死因,一直瞧著尤母親心裡不順暢,可這也是身為女兒應該盡的本分。可女兒就算再惱,這個家不能散,將來女兒嫁了人,南宮府可是女兒仰仗的娘家啊。」
南宮瑤這話說起來,那真是一溜一溜,句句說在南宮槐的心窩窩上,「原本女兒還想著,與宮裡緩和緩和關係,常去外祖母(王太后)那坐坐。將來女兒仰仗的,既是南宮府,又是慈明宮(太后所居之宮),還有瀛國。父親在朝中,路也能好走些。」
南宮槐一聽這個,險些沒高興的扯著南宮瑤的手連連誇讚了,「你能棄怨恨為大義,當真是有你母親當年的英姿啊。」
南宮瑤又一臉憂愁道,「可假孕一事,父親您若是為了偏袒母親就這麼搪塞過去,怕是不妙。姨娘為生子,被陷害假孕,昨晚險些丟了性命。這是內宅事,卻也最是能被廣傳的內眷事。父親若是為了不讓母親受傷而偏袒她,失去的,可不僅僅是面子了。到時女眷圍坐,說起這些風言風語,只會說父親您為維護正娘子,寒了姨娘的心,處事不公。」
南宮玥認真道,「父親,這假孕一事,您就正兒八經的好好查,誰放的葯,誰做的事,都能尋出根的。若是母親真的做了,您又怕牽扯上母親,大可以讓那些婢女和家臣來頂包。但是父親您不管如何處置,這個事得好好查,這樣旁人說起,只會說您是君子,不偏袒正娘子,又不寒了府中妾室艱難產子的心。」
這一席話,點透了南宮槐。
他還想著如何搪塞過去,可南宮玥這樣一說,好像也句句在理。確實,這假孕一事必定與尤秋柔有關。可他又不能真的休了她,還得顧及著若嶼的心。
南宮玥此招,倒是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正兒八經的查,最後查出,讓婢女和家臣背鍋。
事出在望月軒,尤娘子撐死就是個管教不嚴、善妒的罪名,罰罰管家權也就無事了。
這樣,旁人瞧著他不偏袒正娘子,頗有當家男主子的典範,也算是失了裡子,贏了面子。
南宮槐讚譽了南宮玥許久,才讓小廝傳話下去,把那晚在湪汐軒的人全都捆了上來。
南宮瑤悠悠坐在一旁飲茶,她心裡已然有了別的想法。
她這「事未審,先示弱」表明自個不計較,自己大度的招數,用在尤娘子身上保准管用。
果然,尤娘子被南宮淰攙扶著上來時,一瞧南宮瑤坐在那神色悠然的樣。她一把推開南宮淰,上前就掐住南宮瑤的脖子嘶喊,「你這小賤人,我到底是你嫡母啊,你要這般算計我,這般來害我。你與你那慘死在床榻上的娘一樣陰險!」
南宮瑤忍著心中的氣,她故作可憐的被嗆住。
南宮槐一瞧,這還了得,明明南宮瑤都說不計較,也願意包容她犯的錯了,怎得這個女人卻瘋了,「你們愣著幹嘛,扯開她!」
幾個家臣上前,扯住尤娘子,摁住她跪在地上。
院外跪成一排的,還有外頭請來的郎中、林榕和香默,一眾下等女使和家臣也都規規矩矩跪著,等候南宮槐發落。
尤秋柔跪在南宮槐腳下,怒火中燒,「老爺,老爺,我是被冤枉的啊!我是被陷害的。早前派去湪汐軒伺候姨娘的兩位貼身婢女,是我精心為姨娘挑選的。誰知,誰知她們數月前求來望月軒,說姨娘虐待她們。她們還發現姨娘常喝一種假孕葯。我聽了害怕啊,剛打算要回稟老爺時,湪汐軒那邊請去的郎中就說姨娘有了身子。我也不知這到底是假孕還是真的有了,事太大了。我一直精心伺候著姨娘,若是真的有了,誕下兒子,也給我們敖兒作伴啊。若真的是假孕空肚,到時揭穿,再由老爺您來處置就是。」
