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還黑著,春信已經起床了,最近開始降溫,家裡燒起煤爐火。
煤爐火中間是個鐵皮大圓桶,上面是方形的桌面,很大,吃飯寫作業都在桌上。
晚上睡前用和水的稀煤渣蓋在上面,早晨起床後用很粗的火鉤從圓盤中間的孔洞穿下去,把烘烤成餅的煤渣打碎,這樣火就會慢慢旺起來。
只要維護得好,火一整個冬天都不會滅,家裡關閉好門窗,到處都是暖烘烘的。
火上溫了一鍋水,春信舀水刷牙洗臉,穿上厚厚的棉衣跟爺爺奶奶一起出去鍛煉。
爺爺有自己的搭伴,幾個年齡相仿的戴著撮箕帽的老頭已經在路口等了。
奶奶是不和他們一起的。
「那幫糟老頭討嫌得很。」
春信和奶奶出門時遇見隔壁的汪老師,他少年時失去雙手,練慣用腳寫字,順利讀完了大專,現在管理子弟校廣播站,任四到六年級的社會課老師。
以前他住在二棟的四樓,聽說有一次用腳拿鑰匙開門時不慎從樓梯摔倒,才搬到春信家隔壁。
他有個跟春信同歲的兒子,和老婆在一樓後院蓋了間平房開補習班,補習班一天管兩頓飯,外加輔導作業。
經尹校長介紹,很多像雪裡這種家庭的家長都把孩子送過來,中午放學在汪老師家的補習班吃飯,寫作業,晚上大人來接。
「汪老師好!」春信大聲喊。
這個和藹的中年男人常年披一件灰色西裝,雙肩下的袖子空蕩蕩。
他很招小孩喜歡,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彎下腰,沖她笑一下,「春信,你看,啟明星。」
「啟明星?什麼啟明星。」春信茫然四顧。
汪老師揚揚下巴,「在月亮旁邊,最近最亮的那顆星星,看見了嗎?」
「哇塞!好大,好亮!這顆星星怎麼這麼亮啊,奶奶,星星好亮!」
天空是一塊巨大的深藍色絨布,其中零星點綴著大小不一的寶石。彎彎的月牙邊,有一顆最亮的星星,那是啟明星,只在日出前三小時左右出現。
在孩子眼裡,它珍貴、神奇、特別,它怎麼能那麼亮呢。
「你見過啟明星嗎,我今天見到了哦,又大又亮!」上學路上,春信跟雪裡說起早上的事。
「沒有。」
關於啟明星,從前常聽她說起,這麼多年了,一次也沒看見過。
「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真的太亮了!」
雪裡很久沒說話。
「小企鵝,美滋滋,旅遊穿件黑褂子,出門忘了系扣子,漏出白白大肚子……」
稚嫩童聲飄出窗外,飄過落葉的梧桐樹梢,早讀課上,雪裡在抽屜里翻開記事本。
——在尹春信死後的第十年,我二十九歲生日前夜,我回到二十年前的榕縣,見到了年僅八歲的尹春信。
——我想給她不一樣的人生,但我沒有權利這麼做,這不是無能的借口。
——這或許是,那我應該怎麼做?
到底應該怎麼做,在她還沒有整理羅列好必須要做的事時,記憶開始衰退,每天忘記的事越來越多,打碎的玻璃鏡面無法再拼湊出完整。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回到過去,時間在茫然的思索中荒廢。
這天晚上,雪裡向蔣夢妍提出一個建議。
「媽媽,如果你老是不在家的話,不如把我送到春信家吧,就像汪老師家那些小孩一樣,在她家吃飯寫作業,晚上再回家睡覺。」
蔣夢妍不是沒想過這茬,計劃明年升職后就幫她安排的。
「可為什麼是春信家呢?汪老師家不好嗎?他是老師,還可以輔導你的作業,他家有很多學生……聽說教你們美術的朱老師,也準備開補習班了。」
雪裡心下好笑,我還需要輔導?只要你肯安排,我明年就能參加高考!
「因為春信爺爺做的飯特別好吃,有一次你回來晚了,是春信給我偷飯吃的,跟……爺爺做的飯是一個味道,反正我就想吃。」
這話半真半假,媽媽是個講道理的大人,當然她也有執拗的時候,雪裡心裡盤算,這事得儘快安排,因為她剛來榕縣,此前母女倆分別時間長達六年。
媽媽對她還愧疚著呢。
「不能夠吧?」蔣夢妍卻沒那麼好糊弄,「我先不管尹春信怎麼給你偷的飯,你爺爺家最喜歡吃鹹得能齁死人的鹹菜夾饃饃,尹家是地地道道榕縣人,這邊好酸辣口,能是一個味兒嗎?」
就知道沒那麼容易,雪裡低頭,睫毛緩緩扇動兩下,「所以這樣一個小小要求媽媽都不能滿足我。」
「唉——」蔣夢妍頭疼,她可真是被狠狠拿捏住了。
雪裡持續平A輸出,「汪老師家小孩太多,我不喜歡,我一個人在家,也不喜歡。我喜歡和春信待在一起。」
看得出來,這倆小孩玩得好,每天上學放學都一起。
蔣夢妍深吸了一口氣,確實女兒剛接回來,還新鮮,願意慣著,時間一長肯定就麻了,哪兒能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雪裡不愛矯情,也不會撒嬌黏人,小時候跟爺爺奶奶在北方,一說想媽媽,奶奶就訓她,讓她別整天哼哼唧唧,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