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松
倦懶的雲堆從蔚藍天際淺淺垂下,使得站在黑松之間的沐子感覺觸手可及,她仰著頭,臉上帶著燦爛而純凈的笑容。
三五成群、弓著背的年輕人握著手機經過,也不由得被這個沐浴在陽光之下,活潑而又顯得有些呆的女孩吸引住了目光。
雖說如此,『這傢伙一定是剛來帝都』,有群人這樣想著,等到她拖著行李箱離開站台時,他們互瞟了一眼,似乎很隨意地墜在了她的身後。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這群混混的舉動,畢竟他們是那樣大搖大擺,模仿著j家步不懷好意地跟著,但每當有人想對那個女孩出聲提醒,便被直射而來的兇狠目光嚇退,即便是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
剩下的人大多數則是表情冷漠、來去匆匆,沐子耳中汽笛般的聲音、人們談笑的聲音都消褪,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她卻很享受這片突如其來的寂靜,剛從鄉下老家過來的她,還未適應大都市的高樓大廈以及喧嘩,不過櫻花花瓣是如此絢爛地迎面而來,貼在了她的臉頰上,仍然讓她沉浸進了秒速五厘米里電影般的唯美幻想。
晴空塔、淺草寺、代代木八幡宮.........她心中滿懷期待,以至於她撞到一人胸前,被頭頂壓過來的陰影覆蓋時,她才驚醒般地意識到,自己被一群發色各異的青年堵在了巷子里,這裡還有不良............
同學間女子話題一般的帝都傳聞如潮水般在記憶里浮現出來,她鬆開提箱,縮著頭將肩包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她的後背挨著牆,左右四方都被堵住,被他們壞笑著圍成一個半圓,無路可逃。
「敵在本能寺......」沐子低頭弱弱嘟噥道。
不良們瞪大了眼睛。
刺蝟頭咋咋呼呼轉頭問道:「喂!這傢伙剛才說什麼?」
另一個撓了撓頭,「好像是說本能寺?」
「我當然知道她說本能寺,但為什麼這種情況?」
「大概是那種文學系?或者不思議系?」留著一頭垂肩黃髮的青年摸著下巴思忖道,「嘛,很有趣不是嗎?」
「你也是笨蛋嗎?有趣你個ma...ze」
「ther-fucker?」長發抬了抬裝飾眼鏡,沒有說什麼,除了對真正的笨蛋一臉鄙夷。
刺蝟頭臊紅了臉,轉而將怒氣發泄給沐子,他抬高手裡削圓了的木劍狠狠地戳在她的肩上,「喂!你這混蛋!看什麼呢!沒腦子的嗎,還不把錢老老實實都交出來!」
木劍戳的沐子小步踉蹌,肩上一陣生疼,按理說可怕的罵聲和粗暴的舉動此刻就應該把一般的女生都給嚇哭了,但沐子沒有哭也沒有叫,她時不時瞟起的眼神里充滿好奇,就好像第一次看見不良也要多看幾眼一樣。
但身上又挨了幾下,接連被一腳踹倒后,她終於意識到現狀,鬆開了懷裡念念不舍的肩包,被刺蝟頭一把搶了過去,讓沐子微微感到有些害怕和無助的是,他們並沒有拿了包就走,而是閑暇地在包里翻了起來。
一些女生的小物件都被掏出來隨意地丟在地上,或是被刺蝟頭壞笑著在手裡上下拋著,緊張的空氣中圍繞著各種羞辱性的評點。
「這傢伙可真是土得掉渣,一看就是村姑,連口紅都是唇色。喂!你叫什麼名字!」
「沐子.....」
「姓呢?」
「五百川。」
「唔,五百川沐子。」長發點點頭道,「聽起來像是有什麼寓意的名字呢。」
「我可以走了嗎?」
長發沒有回答,而是翻到了健康保險卡,接連找到了沐子的駕照,將上面笑得燦爛的女孩和眼前臉色蒼白不做聲的傢伙做比照。
「五百川沐子,我記住你了。」
「找到錢了,雅人。」刺蝟頭興高采烈地道:「這傢伙包里竟然有十二萬呢。」
沐子抬頭想說些什麼把錢要回來,但看見他們不懷好意的臉色話語不由得窒住,此刻她是真的淚水盈了眼眶,想要哭出來了。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在外面叫我名字。」長發不滿地瞪了刺蝟頭一眼,但刺蝟頭滿不在乎地道:「有什麼關係呢?拍完視頻,她就不敢說出去了。」
「話雖如此。」一直看上去溫和的長發也陡然露出了猙獰的表情,調笑道:「喂!你手頭緊嗎?想賺點外快嗎?」
沐子拚命地搖了搖頭,但是不良們惡狠狠地玩著小刀,另一手拿著手機,不斷閃耀的閃光燈近乎使得她睜不開眼睛,為首的三個青年則是逼得愈發近了,甚至解起了腰上的皮帶。
「放不下面子?沒關係,過一會你就不介意了,剛來大城市生活,沒了那十二萬挺難辦的吧,帝都的物價可是很高的哦!」
長發陡然撐臂在她臉頰旁,偏著的陰冷輕薄的目光上下掃著彷彿在剝了她,帶著煙氣和泡麵味的吐息撲過來,「臭婊子!想我幫你脫?」
雅人很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顫抖了起來,比起那些開始就很順服的,這種搞不清楚想法的會比較有新鮮感。
但帝都的陰影終究沒有完全覆蓋到五百川沐子的身上,在不良們已經失去了耐心要施暴之時,一道聲音從光亮的巷口傳過來。