尤秋柔哭的泣不成聲,說畢,又猛的抬頭,用手指戳著南宮瑤,「可是您這個寶貝嫡女,竟誣陷我,誣陷是我用藥陷害曲姨娘假孕!」
南宮瑤還沒開口,南宮槐在一旁就急了,戳著尤秋柔,跺腳,「你閉嘴吧,人家瑤兒為你說了多少好話,她哪裡陷害你了?」
尤秋柔跪在那狂笑,「她這個賤人還會為我說好話?老爺,您萬不可聽信讒言就怪到我頭上,我是你的娘子,是府中嫡子的親生母親!」
本來,南宮瑤幾句話,讓南宮槐多少寬心了一下。可尤秋柔竟當著這些下人的面敢來威脅他,看來,這不僅僅是罰罰禁足,裝個面子功夫那麼簡單了。
尤秋柔這幾句作死的話,都從南宮瑤的心思上來了。
方才她示弱裝大度的做法,現下來瞧,當真是對極了。她悠悠放下盞茶,瞧瞧院內跪著的人,再點南宮槐,「父親,今日該說的話女兒都說完了,該查的,該尋的,父親您都仔細著來便是。」
她欲走,尤秋柔猛的站起,攔住南宮瑤的去路,「事是二姑娘惹的,二姑娘就想在這挑撥、搬弄完是非就要走?」
南宮瑤一愣,可憐巴巴的求助南宮槐。
南宮槐輕哼幾聲,「你跪下!南宮瑤身子不適,昨晚感染風寒,快些回沉香榭歇著去。」
南宮瑤行了禮欲走,尤秋柔氣不過,剛站起,就聽到院內小廝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老爺,老爺,望月軒不好了,出事了!屋內和院子內,都是黑鼠!」
「黑鼠?」
南宮槐一聽這二字,一陣膽怯。
尤秋柔更懵了,這可是當初蕭娘子死時,她做鬼弄去蕭娘子床榻上的。這些年南宮槐走到哪都害怕瞧見鼠類,府中也一直都有在滅鼠。南宮槐抗拒這些,也害怕看到它們,再憶起當年的事。
他有些膽怯,強撐著身子,「哪裡來的什麼黑鼠!」
小廝:「怕是天變冷的緣故,但是也太多了。院內和正廳到處都是,有的都翻出青瓦牆,跑到別院去了!」
南宮槐再一驚。
南宮玥收起要邁出門的腳步,轉身就跪在南宮槐跟前,「父親,當年母親難產時,府中為何也會莫名其妙的出現黑鼠?父親您可曾查過它們是如何進的正娘子卧室?還是說父親壓根就沒查,那黑鼠,是府中有人從中作梗,為的就是害死母親?」
南宮瑤咄咄逼人,「父親,今日黑鼠亂竄,難道又是巧合?」
尤秋柔嚇得不敢再出聲,方才的盛氣凌人已不見,她怯怯躲在身後,一句都不敢再搭了。
南宮槐被南宮瑤逼問的失了神,「你莫要再添亂了,讓家臣速速用藥處置了這些活物。」
南宮玥起身,她知道這次扳不倒尤娘子,但她也不想放過時機,「父親,今日的黑鼠,是母親有意提醒。莫要錯審了人,也莫要錯饒了人。還有伺候姨娘的那兩位婢女,她們陷害姨娘,險些讓姨娘丟了命。父親,這一筆筆賬,您可得好好算算。」
南宮槐閉眼,想起府中發生的種種,他再也沒有由頭的去護著尤秋柔了。黑鼠再來他心口一作亂,他心如亂麻,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他背對眾人,喚來家臣,「尤氏管教下人不嚴,為人正娘子善妒,精與算計,為嫡母不顧內宅事,偏袒過度,有失正娘子體面。拖出去,關在祠堂,七十大板。沒收管家權,禁足兩年。沒我的話,不準再出望月軒。」
尤秋柔錯愕搖頭,難以置信南宮槐會待他如此。
