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解離塵一聲輕描淡寫地反問,似乎只是隨口說說,可露凝反應很大。
「你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
她跑到他面前跪坐下來,傾身與他四目相對。
「我早就發現了,你總是喜歡貶低自己,為何如此?你絕不是殘忍嗜殺之人,在我看來,你比今日那些道貌岸然指責你的人都要坦蕩。」
解離塵嘴角勾著淡淡的笑意,清冷俊美的臉上浮現點點色彩。
「是嗎。」他輕聲說著,「可他們都未下殺手,獨我殺了人。」
州君無故隕落是修界的大事,會驚動紫微帝府,在九州大會上動手是最恰當的,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可真的到了,真的做了,他心底興奮並不多。
他暗金的長眸細細描繪著露凝的臉龐:「我殺了連州君,下手那樣殘忍,你看見了。」
他靠近一些,與她額頭相抵,呼吸低沉:「如此,你還覺得我坦蕩嗎?」
露凝緩緩抬起手按在他肩膀上。
稍稍猶豫片刻,她將他輕輕拉進了懷裡。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感覺,他現在需要這個。
露凝抱著他,手輕撫著他的背,聲線輕糯:「你對他下如此重手,必是因為他曾對你做過比這更過分的事。」
解離塵身子一僵,低垂的眼眸慢慢睜大。
「你絕不會無的放矢,連州君定是罪有應得。」她說到這兒神色暗了暗,微微抿唇道,「他死得已經算很快,沒受什麼折磨,可你從前……」
她聲音越來越小,沒再說下去,將頭埋進他頸間悶悶不吭聲了。
解離塵滿頭霜發披散,與她烏黑的長發交疊。他餘光凝著兩人交疊的髮絲,那黑更像是他,她才是潔凈無瑕的白。
今日殺死連清的時候,他下手又快又致命,但心裡其實有過一絲猶豫。
那一刻他想過將露凝帶來到底對不對,她若親眼見了他殺人的樣子會不會遠離他。
這片刻的猶豫若是面對實力相當的對手,會是致命的弱點,好在連清太弱,不足為懼。
她到底還是成了他的弱點。
但沒有關係,他很快活。
此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快活過。
他還想更快活一些。
所以他順勢將她壓在身下。
月懸高空,仙舟上一派旖旎風光玉璇璣那裡就不太行了。
她從凌霄宮回來就不太好,懷袖一直在安慰她卻起不到任何作用,無奈之下只好請來了商靡。
商靡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玉璇璣等不到他的安撫有些生氣。
「你就只是喝茶?」她坐到他面前,「解離塵擺明了要置我們於死地,你竟還有心思喝茶?!」
「為何沒有。」商靡表情淡淡,「他是有那個意,但我不是連清那樣的酒囊飯袋。」
玉璇璣心裡堵了一下:「你確實不是,但你可曾考慮過我?」
被商靡這樣對待,她很難不想到解離塵是如何對露凝的。
她素來愛美,注重形象,在今日之前從沒這樣丟人過,釵發散亂,一點體面都沒了。
都是因為解離塵,是他在為他的妻出氣。
可她自己的道侶又是如何做的?商靡不幫她就算了,還攔著她不准她動手!
