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側寫師
仲見露央沙第二個舉手站了起來,不過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會做那麼愚蠢的推斷。」
似乎遭受怒目而視對她而言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她拿筆撥了撥頭髮,以一種睥睨而平淡的姿態準備自己的論述。
「請講,仲見同學。」
仲見露央沙環顧了一圈,「雖然時間很短,但記下幾張印象深刻的照片並不難,首先,如直人同學所說的.....」
名字音節被故意吐得很重,這使得真崎直人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仰躺在座椅上抱臂冷視著她有何高見。
「他認為兇手是從落地窗破入房屋的。」露央沙翻了個好看的白眼,「真是武斷的愚見。」
還未等及直人爭辯或是大罵出聲,她便很快地銜接道:「從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渣是散落在庭院的草地上的,很明顯是被人從內向外破出,能在這一點上都產生誤解的,可真是難以想象的外行。」
直人回想后便吃了一驚,不由得前傾著身攥住了書冊,同學們詫異瞥過來的目光如此刺人,之前得意洋洋、迫不及待高談闊論的「壯舉」更是讓他難堪地想找個地洞。
當然,他對於使得他落入此等境地的仲見露央沙更是恨到了心底。
「除此之外,直人同學.....的武斷還有許多明顯的、當事人不自知的漏洞。」
這就是在鞭屍了,沐子同情地看著怒不可遏、但極力忍耐試圖維持形象的直人,他的動機已經有了,她思索著校園裡有沒有出現新一樁兇殺案的可能。
「如果兇手是破窗而入,我相信這動靜足夠提醒坂上一家住宅里進入了入侵者並起床查看。」仲見露央沙搖了搖頭,長長的髮絲在她的臉頰邊飄搖,「這又和直人同學........所認為的坂本一家被毫無聲息殺死在卧室的結論相違背。」
聽得興高采烈的嵐斗教授此刻似乎也沒有考慮到直人的情緒,忍不住鼓掌喝彩道:「說的很好,露央沙同學,我迫不及待想聽聽你的推斷了,當然,最重要的是測寫。」
「我會的,教授。」
仲見露央沙端莊若大小姐般地行了一禮,「從第6—8張照片可以看到,卧室之間的地毯上全是黑褐色的血痕,雖然照片有些模糊,但仔細分辨的話也可以明了,這血痕並不只是犯人踩踏的血腳印,而更多的是屍體被拖拽的痕迹。」
「我做出一個推斷,這說明坂上一家並不是被各自殺死,而是集中殺死後進行了運屍。」
「但意義何在!」直人漲紅了試圖進行不甘地反抗,「如果像你說的,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的話。」
「現場所揭露的事實不需要意義。」露央沙盯著他,那銳利的毫不掩飾鋒芒的目光竟然一寸寸嚇得直人面色發白,哐當一聲倒在了椅子上。
「那個........」沐子突然平靜地舉手反駁道:「其他的無所謂,我可不能對這句話坐視不管,事實背後自然會有其存在的意義。」
露央沙偏轉目光,看到熟悉的面孔后眉頭不由得一皺,對於她這樣自我的人,理念的不同更加讓人討厭。
嵐斗樂不可支地靠在了講台上,呡著水杯中還冒著熱氣的咖啡,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端詳著著陰暗教室里對峙的兩名佳人,於是針鋒相對的事態開始進一步升級。
露央沙抱著手臂,一字一句地說道:「兇手是從門悄悄潛入的,因為門鎖上有被撬動的痕迹。」
這似乎是某種競爭,或是擂台般的邀請,沐子的眸子一下子笑成了月牙,並泛起了璀璨的光亮。
她也像露央沙那般不經思索般地說道:「兇手是有計劃行事的,庭院里有一個孩子搭的小墓堆,以及一張狗的照片,我猜測坂上家養的狗應該是在兇手潛入幾天前被毒死。」
露央沙挑了挑眉,「兇手從廚房取走兇器后,首先闖進的是小孩的卧室,並將他們帶到了夫婦的主卧。」
「由於脅迫了孩子,夫婦並沒有做什麼抵抗。」沐子頓了頓補充道:「兇手當著丈夫對其妻子進行凌辱,我想考慮到那條項鏈,這更有可能是對坂上夫人而不是坂上先生的報復。」
沐子卡的點讓露央沙感到很難受,她不甘地說道:「報復完成後,如一開始的利用親情的羈絆穩定局面,兇手先是刺死了具有反抗能力的丈夫,然後是妻子,最後是孩子,然後將孩子的屍體搬回小卧室。」
「但是!」似乎不想讓沐子搶到最後一絲風頭,露央沙又道:「或許是孩子的哭聲驚動了鄰居,有人前來查看情況,慌不擇路的歹徒不想和從門進來的人對上,這才選擇破出落地窗,從庭院逃跑。」
沐子並不介意地微笑著看著她說完,不可置否。