只見一個面色嚴肅,年紀彷彿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大聲喊道:「喂!停下!我已經報警了!」
「他媽的!狗屎!」
感覺警察隨時都可能來,不良們一下子驚慌了起來,他們倉促將錢揣進懷裡就往巷口衝去,那個年輕男子也識趣地讓開了道路。
唯有黃髮的青年似乎並不怎麼擔心地慢了一拍,他拿著手裡的小白瓶向縮在地上的沐子問道,「這是什麼?」
「葯。」
雅人聳了聳肩膀,將小白瓶拋還給她,「改變主意了可以來歌舞伎町找我,我這工作可有很多。」
「這些錢你們拿走就好了,如果我再看見你們,我就報警。」
雅人呵呵笑了兩聲,將手提包反手甩到肩上,歪歪斜斜地跨著步離去,只打了個響指拋話道:「看起來你的確不像缺錢的樣子,可錢算什麼,這裡是吃人的魔都。」
等到不良們離開后,年輕男子才逡巡著踱進了巷子,他對地上的沐子友好地遞出手道:「你沒事吧。」
沐子獃獃地看著藥瓶,過了會才悵然地嘆了口氣,「我沒事,但學費被搶了,為什麼換了個地方還是這麼倒霉,該說不愧為『不幸的沐子』么?」
「學費?」
年輕男子轉眼看到了她別在胸口、很小一枚的校徽,一下子就被抓住了目光,不可思議地問道:「帝都政經大學?難道是研究生新生?」
看著眼睛里同樣浮現出不可思議神采打量自己的女孩,一瞬間彷彿心有所感,兩人異口同聲地出口說道:「心理系!?」
「五百川沐子?」/「金宮嵐斗先生?」
沐子徹底無言了。
浮生如朝露,如夢亦如幻。
男子理了理衣領,咳了兩聲,再度遞出手道:「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本人金宮嵐斗,暫忝為帝都政經大學的心理學系副教授。」
「我....我.....」沐子接過名片,確定后結巴著說不出話來,這是何其巧合的邂逅啊,「我....我是五百川沐子,大概是您.....您的學生。」
她看著一身瀟洒的年輕教授,內諾郵件里的文字逐漸和眼前之人重疊起來,只是以這種方式和導師第一次見面她根本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想死。
「老師,我沒有被..........」
「啊啊,我知道,我可以以我的名譽為你擔保.....」
兩人聲音都有些顫抖,尷尬地對視了數秒后別過頭去,等待著巡警的到來。
沒過多久,一身藍裝的巡警便騎著自行車到來,簡單詢問了一下經過做好記錄,要了聯繫方式后就離去,
同路的兩人自然是一起朝校園走去,在尷尬隨時間流逝后,關係也開始升溫,畢竟不管怎麼說,嵐斗可算是在十分危急的關頭救了沐子一命。
雖然沐子依然有些拘束,但在嵐斗的主動下,他們也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很常見嗎?這種事,在帝都?」
「應該不算少見吧,不過如果不是你本身具有資質,也不會被他們盯上。」
「資質?」
嵐斗收回打量學生的目光咳了一聲,不想自己嚴肅的形象被出格的話題毀於一旦,轉而問道:「你說的『不幸的沐子』,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這句話使得沐子突然快走兩步攔在了嵐斗的面前,她眼眸因清澈顯得格外認真,讓人有面對一頭小牛犢般的感覺。
「還請您千萬忘記這件事!」
被自己救下來的學生如此要求讓嵐斗微微感到有些慍怒,但他原本就是一個很容易讓步的人。
他含糊地「啊啊」了兩聲,意識到這應該是很要緊的事,便暗自在心底記下,口頭卻沒有再提。
糟糕透了的新學第一天,沒有時間欣賞新校園的風景,甚至就連新生歡迎會也沒有參加,補辦完各種丟失的文件讓沐子忙碌得宛若蜜蜂。
等到她終於一頭撲在宿舍的枕頭上時,不良雅人的陰鶩面容又喚起了她的擔憂。
濱崎步的歌聲far-away適時輕柔地響起,她摸索著接響了電話。
「沐子,怎麼樣?新學校習慣嗎?」
「我被搶了,媽媽。」
母親千恵的反應卻帶著一種奇怪的想笑般的詫異,「你?被搶了?是沐子在跟我說話嗎?你該不會又是期待著什麼英雄救美吧。」
「這次我真的遇到英雄救美了,媽媽。」,談及嵐斗,沐子沉悶的語調一下子活潑起來,「」您肯定不敢相信,他竟然就是我的導師,啊,嵐斗先生,比我想象的要年輕呢。」
母親千惠穿著和服端坐在榻榻米上,凝視著四方庭院中的春景,似乎並沒有女兒在電話那頭那麼高興,「那可真是命運一般呢,不過新聞里不是經常報導嗎,年輕多才的教授總是能傳出各種閑話。」
「不許您這麼揣度他,媽媽,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千惠聲音停滯,握著手機的手一顫,轉而說起了其他的話題,打趣起過去的時光以及沐子之前的備考,等到快結束時才問道。
「那群小混混沒把你的葯也搶走吧。」
沐子躺在床上,看著握在高處、有些像高塔一般籠罩著自己的小白瓶,眼裡泛著不知名的色彩。
「沒有。」
「算他們有點良心,記得按時吃,錢我會馬上打過來,不要擔心。」
「我會的,媽媽。」
聽到女兒乖巧的話,千惠這才放鬆了些,掛斷了放在膝上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