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跑，咱是專業的

永曆三年，正月末。

衡州。

天上碧藍如洗，滿山鬱鬱蔥蔥。

幾個明軍斥候急匆匆的騎馬從官道拐入一條小道，穿過小河，穿過樹林，進入一片谷地。

山谷間散落一大片帳篷，圍著簡易的寨牆，零零散散的軍兵緊張兮兮在在寨牆上望哨。中間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帳，上書一個大字「馬」。

斥候對好口令，進入寨門，直奔中軍大帳。大帳內一個敦實的中年大漢焦急的走來走去，不待斥候跪拜，直接問道：「清兵可追來？」

斥候答道：「追出三十里，撤回去了。已探知何閣部殉國了，首級掛在湘潭城頭。」

大漢長出一口氣，讓斥候再探。

由不得大漢焦慮，形勢實在太危機，稍不留神要玩玩啊。

大漢正是永曆朝廷親封的鄂國公、馬進忠。老馬自陝北起事，混到現在還沒嗝屁，全靠一招鮮：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投降。大爭之世，有兵就是草頭王，在哪兒干不是干。崇禎十一年，作為大順軍頭領混世萬，打不過左良玉就投了官軍；後來隨左夢庚投了清兵。可惜大清太操蛋，一定要剃髮。老馬不想死後頂著金錢鼠尾見祖宗，再說南明半壁江山，擁兵百萬，未必輸給滿清。因此老馬發揚混混風格，給阿濟格來了個當場磕頭認爹，掉頭捅刀跑路。

馬進忠於是一通騷操作，通過剃髮、磕頭、送禮的奴才三連擊，取得了阿齊格的信任，接了個押運大炮的差使。等阿濟格興沖沖攻略東南，老馬帶著王允成、盧鼎跑路了，跑路就跑路了，偏偏讓幾百門大炮來了個滾滾長江東逝水。

阿濟格氣的神魂出世，發誓要將老馬碎屍萬段。阿濟格貴為親王，大清國的當紅炸子雞-攝政王多爾袞的大哥，他一發飆，老馬的在清國那邊的路子算是絕了。

投奔南明這邊，湖廣總督何騰蛟倒是禮遇有加，老馬很是激動了一陣，等興奮勁兒過了，心裡拔涼拔涼的。

老何對馬進忠倒是不錯，馬進忠、王進才、郝搖旗部得到優先補充，其他闖軍余部就變沒娘的孩子了。馬進忠、王進才、郝搖旗流賊出身，有天然自來熟，三人關係好，互相能說上話。郝搖旗在闖王倒霉的時候，收攏軍隊，手握四萬大軍，被老何拉攏，賜名郝永忠，當了老何第一號狗腿。馬進忠攜老兄弟王允成、兒子馬自得，恬為第三號狗腿。第二號狗腿乃王進才，手下七萬大順焊卒。

老馬跳槽三次，俗話說沒吃過豬肉總歸見過豬跑啊。他早看出老何聽調不聽宣，既要當大明的忠誠，也要當湖廣的土皇帝。你老何要當藩鎮，也不是不可，但不是這個搞法兒啊。

永曆二年，江西金聲桓反正，廣東李成棟反正，加上福建的鄭成功、雲貴的大西軍，滿清的局面一下子惡劣了起來。滿清兵力捉襟見肘，兩廣的軍隊才四五萬人，南明各部加起來小二十萬，如此好的局面，打通湖南，救援南昌，整個東南甚至長江以南就連成一片了。

老何在長沙破城之際，調開忠貞營，命其名曰救援南昌。實際上他想摘桃子，結果自己捋袖子上，偏偏攻不破長沙。

陳友龍被劉承胤脅迫投降孔有德，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反正，在他已經得到了永曆的封賞的情況下，老何偏偏命令郝搖旗進攻陳子龍。要命的是時機挑在陳子龍即將攻破寶慶的情況下，這事兒就發生在去年八月。陳友龍哪想得到還有這番騷操作，直接被郝搖旗擊破跑路了。郝搖旗一不做二不休，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清兵也不打了，追著陳子龍要斬草除根。