「很精彩!」嵐斗詫異於兩個學生竟然憑藉一組照片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他頓了頓笑道:「但推理說到底也只是一種未經證實的推測,若是給不出側寫,對案情起不到任何幫助。」
「能否給出大致正確的側寫,描述出一個犯人的生動輪廓,才是考驗一名側寫師的關鍵要素。」
「誰先來?」
露央沙思索片刻后說道:「男性,毫無疑問,年齡,應該和坂上夫人相仿,三十左右,身材,應該不會高大,1.7米以下,不然不會採取脅迫的方式,而是綁住坂上先生。」
「性格沉默陰鶩,喜歡謀划,職業可能是辦公室白領,會弄錯菜刀擺放位置的,應該是移居民,移居而來的辦公室白領,我認為很大可能是引進的印度計算機工程師。」
沐子半途上便拚命地抿住嘴,聽到印度計算機工程師的時候還是沒能忍住笑出了聲,她側著身子,雙手小舉在身前似乎在防禦露央沙惡狠狠的殺人一般的目光。
嵐斗教師剛被沐子逗得嘴角揚起,笑感便被掃來的可怕目光逼回了心底,他面色發白地咳嗽兩聲:「五百川,你的看法呢?」
注意到同學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沐子也沒有緊張,她偏著頭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出自己的想法,最後伸出v狀的手形道。
「我覺得兇手不止一人。」
喧嘩聲一下子如潮水般漫過了整間教室,否定聲不絕於耳,儘管沐子被他們視為了從仲見「魔爪」下救世的旗幟,但這觀點從根本上推翻了所有人的設想。
嵐斗臉上的笑容也消逝,雖然沐子一下子偏到岔道上讓他感到困惑,但他依然保持著一名教師應有的耐心。
「為什麼?」
「坂上一家,有著兩個成人,三個小孩。我認為想要脅迫他們不聲不響地承受暴行,一名持刀的歹徒似乎並不足夠。」
即便是嵐斗明顯的態度也沒能影響沐子,她很明顯進入了另一種狀態,她認真地接著道:「而且,在兇手侵犯坂本夫人時,也需要一名同犯看管人質,也就是孩子們吧。」
聯想出的場面讓人感到不適,嵐斗喝止她道:「如此可怕的罪案怎麼可能會不是一人所為!會有人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並協同嗎?會有人在人注視下還能如此作為嗎?」
沐子睜大眼睛,無辜地道:「所以他們懺悔了啊,他們將孩子的屍體搬回了小卧室,並將夫婦二人的屍體在床上整齊擺好,做出一家安然沉睡的樣子,我想他們那一刻肯定為自己衝動后的行為落淚了吧。」
無論是嵐斗,還是露央沙,以及教室里的同學,都為沐子此刻的話語和狀態感到恐懼,因為她臉上也流下了晶瑩的兩行眼淚,捧著手似乎在向聖母瑪利亞告罪。
她那陰暗下的神情似乎將那天的夜晚和這間教室連接起來,潑到屋頂的烏雲大雨,流淌纏繞著腳踝的血泊,一下子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夠了!」嵐斗先是喘息,隨後他的聲音愈來愈大,「夠了!夠了!五百川!」
沐子愣了一愣,從那種狀態中解脫出來,亦是鬆開了對眾人的「魔咒」。
嵐斗隱隱感覺到這個女學生的身上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只得用嚴肅的目光盯著她:「這是課堂,五百川,我所要求的是側寫,而不是臆想!走廊里只有兇手一人的腳印。」
「不是臆想啊,嵐斗教授。」沐子委屈地看著他,想了想說道:「我有證明啊,腳印的話,我想是因為那名男子的同犯也是名孩子,他的足跡被掩蓋了吧。」
「我想這不是一場情慾下的犯罪,也不是情人的報復,而是一場父子在精心謀劃下的,對拋棄他們的妻子或者說母親的復仇。」
「他們難以原諒那個棄貧投富,甚至幸福地組建了一個新家庭的女人,以及那幸福的一家人,那是最大的背叛!那是凌駕於不幸之上的,凝刻在現實之中甚至不斷流淌撕裂的傷疤。」
嵐斗瞪大眼睛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這節課堂終於失控了,最為可怕的是,他想到那個在自己幫助下警視廳抓獲的名為柴生由紀夫的男人幾乎沒經過什麼審問便簽了認罪書,而他的確有一個十多歲大的、曾經到警局探監的小孩。
那個男孩陰鶩沉默,雜亂的黑髮都快遮了眼睛,坐在窗口前拿著遺書和一個包裹面對玻璃另一邊哭泣的父親默不作聲。
「不,這一切都應當只是巧合。」他喃喃道,隨即自嘲般地笑了笑,鼎鼎大名、被帝都政經大學高薪聘請來的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女學生動搖,即便只是一瞬。
咚咚咚!
師生們陡然都被嚇了一跳,門外突然傳來了響亮的、彷彿帶著惡意一般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