說畢,南宮槐回過頭,一眼厭惡的盯著跪在門外的下人,「還有你們,一個個的折騰算計,害人性命!在湪汐軒伺候的林榕和香默,陷害主子,謀算主子性命,十惡不赦,立即送出梁京,永不贖籍,一輩子為奴為婢。至於從府外請來的郎中,攙和內宅事,身為仁醫不做人事,罰你滾出梁京,沒收醫官籍子,再不准你用行醫害人性命。」
南宮槐說畢,家臣上前拖著已哭到更咽的林榕和香默離了方元廳,那郎中也被拖走了。
兩名家臣站在尤秋柔身後,想動手,又膽怯的等著南宮槐示意。
尤秋柔跪著,雙手伏地,「老爺,你就這般不信我,要信那賤人的話嗎?老爺,我與你夫妻多年,你就這般不信我。」
南宮淰跪著上前,一把拽住南宮槐的衣裳不鬆開,「父親,您不能這麼待母親,她是您的結髮妻子,您不該這般待她!七十板子打下去,母親就廢了。父親難道,讓梁京內眷的都來嘲笑您,說您賞罰偏袒,只顧護著年輕的美人,不顧結髮恩情!」
「你好大的膽子!」
南宮槐扯住南宮淰,攥緊她的胳膊,捏的掌心都通紅了,「自打你從學堂回來用**那日,我就瞧出了你的不對勁。你在宮中念了幾年書,真當自個是宮中公主了。哪個公府官員敢用**下轎,那都是給年邁腿腳不便的人備用的。你一個幾歲的丫頭,也敢擺這譜。你可知當初你父親在朝中為你圓了多少話。你大言不慚,敢說我賞罰偏袒,不顧結髮恩情。」
「好,」南宮槐咬牙,一把甩開南宮淰的手腕,「我就讓你瞧瞧,什麼是賞罰偏袒。南宮淰,從前那五十板子還沒打滅你的心思嗎?再去打五十板子!來人,速給六姑娘備好路上吃的用的,備好馬車,多帶幾個家臣,連夜送她回老宅!」
「你瘋了嗎!」
尤秋柔一把護住小聲哭泣的南宮淰,一步也不讓,「她可是最聰慧的丫頭,聰明伶俐,老宅是什麼破地方,豐鄉那種窮地方,我們淰兒哪能受得住。」
南宮槐不耐煩的揮揮手,家臣上前死死摁住尤秋柔。
南宮槐:「豐鄉那可是人家二姑娘辛苦打拚出來的,現在每年上繳的賬目單子能嚇死你。那種地方,我敢送個她去禍害?我要送她去勤偣,她目中無人,做事張揚。今日字字句句目無我這個父親,拿姐妹情分不顧,剛好父親母親他老人家在勤偣吃齋念佛,送她去,磨磨她的性子,吃吃苦。」
「不可啊,」尤秋柔跪下,連連叩頭,「老爺,她不能去勤偣啊,我會好好教她的,會磨她從宮中帶來的惡習,讓她好好在內宅安分守己的。」
南宮槐無奈搖頭,家臣上前拽住南宮淰下去。
尤秋柔哭的泣不成聲,趴在地上,想拽住南宮淰的手,奈何夠不到。
南宮玥叫住欲要一走了之的南宮槐,「父親,如此罷了?」
南宮槐指指南宮瑤,「玥兒,瑤兒親口發誓此事你們不計較的。」
南宮瑤擺擺手。
之梅從院內進來,「回姑娘,人都已帶到院外了。」
南宮玥:「全都帶進來,讓尤娘子好好認認故人。」
尤娘子一哆嗦,不敢抬頭。
南宮槐完全懵了,南宮柔和秦羽薔也跪在那,不明白這唱的到底是哪齣戲。
之梅逮著這三人,一一跪在南宮槐身後。
周奴神色淡然。
元姍眼神有些害怕,縮在周奴身後。
尤黛娥挨著尤娘子,跪在她身後。
尤娘子不敢抬頭看。
倒是南宮槐,無意回頭看了一眼尤黛娥。
之後,他連滾帶爬的鑽到几案下,冷汗直冒,他指指尤黛娥,又指指尤娘子,「你你你,你......你......怎麼會有兩個娘子!」
尤娘子猛然抬頭。
那瞬間,她的五臟六腑,全都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