「我如何會不考慮你?」商靡一眼就知玉璇璣在糾結什麼,「今日我若不攔你,就不是碎了釵環那麼簡單。」
玉璇璣面色蒼白:「怎麼,我已經輸了比武,不會再有與他交手的可能,他還敢直接對我動手不成?也要先看看帝尊同不同意州君之間互相殘殺!」
紫微帝府確實是他們最大的依仗,可以——
「他可以不殺你,但能以你傷害他夫人為由將你重傷。」
「那你又在做什麼?」玉璇璣站了起來,「你便就那麼看著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商靡平靜地說,「九州大會說白了就是我與解離塵之間的對決,我不希望在那一日到來之前有什麼閃失,提前讓他看到我的底牌。」
玉璇璣紅了眼睛:「說到底,你只在意你自己。」
商靡望向她:「你更在意的難道不也是你自己?」
玉璇璣閉著眼轉開頭,商靡沉默片刻淡淡道:「璇璣,我們是一樣的人,你我都清楚,不過你放心。」
他走到她身邊將她攬入懷中:「九州大會期間他不敢對你做什麼,待我拿到盟主之位,得紫微帝府帝令相助,可以隨便找個由頭奪了他的州君之位再處死他,定會為你找回今日丟的面子。」
玉璇璣心裡還是不舒服,推開他進了內殿。
另一邊,雲似畫深夜外出,燕卿卿睡得很熟,毫無所覺。
他披著雲色大氅,步伐平穩地行在夜色中,路上遇到不少玉州巡夜弟子,可沒有任何人發現他。
他一路往東,直到停在一處斷崖瀑布之下,那裡有一人在等。
「您來了。」那人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雲似畫溫聲道:「這麼晚要見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那人過了一會才道:「……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雲似畫微微側目:「哦?是怎樣的秘密?」
「足以殺了他的秘密。」
「是嗎?」雲似畫沉吟片刻,「那你為何不直接將他殺了再來告訴我?」
「……」
「可見哪怕知道這個秘密,你依然沒十足的把握可以殺了他。」
那人沉默下來。
雲似畫欣賞了一會兒月色下飛瀉的瀑布,徐徐道:「我可以幫你。他不似秦川夜好掌控,若活著拿到盟主,對帝室不是一件好事。」
那人這才開口:「的確,商靡要比他好掌控得多。」
「你說得對。」
這麼多年,商靡對紫微帝府的忠心清晰可見。
只是……解離塵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
雲似畫想到他的卦相,雖不清晰,但他有種直覺,他就快找到追尋多年的那個人了。
這還得靠解離塵來確認。
現下或許是個機會。
「這是提升修為的丹藥。」他遞給那人一顆丹藥,「服下之後可令你提高兩個大境界。」
那人毫不猶豫地接過。
「但要記住,只有一個時辰。」
「是。」稍頓了一下,那人低聲說,「若我得手,尊上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放心。」雲似畫笑著說,「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只你可要想好了,這丹藥能短暫提升你的修為,也會在藥效結束后令你經脈受創,生不如死。」
那人並不怎麼在意自己,有了他承諾就徹底下了決心,匆匆轉身離開。
同一時間,一場酣暢淋漓過後,露凝也已經睡著。
她昨夜開始就精神高度集中,這會兒第一論順順利利結束,又十分饜足,總算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解離塵坐在榻邊安靜地看著她,氣氛靜謐安然。
直到一聲異響傳來,他望了一眼窗口,為露凝掖了掖,起身離開仙舟。
巫瑕染站在巫族結界中安靜等待。
說實話,她現在很忐忑。
她不知道解離塵會不會來,來了之後是會給巫族機會,還是乾脆直接殺了她,毀了巫族。
她只能搏一搏。
若死她一個,可保巫族其他子民好好活下去,那也是可以的。
所以來之前,她也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
「巫族。」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猛地回過身去,這可是在巫族結界之中,她居然完全沒發現解離塵靠近,他的實力已經可怕到如此地步了嗎?
