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下
尤黛娥:「她讓奴家伺候老爺這晚,定是去了周姨娘的蔚聽閣,周姨娘難產,接生的產婆中,就有我這位妹妹。她早在周姨娘有孕時,就一直四處打聽鄉下的接生婆子,問如何讓胎兒橫著出生。」
尤黛娥發起狠來,尤娘子也瑟瑟發抖,「老爺,奴家的妹妹在周姨娘生產時,曾囤了大量的酸杏肉在戲齋園,她要時,奴家便給她一飯屜。」
是啊。
南宮瑤一直都知道,周姨娘當年,就是因為貪吃過多酸杏肉,才讓胎兒橫肚,導致的難產。
尤黛娥:「老爺從宮中趕回來時,奴家已離了府,妹妹又換了衣裳,趕在醫官來府前進了蔚聽閣。這些,全都是妹妹算計的。奴家也不知,那晚妹妹與我交換身份,到底是去做了何事。」
尤娘子不說,南宮瑤也知道,「她定是冒充臉上被燒傷的接生婆子,趁著雨夜,混進了阿娘的產房。」
此話一出,尤娘子也一臉吃驚,這位二姑娘,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可南宮槐都知道。
方才那口供,就是本該為周姨娘接生婆子的畫押口供。
南宮槐把口供丟給尤娘子。
尤娘子趴在地上,撿起來,定睛一瞧,徹底傻眼了。
可笑。
她越發覺得自個被這兩位姑娘算計的好慘,所有的證物她們都有,一直沉默不做聲,原來就是在等一個恰當的時候。
南宮瑤:「這份口供,是賈婆子所述,女兒多年苦苦追尋當年之事,可惜物是人非,當年周姨娘難產一事,知道的人遍地無處尋到。女兒只得棄梁京,在周邊外鄉打聽,花重金,從別處要來進出籍典,託了人,這才查到那晚為周姨娘接生的婆子。」
「那晚接生的有三個婆子,賈、章、李三姓。賈婆子,嗣州人,接生主手。早年家中失火,面部被燒傷過。女兒尋到她時,她已還了奴籍,在嗣州鄉下。」
尤娘子錯愕一問,「她竟還活著?」
南宮玥懟回去,「是,她還活著。她說當年尤娘子好高的手段,下藥害她,可惜藥量不夠,只導致她昏迷了。她在梁京有認識的船夫,出手救她上了船,因要活命,也沒管籍典一事回到嗣州。因無身份,也無籍典,一直被人當黑戶,最後流落到一處野鄉苟活。」
南宮玥再道:「父親,賈婆子口供在此,她並未參與為阿娘接生一事。而那大雨之夜,燒傷臉的賈婆子又是為阿娘接生的主手,顯然,這就是尤氏假扮的。她借了自己孿生妹妹掩耳盜鈴,親手害死了產房中孤獨無助的阿娘。」
這點,南宮玥現在總算是想通了。
起初她根本想不明白。如果賈婆子真的沒接生,那那晚的賈婆子是誰。
她問過府中老人,都說當晚尤氏在望月軒內出現過,隨後南宮槐進宮,她又一直在產房門口守著。
怎麼看,也非她暗中下手。
此刻,這些事,全都對上了。
南宮槐茫然無助,嘴唇顫抖。
他已不敢,也沒勇氣再敢去查證之後的事了。
他盯著眼前的尤黛娥,想起他與尤娘子第一次雲雨時的美好,再看看尤黛娥。
曾經記憶中的那份溫柔,被捶死了。
他每每黯然神傷時,都會憶起當年時,那晚的尤娘子,輕車熟路,一直在引導他。
她似火,又似風。
他陷進去了。
看到那落紅的白帕子時,他更為心動。
此時,所有美好都被打破。雲雨的美好是假,落紅白帕更是假。
這些年的夫妻之情,全成了欺騙。
南宮槐的心,再也提不起任何熱情了,他有些頹廢,「我南宮槐為官多年,卻不知枕邊人竟是如此歹毒,算計我的妻兒妾室,算計的我南宮府險些永敗。你為一己私利,害人害己,你怎敢......怎敢行如此惡事......」
尤黛娥長嘆:「周姨娘死後,奴家一直都在梁京,時而趁黑去南宮府幾次,也一直與老爺.....有所.....」
尤黛娥嬌羞紅了臉。
南宮槐聽不下去,連連捂著耳朵讓她莫要再提那些事。
尤黛娥回神,盯著尤娘子,「還有被白家遺棄的,外室所生的庶女。」
南宮槐想起那個死在紅轎內的白芹姑娘。
白次府外室所生的庶女白芹的親事說定了,雖說是庶女,但南宮槐早已無所求,只要是個姑娘,願嫁過來就是南宮府燒高香了。
納禮彩聘,六禮許書。比閔府娶國府嫡女時都風光。
可就在成親那日,花轎穿過鑲瑛巷,剛歇在南宮府門前。送親的下馬問六禮,迎親的剛備好火盆時,只見花橋底下滲出了一堆血。
