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下一周,霜降接重陽,氣溫一路走低。周五這天早晨,秦昭寧一出陽台,就看見樹上結了霜。
難得的乾冷,南城彷彿一夜之間邁入了深秋,對著窗戶呵氣,玻璃上都凝出一片白霧來。
過兩天是重陽,秦昭寧要回厘鎮一趟。秦秋北這周去了外地,沒空找她麻煩,公司那些高層原本就力圖邊緣化她,秦昭寧樂得自在。
她連假也沒請,隨便收拾了一些衣服,就叫了輛車。厘鎮離南城三百多公里,和熱鬧喧囂的城市不一樣,這座小鎮挨著山,一條小河沿著邊緣穿過。地形使然,小鎮經濟不發達,交通也不太便利。
鎮上唯一的小學建在高處,村民們集資修了路,方便孩子們上學。
秦昭寧在這兒生活了九年,直到初中畢業的那年暑假,外婆去世,她被秦秋北接回去,才和這個承載著她幼年所有歡樂的地方斷了聯繫。
一路顛簸著到了小鎮外,計程車實在不願意再往裡走,秦昭寧付了錢,司機幫她把行李從後備箱里拿出來放到地上,頭也沒回地開車走了。
七八個小時的車程,秦昭寧坐得腰發酸。她捶了捶腰背,單手推著行李箱往裡走。
這幾年,每逢清明重陽她都會消失幾天,秦秋北一直不留意她的行程,更不會不知道她一個人回了厘鎮。
小鎮上了年紀的人比較多,說的是厘鎮方言。正是做晚飯的點,挨家挨戶的門敞開著,小孩兒們聚在門口,玩彈珠和紙牌。
外婆家在鎮子深處,挨著山,獨門獨戶的房子。秦昭寧沿著記憶里的路線往裡走,行李箱滾輪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鎮上來了新面孔,出來擇菜的阿婆多看了兩眼,認出來她:「欸,李家丫頭。」
秦昭寧外公家姓李,鎮上稱呼孩子總用家裡姓氏。
秦昭寧停下來,笑意吟吟地用方言喊了聲「阿婆」。
「快重陽了,又回來給外公外婆掃墓啊。」
秦昭寧彎著眼笑得乖巧:「對呀。」
「那你等等啊,」阿婆沾了水的手在布圍裙上擦了擦,進去拿了兩個柿子出來,拉著她的手,「霜降吃丁柿,冬天嘴才不裂。」
秦昭寧接穩,「謝謝阿婆。」
阿婆拉著她沒鬆手,「剛到鎮上吧,阿婆家飯快好了,晚飯在阿婆家吃。」
飯菜香氣從屋子裡飄出來,阿婆的孫子坐在客廳里,張著眼睛往外看。秦昭寧撒嬌地晃了晃她的手:「我先回家收拾收拾,以後有空再來。」
哄好了阿婆,秦昭寧把柿子揣進大衣兜里。走了十來分鐘,依山而建的小平房映入眼帘。
上次來還是半年前,屋子裡積了很厚的灰,秦昭寧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忙完一切,燒起水之後,已經是七點多了。
秦昭寧洗了個柿子吃,填不飽肚子,拿上手機和零錢出門。
學校下面有家很小的飯店,鎮上人基本在自己家吃,店裡沒什麼生意。
秦昭寧推開門,操著方言:「老闆,一碗鮮肉粉,加個煎蛋。」
「好嘞。」
店裡對稱地擺著四張方形小桌,老闆在廚房裡忙,大廳只坐著一個客人。
聽到推門聲,宋灼抬起頭,看到來人之後,愣了愣。
秦昭寧的驚訝不比他少,對視幾秒,她忽的彎眸笑了:「小學弟,好巧啊。」
她關上玻璃門,坐到宋灼對面,桌上有油漬,秦昭寧抽了張紙擦了幾下,問:「你怎麼在這啊?」
宋灼把自己來的原因說了說,看了眼時間,跟秦昭寧道別。
他買的火車票,車站離鎮上有些遠,要坐一個多小時的車。
秦昭寧的粉上桌,她拿了雙筷子,挑了挑,熱氣升起。聞言,她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坦誠道:「這個點你打不到車的。」
宋灼「嗯」了聲,卻堅持:「試試看。」
秦昭寧就不再勸了,霧氣氤氳著她的長睫,她輕輕淡淡笑:「打不到車可以回來找我,不用害羞。」
宋灼忽略掉她話里的調笑意味,禮禮貌貌地說了「再見」。
好久沒回來,秦昭寧口味有些變化,粉里加的辣椒刺激得她眼尾都泛紅。
店裡就剩下她和老闆,老闆是個長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坐在櫃檯后看電視,偶爾跟秦昭寧搭兩句話。
「哎喲明天要下雨,」店主人眉頭緊鎖,「我昨天剛洗的床單。」
秦昭寧喝了口水,用紙抿了抿被辣得嫣紅的唇:「下幾天呀,後天重陽不下雨吧。」
「不曉得喲,要下雨山上路就難走了。」老闆也愁得很。
秦昭寧見狀,起身結賬。站在櫃檯邊,她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黑沉沉的,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付完錢,她把屏幕給老闆看了一眼,推門出去,呼嘯的風吹著頭髮亂舞。