「君上。」巫瑕染立刻跪下來,「多謝君上肯來見我。」
解離塵看都沒看她,也不曾回應她的話,巫瑕染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他黑金的靴面,她心跳如雷,額頭青筋直跳,咬了咬牙,主動往下說。
「君上應該讀到了信里的內容,我此次來九州大會是要歸還您的寶物。」
她從乾坤戒中取出一個布滿巫族法陣的寶盒,恭敬地遞到頭頂:「還請君上看在巫族已經知錯的份上,饒了族中無辜之人的性命。」
解離塵目光落在那寶盒之上,不需要打開都知道裡面是什麼。
他漫不經心道:「無辜之人的性命?」
「當年參與過那件事的人,已盡數被我處置。」巫瑕染咬唇道,「巫族願為君上所用,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要君上既往不咎。」
一陣罡風將她托起,巫瑕染被迫與他對視,目光交匯的那一剎那,冷汗流得愈發洶湧。
「為何這麼做。」
解離塵長眸暗金,那是帝氏血脈的顏色,在巫瑕染面前已經無需隱藏。
真的是他。
就是他。
巫瑕染臉色蒼白,身子戰慄。
解離塵彎腰靠近一些,再次問她:「為何選本君,而不是他們。」
巫族結界可以短暫屏蔽紫微帝宮的眼睛,與解離塵說起這些也無需擔心。
巫瑕染吸了口氣:「我用巫族占卜之術算到了結果……」
「是嗎。」
解離塵直起身,沒問結果是什麼。
這也不需要問了,看巫瑕染的選擇就知道了。
說到底哪裡有什麼知錯?不過是明白巫族曾經選錯了,為了未來及時止損罷了。
不值得原諒。
他也沒想過原諒。
解離塵收了寶盒,腕間玄玉珠迸發駭人黑氣,黑氣將巫瑕染重重包裹,巫瑕染並未呼救,只是面如死灰地等待死亡。
「若我的死可讓君上原諒巫族其他後代,也算死得其所。」她喃喃說完,閉上了眼睛。
解離塵背對著她,聽著魔氣折磨她的聲音。
其實巫瑕染本人並未參與過當年的事,只是巫族當時的掌權者用巫族秘術幫了青竹尊者而已。
若非如此,巫族這一脈哪裡能發展到今天獨佔一條仙脈?他們早該和冥族一樣躲在陰溝里。
可是,突然就想到了露凝堅定不移相信他的樣子。
在她看來他絕不會無的放矢。
死在他手下之人必是罪有應得。
巫族當年站了隊就要想到今日會是這種結果,他們享受到了巫族先輩傷害他得來的利益,絕不無辜,他們就是罪有應得。
解離塵閉上眼睛,聽著巫瑕染再也剋制不住的痛呼。
她痛呼地更厲害了一些,尖銳慘烈,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恍若未聞,低頭看手中寶盒,神識忽覺仙舟有異動,立刻丟下這裡轉瞬回了仙舟上。
隨著他的離開,魔氣也跟著消失,巫瑕染氣息奄奄,卻留下了一條命。
連她自己發覺活下來時都有些不可思議。
仙舟上,露凝其實很安全。
這裡的異動是因為她醒了。
解離塵一回來就被人抱住了,他低頭一看,露凝散著一頭長發,像只毛茸茸的鵝黃色小鳥一樣鑽進他懷裡,抓著他的衣衫扯了扯:「你去哪了,我醒來看不到你,很不安心。」
頃刻間,所有放過了巫瑕染的冷意都消散了。
他環住她的肩膀:「看你睡著了,去取了一樣東西。」
露凝稍稍抬頭,露出一雙眼睛:「取東西?」
「白日里巫州君約我夜裡相見,還回一樣東西。」
她記得這件事。
當時在凌霄宮她沒機會問,原來巫瑕染尋他說話是為了這個。
不過……
「還?」她露出全部的臉,發現了他手中的寶盒,「那原本是你的東西嗎?」
解離塵看著那寶盒眼神暗了暗,不自覺往身後藏了一下。
露凝沒給他機會真的藏起來,她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手中,盒子看起來很重,拿著卻很輕。
「這裡面是什麼?」
這是他的東西,雖他們是這樣的關係,她也沒有直接打開,還是先問過他。
解離塵目光複雜地看了寶盒一會,極慢地說:「是神脈。」
露凝緩緩睜大眼睛。
稍頓了一下,他說得更直白了些:「是我的一部分血脈。」
是他千餘年前,被寸寸剜去的一部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