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過往（四）
如風一般搖曳的蛇在耳邊竊竊私語，讓人覺得有些發癢。
小尤利西斯閉著眼睛，彷彿仍沉醉於美夢之中，臉上帶著微笑。
身旁拂過的風聲就如同她的搖籃曲一般，尤利西斯就這麼甜甜地睡著，直到再次聽到了低語。
啊！艾琳死了。哎呀，明明那個氣息那麼討人喜歡……
與預想的不同，不過小尤利西斯的嘴角仍舊帶著笑。
畢竟艾琳已經完成了屬於她的使命。
小尤利西斯本能地察覺到，她等待已久的果實們即將結出。看來距離塔瑪拉計劃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當魔界的土地如她計劃中一樣，轉移到芒斯特大陸地下的那一刻，下方以種子形態蜷縮著的尤利西斯笑意更加濃烈。
從她體內溜出的蛇再次化成風的形態，分散在了虛空中。
四處遊盪的風感知到了熟悉的碎片氣息。
那是之前自己分散出去的，體積最大、氣息最雄渾的一塊。
轉瞬間，這股風已經纏繞在了斯內科的身體上，它漸漸扭變著自己的形態，纏上了他的脖子。
此刻的斯內科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他沒有拒絕，而是張開雙臂，像接受神聖的儀式洗禮一樣等待著信息進入。
猶如一瞬，這一瞬對普通人而言可能就是非常短暫的風掠過的瞬間，但對於斯內科，卻是即將傾其一生。
他猛然睜開了眼，用雄渾的聲音吟誦。「時候到了。」
之後，他遵照蛇的低語，準備著殉教儀式，並在轉移的魔界土地上為那位大人築起了聖地。
雖然有的碎片拒絕接受風帶來的信息，甚至露出了利齒，但或許這些行為也是出自那位大人的意志。
總之，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
直到最後的碎片殉教……所有的一切，尤利西斯都盡收眼底。
化身為蛇游弋在風中的她，看著自己計劃下收穫的所有果實，滿心歡喜地在風中跳舞。
雖然有的比預想中要早些，但當看到自己的饑渴製造出的碎片吞噬了另一塊碎片，感受著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回歸到自己的身體時，尤利西斯還是相當喜悅的。
而另一塊碎片，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去擁抱毀滅之神的降臨，這種壯烈的回歸方式實在是太過奇特，尤利西斯忍不住親吻了他。
還有帶著所有感悟和道理歸來的碎片、帶著毒氣以蜘蛛之姿回歸的碎片，以及雖然冰冷，卻滿懷愛與犧牲氣息的碎片，尤利西斯歡喜地一一擁抱了他們……
如今，只等最後一顆果實收成了。
尤利西斯神情恍惚，看著斯內科上演著殉教儀式，這本該充滿期待的一刻，怎麼卻有一種冰冷的感覺在順著脊柱攀升而上？
原本是希望藉由艾琳的手開闢道路，現在看來她似乎比自己預想的做得更多，有了更多的選擇。
就連那塊只是連接自己意志的碎片，那個盜墓賊，都在試圖用行動映照出與她不同的意志。
看來從這裡開始，意料之外的事即將出現。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與盜墓賊斯內科之間的連接線斷了，與此同時，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另一個意志擠進了她的體內。
而自己，這個碎片的主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就像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交給了最憎恨、最蔑視的人一樣，悲憤和恥辱的感覺瞬間包裹著她。
這之後，她察覺到這股氣息和意志的背後竟然是和她一樣的誡者，而且就來自於那個女人時，尤利西斯的內心無亞於翻江倒海。