等到十一月，濟爾哈朗率大軍入湖南。這下好了，何大學士窩裡橫的機會也沒有了。手下的一票文臣武將望風而降，最強的三伙人，郝永忠幹了一仗，打不過撤退；馬進忠、王允成、王進才一看不對，發揚老風格，跑了。

滿洲大兵驅使降兵掉頭攻明，三個月就快把湖南地圖打穿了。

正月滿清即將兵圍湘潭，明軍一日數驚。老馬一看不對啊，各路兵馬喪膽，圍死了倒是真死了，只能跑了。不過老馬跟公子馬自得商量，做戲要做足，一定要做成老何命令戰略撤退。

說干就干。

老馬直奔總督衙門，不待通報下，一路小跑跪在何騰蛟面前，痛苦流涕，邊嚎邊勸老何:

第一，俺老馬不會投降清軍，何況阿濟格宿怨在前，也容不下我，

第二，何大學士對我老馬有知遇之恩，是戰是走我聽何大學士的。

第三，戰是打不過的，外無援兵，內無戰心，主要是投降的王八蛋太多，擾亂軍心。

第四，清兵來勢洶洶，不保存實力的話朝廷有覆滅的風險。

老何這次不肯跑了。去年那次落荒而逃，永曆帝差點被劉承胤綁給清兵了。這一次反攻湖南，報捷文書都發好了，朝中盟友瞿式耜把他吹上天了，再次落荒而逃實在是沒臉面。

不過第三點老何聽懂到心裡去了。他已經打算殉國了，要是國都不在了，上哪兒青史留名？當下也不管老馬哭的冒鼻涕泡，大喊一聲筆墨伺候。

老何的侄子，何子謙親自磨墨，按何大學士的意思，手書命令馬進忠、王進才、郝進忠進廣西保衛皇帝。戰亂時間，也不知道王進才、郝進忠、王允才跑哪裡去了，兩份命令也給馬進忠收著。又把大印給馬進忠，囑咐帶給瞿式耜。

黃昏，探馬來報，清兵已經圍城了，濟爾哈朗命人射書入城，三日不降必屠城。揚州、江陰、嘉定舊事不遠，城裡頓時人心浮動。

馬進忠和馬自得商量后，派城內的帶路黨遞降書給濟爾哈朗，說天亮就收攏部隊投降，何大學士的官印也帶去做了信物。看到老馬這麼有誠意，濟爾哈朗差點就原諒他了。

是夜子時，馬進忠打開西門，派了老底子3000名老陝開路，抓住偽軍的結合部一陣猛攻，8000人馬突出7000，一天狂奔百里。損失不大，完全是逃跑逃出經驗了。老陝騎兵在前猛攻，步兵把城裡的騾馬收集起來，準備3000部雞公車，套在騾馬後面。家當全部上馬裝車，步兵跟著騎兵推車狂奔，一口氣跑出百里，收攏部隊，居然損失微小。

能差不多全須全尾的跑出來，一半功勞倒是歸馬自得。

馬進忠征戰小二十年，家眷基本離散被殺，還在身邊也就這麼個兒子，自然悉心教導。

老馬怕獨子輕易掛掉，也不帶他沖陣，大部分時間放在後營打理後勤。這個獨輪車逃跑大法就是馬自得鼓搗的，當初在武昌扔掉大炮跑到岳陽已經實驗過了。效果咋樣呢，反正用過的都說好。

湘潭逃跑，馬自得跟隨馬進忠快馬加鞭突破城門，哪想到月黑星稀，馬蹄子崴了，小馬哥直接一個跟頭摔在地上，當下人事不醒了。老馬一手抄起小馬，逃命要緊。

突圍也顧不上診治。敵情稍解，馬進忠讓軍中郎中看了下，馬自得除了頭皮擦破，沒啥外傷，就是氣息微弱，昏迷不醒。

馬進忠騰出兩匹馬，中間做了個簡易吊床，帶著馬自得狼奔鼠竄，跑出百里開外，一口氣跑過衡州才紮營。

馬進忠安排好斥候再探，又去大帳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兒子，不禁悲從心來，覺得人生灰暗無比。當即召來心腹愛將馬炳坤:「去給老子捉兩個村姑來敗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