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行
許尚清走進了酒樓,掌柜趴在櫃檯上對著賬本打著算盤。沒等對方抬頭,就穿過人群,徑自走上了大堂正前方搭的檯子。
堂內的聲音一下子降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一直追著許尚清的背影到了台上,似乎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氛,掌柜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許尚清后也停到手上的動作,嘴裡嘟囔著「沒想到他今天還真來了。」
上了台,許尚清對著台下的賓客拱了拱手,扯了一個笑臉,「諸位客官實在對不住了,提前說聲抱歉,」
許尚清把手放下來,用袖子遮著,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讓自己打起精神,「今兒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我與諸位最後一次在這個台上見面了。」
「至於原因,想必大家之前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我師傅,也就是那個說相聲的,去見祖師爺了,作為徒弟遵循他老人家的遺願,把他的骨灰帶回老家。行李都收拾好了,下了台就出發,俗話說『千里搭長棚,無個不散的宴席』有緣的話咱們江湖再見」。
話畢,深深的向台下鞠了一躬走,下了台,將要出去的時候,被掌柜叫住。
「哎,許小子!」
許尚清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你…你這就走了?」掌柜問。
「嗯……」
「還回來嗎?」掌柜的聲音有些更咽,許尚青的師傅在這樓里說了數十年的相聲,而許尚清,從15歲學相聲起,已經三年了,這三年的變化他也都看著呢。
「不回來了!」許尚清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說了!」
「走吧!最好是別回來了!你以前不唱戲了,說你年紀小,我也不說什麼,現在你師父剛死,連相聲也不說了!現在看來,你!你之前哪是年紀小,你分明就是個白眼狼……」
掌柜的話裡帶著怒氣,但不知怎麼的,說到最後反而聲音越來越小了。
「告辭!」許尚清還是沒有回頭,走出酒樓,吐出一口濁氣,把袖子里的孝帶掏出來戴在頭上,對著客人戴著東西不方便,進樓里就取出取下來了,現在出了樓自然得帶上,這是規矩,三個月要帶滿。
許尚清想起了掌柜的話,自嘲的笑了一聲,他也想說相聲,可就他這副樣子,誰聽他的相聲啊?
這倒不是說他長得多醜,相反無論皮相還是骨相,他都極為出色,從5歲學習開始,班主就把他當成當代名角兒的培養,所有人都說如果不出那件事兒,他一定是不輸梅家的那位的。還
記得那天登台和平常一樣,他唱的是虞姬,登台後遲遲不見霸王出場,所有人都在私語,後來不知從哪兒衝出一群日本官兵,幾聲槍響,賓客們都嚇得四處逃竄,他沒跑,老祖宗的規矩「戲已開腔,八方來聽。一方紅塵,三方鬼神,四方神明。」一旦開了嗓子就必須得唱完了才能停,日軍抱著目的來的,也沒管他,後來幕後的二胡聲也停了。
於是他就一個人唱完了這場只有虞姬的霸王別姬,等他唱完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兒似乎都要凝固了。
他嚇傻了,一下子失去了支撐似的,跌坐在了台上,台下已經沒了人,他看到有血在延伸,但他也不知道是誰的。
一群日本人罵罵咧咧的走了出來,一個日本官兵模樣的人,對著旁邊一個日軍士兵說了些什麼,那個士兵一笑向他走來,用彆扭的漢語說「過來!」他像是丟了魂一樣,坐在那裡,還是一動不動,那個士兵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向那群人丟過去,之前的那個日本官兵似乎還有事,說了句什麼話就在門口準備走了。
看見他一把把他拉過來,他只看見前面空蕩蕩的街道,但他像是忘了怎麼跑一樣,定定的站在了那兒。
那個日本軍言把手探進他的衣領,在他身上摸了一把,發現他是個男人後惱羞成怒,把他一把推開,被門檻一擋,一頭磕在了石板上,那人還不解氣踹他,還踹了幾腳才離開,他不知道怎麼辦,也沒誰來告訴他怎麼辦,臉上的妝,被蹭的石板上、手上、戲服上到處都是,他想哭,卻流不出眼淚,只是盯著那群人的背,越走越遠。
等那群人走遠之後才有人過來把他扶起來,他無依無靠,在戲班子里學的那一身本事也就成了他的籌碼。
剛開始的時候幾家戲園子爭著要他,後來知道他唱不了戲,所有人面上都有些為難。
若是和平年代多養個孩子不過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可正值亂世,又沒有什麼利益可圖,誰想多養個孩子,何況是從日本上人手上僥倖活下來的孩子。
正當所有人為難的時候,他師傅來了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學相聲,其他人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
於是他就跟著這個無兒無女又沒徒弟的老頭子學起了相聲,據他師傅說他從小學習苦練基本功,學相聲的話也算是有底子的,學的話用不著從頭教起,話是這麼說,可也沒誰對他學相聲報有什麼期望。
縱便在認真學,也就最多在路口說說,他的聲線清亮,相貌不俗。是天生學戲的苗子,但這樣說相聲,容易讓人產生距離感,也不容易控場。年紀大了或許還好些,但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沒人帶著,要混出頭也不容易。
總不能一味的求人幫忙,不管是再好的關係,誰還沒個怨言。
許尚清回到住處,東西早就收拾好了,一些不方便攜帶的東西,他的鎖在了箱子里,早搬進了地窖,在上面做了一些掩護,又移了一個大水缸,摻滿了水,放了些魚苗,又扔進幾株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睡蓮。
出去的時候給門上了鎖,又託了一些鄰居,幫忙照看一下房子。
忙完這些之後,許尚清就背著一個大包袱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