自己為了妨礙那個女人的計劃，等待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塔瑪拉將魔界的土地轉移到了芒斯特大陸上，她將這裡作為復活的跳板，想著復活的那一刻，自己一定會以更強大、更雄偉的姿態站在塔瑪拉面前，然後盡情地嘲笑她，嘲笑她的計劃。
但是……
尤利西斯如章魚一般幻化出數十條腿，在吞下向自己靠近的斯內科的氣息后，咬牙切齒。
所有的氣息匯聚，種子撕裂、萌芽，而後噴涌而出，夾帶著濃濃的憎惡與憤怒。
變幻著自己散播的七個氣息的形體，從種子中萌發而出的尤利西斯，很快便恢復了完整的本體。
哀嘆、怨憤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連再次醒來都是因為你的意志，真令人不快！」
本以為已經洞悉了一切，原來你還有別的計劃。
也許，我窺探你計劃的那一瞬間，也成了你的契機……
尤利西斯俯視著那些像自己一樣可憐又愚蠢的存在，臉上露出扭曲的微笑。
不過，還沒有結束。塔瑪拉。
尤利西斯想著，又再次自信滿滿。
此時完整的她，身上凝縮的能量猶如爆炸一樣迸發出巨大的氣息。
在旁人的眼中，她似乎對腳下所及之地沒有絲毫留戀，彈起腳尖，剎那間就飛散不見。
只是彷彿在展示她的力量一樣，所到之處都會瞬間留下裂痕，而後灰塵與碎片揚起、混雜，像炸開的玻璃碎片一樣飛濺在了虛空中。
回望著瞬息之間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渺小存在們，尤利西斯毫不留戀地踩著卡洛爾帝國皇城的外牆奔跑。
還是少女尤利西斯的時候，她就知道盤踞在阿拉德的巨大能量，很難被自己吸收。
不過芒斯特大陸下方，那個同樣能量翻湧的地心，還凝聚著一股巨大的能量，她決定轉去那裡吞食所需的能量。
只有不斷吞食，讓自己變得愈發巨大，才能對抗你和你的計劃。
何況……自己捏在手裡的還有其他東西。
對尤利西斯而言，那是一個變數，也是導致她沒能吸收能量的原因。
不過這個變數，是塔瑪拉計劃中未涵蓋的，不，也是那個女人無法涵蓋的存在！
這麼想著，尤利西斯不禁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讓人不寒而慄。
在這陣笑聲中，她也登上了卡洛爾帝國皇城最靠近海的那處牆壁……
看著歇斯底里，神情不斷變換的尤利西斯，塔瑪拉再次露出了她那令人厭惡的微笑。
「你想活下去。
無盡的饑渴，令你舌尖乾涸，雙眼無神。即便內心憤恨，怒火中燒，也只能像乾枯的樹枝一樣，脆弱無力。
你寧願思念「魔界」。你想起了吞下那些不足以讓你滿足的能量時，你聳動的背上發出的金屬聲。
你想起了因為某人的失誤而傾瀉的寂寞，在分裂的大地上化作海霧瀰漫開來，即使在靜靜翻騰的氣息中也會瑟瑟發抖的傢伙。
你想起了那些無趣的面孔。你想到了如惡臭的泥沼般無法擺脫的「誡者」名號。緊接著，你想起了那張面孔。
你再也無法遏制怒火，發出了嘶吼。
舌根傳來了腥味。
對香氣產生了反應的蟲子們蠢蠢欲動。你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你想活下去。
不能敗給那些除之不盡的蠢物。今天就要把這些傢伙斬草除根，你這麼想著。
你傾聽著。徘徊在洞穴里的腳步聲有很多。你像蛇一樣盤踞著。不，你擴散開來。你化作了煙霧，瀰漫在洞穴的頂部。
不容許一絲光亮照進無情的虛空。你用指甲咯吱咯吱地刮著石壁。不堪重負的指甲開始翹起，刺痛皮膚，深深地插入其中。
你心裡明白，今天，死期將至。
即便如此，你還是想活下去。為了尋找承載精神的容器，你遊盪了很久很久。
你是這麼想的。總有一天要找回一切。將自己承受的一切如數奉還。
於是，你成為「無」，化為「形」。存在於所有的時間之中。
突感到悲傷的時候，你又想起了那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