婢女膽怯的掀起轎簾一瞧,白娘子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南宮槐嘆息,「她也是,慘遭毒手。」
這些人理論,卻隻字不提戚娘子。
南宮瑤知道,南宮槐有意避開。
下方的那位尤黛娥也有意避開,都以為南宮瑤昏厥,無人提起這事。
南宮玥輕哼幾聲,拽著南宮瑤的手,緩緩起身。
香爐燃起一縷香煙,鏤窗外的天已漸亮。透過窗,能隱隱聽到院外落雨的聲音。
今年梁京的雨格外多,青瓦牆的瓦片下,方元廳的房檐下,滴滴答答,落下這淅淅瀝瀝的雨。
人間芳菲四月天,不負春光不負已。
這些人間美好,她的母親,從未瞧過一眼。
南宮玥每每想起這些,心如撕裂。
她強撐著身子,挪動著膝蓋,她稍稍彎了膝蓋,把腳放在榻屜前。
南宮瑤攙扶著南宮玥,她稍稍挪著步子,每走一步,全身疼痛。
南宮玥咬牙,挪到了竹簾旁,依著矮凳靠在那。
南宮槐和尤娘子全都傻眼了。
南宮槐見南宮玥成了這般模樣,心裡生出一絲憐憫之情,「你回去吧,這裡為父來審就是。何況二姑娘還昏厥未醒…....」
南宮玥冷笑幾聲,「父親大人,是打算把我母親一事,避開嗎?」
南宮槐一臉緊張。
他已領教過南宮瑤的招數,只知南宮玥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此時他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南宮玥扶著牆,一臉冷漠喊來尤黛娥,「我關你數月,為你尋庇佑之地,將你的孩兒託付他人,教他讀書識字。此刻該說什麼,該問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尤黛娥怕怕的。
南宮玥這樣,可她的眼神卻無一絲慌亂。
這一臉堅定又篤定的眼神,驚到了尤黛娥:「蕭娘子的事,不全是奴家妹妹一人所為。」
這話一出,南宮玥的神色有些緊張。
南宮槐更是不可信的打量尤娘子:「你!」
尤黛娥求生慾望極強,「周姨娘死後,蕭娘子嫁進南宮府,自那時起,奴家的妹妹多少就有些不再用奴家了。有段時間,她與宮外一位娘子聯繫甚是頻繁,每每她出去,奴家都會來南宮家替她幾次。那時候奴家這個妹妹已如她所願成為老爺的秘密通房女了,她識字又有柔情,奴家這個鄉野村婦,若是出現次數太多,反而會露馬腳。」
果然,南宮瑤之前隱約猜出一些了。她故作輕咳幾聲。
尤娘子真的與宮中哪位娘娘有交情。
尤黛娥知道,南宮玥但凡敢揪她出來,那勢必早已查清了一切,只不過她需要一個人,把這些事說出口而已。
為了征兒的後路,尤黛娥一五一十,再不敢有所保留,「那時候起,奴家妹妹頻繁與宮中人來往,到後來,蕭娘子有孕后,她就用不到奴家了。後來奴家又為妹妹利用,再來過公府,那時奴家的妹妹已在戚娘子跟前伺候了。奴家替妹妹時,見過蕭娘子,她為人和善,性子直爽,從不苛刻下人,待奴家這個妹妹也好。奴家當時以為,這位可是宮中嫁過來的正娘子,奴家妹妹定不會害了她的。可誰知,她手段如此歹毒,最後蕭娘子也難產而死了。蕭娘子一死,妹妹給了奴家一筆錢,送奴家回了蘆河。」
如此精心的謀划,聽懵了南宮槐。
她的枕邊人,險些算計的他家破人亡。
妾死,孩子死。
嫡妻慘死,未出生的嫡子也慘死了。
這一切,他卻渾然不知。還糊塗的把她視為救自個出苦海的女人。
真是荒唐。
與其說他渾然不知,不如說他一直都在逃避。這些年,他雖懷疑過,也暗中調查過,可每每到了接近真相時,他又膽怯退縮了。
他想做個糊塗人。
可玥瑤姐妹倆兒,偏偏不讓他糊塗。
之後的事,尤黛娥就不知了。
南宮瑤被這些話,擊的心揉在一起。她忍著哭腔,努力在尤氏跟前維持著體面。這份體面,是她為母親,強撐著的。
她要親眼看著,這些惡事被剝開。
她要親手,把這事,塞進南宮槐槐的胃裡。尤黛娥退場后,第二個出場的是周奴。
周奴怯生生上前,把五年前她在豐鄉說給南宮瑤的舊事,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了。
前後夾擊,如此謹慎的籌劃,尤娘子全無還手之力。
死嬰。
強拽出來。
踩死黑鼠。
這些事,又一一在南宮玥腦海閃現,那一幕幕凄慘的經歷,像是她也在場。