一轉身,秦昭寧樂了。
飯店檐下,身高腿長的少年彷彿在等什麼人,隔一會兒往門口瞥一眼,見秦昭寧出來,卻又慌促把視線移開。
秦昭寧往外走了兩步,一回頭,見宋灼沒跟上來。他站在暖黃的燈光下,染著霧氣的眼巴巴地看著她,明明臉上沒有表情,可秦昭寧卻看出幾分委屈。
她心疼又好笑,站在原地等他,下意識說了句方言:「跟上啊,小學弟。」
見宋灼面露疑惑,秦昭寧又用普通話重複了一遍。
宋灼抿了抿唇,兩三秒后,還是邁出步子跟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夜風吹得急切,秦昭寧出來的時候裹了件厚厚的針織長毛衣,攏緊衣領之後風也灌不進去。
宋灼是白天來的,沒料到厘鎮晚上會變天,只穿了件薄外套,在冷風中看著格外蕭瑟。
秦昭寧放慢步子,等宋灼和她并行,偏頭問:「冷不冷?」
濃稠夜色里,秦昭寧的嗓音顯出幾分溫柔,見慣了她平時總要抑著笑意逗弄他的樣子,乍一見到這樣的秦昭寧,宋灼也怔然了片刻。
看他沒反應,秦昭寧把手往袖子里縮了縮,拉起他垂在身側的手,「嘶」了聲:「你手好冰啊,小學弟。」
溫軟觸感讓宋灼下意識地指尖一蜷,他正要抽手,卻被攥緊了一些。
秦昭寧掌心包裹著他的指尖,哄小孩一樣:「別鬧啊。」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宋灼視線向下,針織長衫的袖口攏著兩人的手,顯得親昵又曖昧。
「小學弟。」
宋灼抬眼,落入她一慣的染著調戲笑意的眸子,突然的,他心裡咯噔了一下。
秦昭寧皓腕一轉,手從他掌心穿過,牽住他的手:「要下雨了,走快一點,牽緊我啊。」
和他知會了一聲,秦昭寧忽然拉著他開始狂奔。
水泥道路崎嶇不平,可秦昭寧彷彿對這裡很熟悉,帶著他左轉右轉,最後停在了一戶人家前。
跑得太快了,秦昭寧臉發熱,白皙皮膚染上酡紅,她微微喘著氣,抬手敲了敲木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婆。
然後宋灼聽到秦昭寧和她用方言說了些什麼,他沒聽懂。阿婆和藹笑著看了他一眼,進屋一趟。沒多久,拿了個袋子給秦昭寧。
秦昭寧道了謝,拉起宋灼繼續跑。
鎮上人睡得早,空曠的路上,這會兒只能看到他們兩個人牽著手狂奔。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天空中開始下起細細小雨。
趕在雨密起來之前,兩人到了家。秦昭寧拿出鑰匙開門,進去之後,冷風才被阻隔在外。
秦昭寧把燈打開,將鑰匙隨手放在桌上。
她還牽著宋灼的手沒鬆開,宋灼動了一下示意道:「學姐。」
秦昭寧彷彿這時候才注意到,輕輕「啊」了一聲,鬆開他的手。
沒去看宋灼被逗之後的表情,秦昭寧倒了杯水放進他手裡:「你先坐會兒。」
她拎著阿婆給的那個袋子進了廚房,不知道在做什麼,等了兩三分鐘也沒見她出來。
廚房門敞開著,宋灼捧著冒熱氣的杯子走到門口。大概是翻修過,廚房雖然不大,但是工具一應俱全。
乾淨的灶台上燒著水,旁邊的小碗里是剝好的桂圓。秦昭寧側對門口,拿著小刀給生薑削皮,她面前的案板上,黑色的塑料袋敞開著,裡面還有幾塊生薑和紅糖。
餘光注意到他過來,秦昭寧低著頭,手上動作沒停:「冷的話去右邊那間卧室找找,應該有個小太陽,擦擦灰就能用。」
手中的瓷杯將熱意傳到掌心,屋子裡其實並不冷,宋灼垂了垂眸:「不冷。」
秦昭寧「嗯」了聲,便不再說話了。
宋灼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沒走,就站在門口,視線凝在地面上虛無的一點,然後再往上,落到秦昭寧的身上。
頭髮被她用鯊魚夾夾起,有幾縷碎發不聽話地垂落下來,落在細白的頸邊,袖口往上卷了兩層,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沾了水珠。
她削完皮,扔進盆里洗了洗,切成片和桂圓一起放進小鍋里,然後抽了張紙擦了擦指尖。
碗里還留著幾顆桂圓沒全放進去,秦昭寧捻起一顆,走到門口,忽然伸手:「啊——」
宋灼發著愣,下意識張了嘴,隨即唇瓣一涼,桂圓被秦昭寧指尖抵著遞進了他嘴裡,她的手指卻沒撤走,在他唇邊停留了兩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