她的心生疼,像是經歷了母親的痛。
當周奴再說到死嬰時,南宮玥閉眼,一滴淚從眼角劃過。
她的母親,那時候該是有多絕望,多痛啊。盼著盼著,終是盼著孩子要生出來了,可卻被歹毒之人,活生生拽出來,害死了。
南宮玥的額頭青筋暴起,她隱忍著痛,低頭垂淚。
這些所有,如今,全都對上號了。
南宮槐聽著周奴說得這些,顯然神色比方才周姨娘之事更加驚愕。說到備了死嬰時,褚槐眼角含淚,一巴掌砸在尤娘子臉上。
尤娘子嘴角流血,南宮槐又連著打了十幾巴掌。
那可是他從勤偣就認識的蕭娘子,溫婉大方。這樣美好的女子,竟命喪他的手。這些年他一直惦記著這事,從不敢忘卻。
而他的枕邊人,算計的他妻離子散。
南宮槐哭成了淚人,「她生的可是嫡子,可是嫡子!這個嫡子,連著皇家的血脈,還連著南宮家的血脈!」
南宮槐像是瘋了一樣,一掌一掌的砸向尤娘子。
南宮玥神色淡然的盯著褚槐,譏諷。
到了如今,他的父親卻還惦記著那是連著血脈的嫡子。
可笑。
尤娘子此刻已全然再無機會辯駁了,她還妄想著,待四下無人時,再來給南宮槐吹耳邊風。
她一句也不辯解,「老爺,您只要知道,她們合夥污衊我,我已無從辯解。老爺,我與你夫妻多年,這些年的情分不會有假啊。」
南宮槐揚天長笑幾聲,悲哀苦笑道,「你與我還有情分?你與我的情分,是踩在南宮家三位娘子的屍骨之上!午夜夢回時,你就不怕她們的冤魂來找你索命!」
尤娘子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人活著為什麼要怕惡鬼,我什麼都不怕,我只為了咱們的西辰和南宮淰。老爺,您有嫡子,您也有嫡女啊,您什麼都不缺,這都是我為您生下來的血脈啊!」
南宮槐又一掌甩過去,「來人!」
門外的家臣上前。
南宮槐一腳踢在尤娘子的肚子上,「把這個毒婦給我拖去祠堂,不打殘不準停手!」
尤娘子的臉燒紅,「老爺,您為何要打我!」
南宮槐一把扯過她的衣領,「你能耐,不打廢了,不行!」
家臣上前,拖下尤娘子去了祠堂。
南宮瑤此時已撐不住了,她的腿滲出了血。
她疲憊一笑,扶著牆輕輕走來。
南宮瑤的眼神,殺到了褚槐。
南宮玥再道:「尤氏詭計多端,害我母親難產而死,父親可曾想過那個晚上,她閉眼時的絕望.....」
說到此處,南宮瑤更咽,南宮槐沉默。
南宮瑤回了沉香榭后,一直惦記著尤黛娥說的那位宮中娘子。
南宮瑤知道,她母親的死,絕不簡單。
南宮府祠堂內。
尤娘子趴在血泊中,暈厥過去。
南宮槐輕推開門進去時,尤娘子已沒了知覺。一旁以同樣姿勢趴著的,還有劉女。
家臣端來一盆雨水,潑在尤娘子身上。
尤娘子眼神稍稍動了,她的腿已沒了知覺,血肉模糊。膝蓋處的骨節都露出來了。
她動動嘴,剛要開口,口中溢出一口血。
本就到處都是血肉,這一盆水,讓尤娘子此刻又冷又痛。她的膝蓋像是打斷了,就連撐著往前爬的勁,都沒了。
一縷煙飄起,冷意襲來,尤秋柔一臉的血,她緩緩抬頭,盯著南宮槐。
像是懺悔。
又像是怨恨。
還帶著譏諷。
南宮槐跪在蒲團上,給佛龕上添了香油。
隨即對著牌位叩頭。
膝蓋處的火盆內燃著黃翦紙,祠堂內的燭燈閃爍。南宮槐緩緩回頭,盯著尤娘子,長嘆一聲。
尤娘子動幾下下巴,微微伸手。
手在地板上划拉,劃出幾條血線。
南宮槐見狀,一腳踢開。
尤娘子幾次想開口,可每每一動,就有血從嘴角溢出。
南宮槐對著牌位,長嘆,「我護你多年,疼你多年,與你相扶多年。如今,你憑一己之力,要陷害我南宮家與不義。陷害我寫下出嗣書。你歹毒如蛇蠍,害我妻兒,害我妾室。詭計多端,害我與你孿生姐姐糾纏,害我背負罵名。」
南宮槐閉眼。
尤娘子趴在地上,膝蓋磨在地板上,連著搖頭,輕哼反抗。
南宮槐此刻,什麼都不怕了。
他從衣袖口掏出一本小冊子,轉身,老淚縱橫的蹲下,「這麼多年,我覺得唯一虧欠你的事,就是這個。事到如今,我才大悟,我這份虧欠,放在你這裡,我才是那個被你摁在地上摩擦的蠢物!」
他怒氣打開這小冊子。
這是歷來府中正娘子的典籍造冊。
尤娘子的瞳孔放大,她看到那幾個字時,當場口噴鮮血,再也沒撐住這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