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謬(上一章應該是081,序號錯了)

082 謬(上一章應該是081,序號錯了)

百家逐道正文卷082謬全場驚噓之間,也正如范牙所說,范畫時的面容重又沉靜,似乎正在拾起那一片片散落的道心。

可就在此時,冷眼相視的吳孰子,驟然斬臂痛罵:

「何《流算》之有?!此為謬算!

「天道之下,萬物皆數。

「一便是一,二便是二。

「真就是真,謬就是謬。

「以謬算謬,是為謬論!

「知謬而避,執謬而信。

「此非道,此為教矣!

檀纓瞬間氣血上頭,直護范畫時身前怒道:「休矣!你才是教!

他之前,范牙更是青筋暴起,直護檀纓身前。

「巨子!

」范牙怒目高聲道,「你還要破她第二次么!

!」

「謬論不破,還要等她入歧途么?」吳孰子驟然而起,如枯樹狂風一般吼道,「她往前一步便是盲信之教了,你要等天下人來除她么?!」

「歧途是你定的還是天道定的?」

「在墨家,這歧途就是我定的!」吳孰子怒視范牙道,「范牙,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是被這秦地逆風沾染久了么?墨家的規矩都不要了,只管你的血親了?」

「我……我……我……」范牙僵顫低下了頭,「我……不想第二次……看到這個……只求巨子……網開一面……」

「數理之道乃萬物之本,豈能容她揚謬!」

「不錯。」檀纓聞言傲然而起,「數理之道乃萬物之本,豈能容你悖謬!」

吳孰子微微一頓,只冷視檀纓道:「我來咸京,本是想品品你的天文立論,指點一二的,而你身為唯物家,卻執意要干涉我墨家的內事么?」

檀纓還未及作答,卻見范牙拳掌一擊道:「不是內事了,畫時已拜入唯物家。」

吳孰子愣了。

檀纓更愣。

我倆好好的,兩個美妙的靈魂,兩個美妙的身體,明明是兩件最快樂的事物遇到了一起,美妙的二次方……

怎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今後一個育才?一個盡孝??

館里人也才反應過來,七嘴八舌道:

「館主早已立下規矩,連解三題者,即為她師。」

「先前館主也已辭去職務,現下應為唯物家弟子了!」

「范子都這麼說了,那就是這樣了。」

隨吳孰子前來的墨者不談。

其餘館里人,自然都是站在范畫時這邊的。

此論的道理他們雖然完全不懂,但血性上早已受夠了吳孰子的威壓。

外加檀纓冒尖,范牙出頭,此時當即呼聲一片。

然巨子當前,范牙也當真不敢造次,忙喝令眾人止聲,只與吳孰子行禮道:「畫時早早便立約,若有人能解出第三題,給出令她滿意的解答,她便會拜入師門,無論是哪家哪道。」

「我明白了。」吳孰子一聲沉嘆,面目又重歸於那枯樹之狀,「她早已處心積慮叛墨了。」

范牙沉聲道:「又或是墨家容不下她。」

「這是自然,唯有悖謬之家才能容下她,盲信之教才能容下她。」吳孰子就此沖檀纓點了點頭,「既如此,檀纓,這不再是我墨家的內事了,而是墨家與唯物家的爭鋒。」

全場一寒。

不好。

雖然護住了館主。

但好像要發生什麼更可怕的事了。

吳孰子話罷,便與范牙一揮手:「去主持罷,接下來我只對檀纓,不會為難范畫時。」

「……」范牙就此轉望檀纓。

檀纓只一點頭。

范牙也只能信他了。

唉……

好好的讓你苟縮在藏書館,順便陪陪我孫女。

怎麼就變成唯墨爭鋒了。

……

秦學宮,小論堂。

「不可能爭鋒的。」龐牧喝著不知道第多少杯水道,「取義成仁也要有個極限,檀纓衝冠一怒,噬那武儀還有些根據,他這一開家祖師的身份直接與墨家巨子爭鋒,這怕是瘋了。」

姬增泉只連連搖頭:「龐牧,你歇歇吧,求求你了。」

「那就是不能爭啊!」龐牧撂杯道,「爭鋒可是比開家之爭還要激烈的,當堂噬道融道都不在話下,道家就是這麼吞的陰陽家,那檀纓有幾條命也不夠吳孰吞的啊。」

「吞不吞倒是其次。」韓孫道,「我說的是帶武論的爭鋒,比如現在吳孰要當堂斃殺檀纓,你可去救?」

「…………」龐牧張大了嘴,這次是真的不敢說了。

韓孫卻自顧自算計起來:

「若是那樣,司業會很難,但他最後會站在檀纓這邊。

「假設我率法家站在檀纓這邊,爾等隨我赴墨館,於此地誅殺吳孰子並非難事。

「之後宣稱吳孰子失道,並支持司業為新任巨子。

「自此,我秦地便獨佔法、墨、唯物之尊,便是三家聖地了。

「若學王尤在,或願走此險棋。」

聽著韓孫的推演,沒人敢說接茬,龐牧都閉目不敢言。

倒是贏璃幽幽一嘆:「老師又在開異態的玩笑了。」

「哈哈。」韓孫大笑,「確實是玩笑,但也是鋪陳。若真出現了那一刻,希望你們也想得如我這般清楚,當斷則斷,莫要耽誤時機。」

眾人沉默之間。

白丕再次折返跑了回來。

「爭鋒了……」他獃獃說道。

卡察!

龐牧的杯子終於掉到了地上。

韓孫則只一舒氣,起身抬臂一斬:

「法家,隨我去那墨館。」

……

墨學館。

為了不影響范畫時,清談場地,連同題板被一同搬到了大堂中央。

檀纓與吳孰子對席而坐。

重整旗鼓后,范牙繼續主持:

「檀纓的解題,便為其論。

「此為暢談,吳孰子可盡駁之,檀纓亦可反駁。

「對談二人,既為兩家魁首,又有根基之悖。

「此談,即爭鋒之談。

「爭鋒之間,恐有噬道、融道,還請二人二家,知之認之。

「然此爭只是學論之爭,並非生死之爭。

「故任何一方,都可隨時言敗,不可武論。

「若無異議。

「巨子,請駁。」

范牙話音落下的同時,吳孰子便展開質問:「所謂無窮小,若非0,當如何表述?」

檀纓當即作答:「我們隨意創造一個符號表述便是了。」

「胡鬧。」吳孰只澹澹搖頭,繼而說道:

「數乃萬物之本,數便是數,切實存在的數。

「既存在,便可表達,如你我可被探知一樣。

「不可表達為謬,非數,如那神靈鬼巫不可被探知一樣。」

「我看到了,這也正是《吳孰算經》中的論說。」檀纓不緊不慢道,「你以為,一切數字皆可用『兩個整數之比』表達,不可表達的數字並不存在,數軸是連續、規律而又稠密的。」

「是如此。」

「而范畫時在她所創的《流算》中,以兩個不存在的數字相除,卻能求得切實的結果,於你而言這便是謬上加謬,就算結果存在,也是謬論。」

「是如此。」

「好。」檀纓說著晃了晃頭,「那麼接下來,我將證明,你所謂的謬,是切實存在的,數軸並不連續,任何兩個數之間,都充滿了謬。」

吳孰子只澹然抬手:「請。」

檀纓:「圓周率可為謬?」

吳孰子:「非謬。」

檀纓:「那請舉出它如何表達。」

吳孰子:「任意一圓的周長,除以直徑,便是它的比值,而任何比值最終都可以化為兩個整數之比。」

檀纓:「那麼它到底是多少?」

吳孰子:「要等我們做出完美的圓,輔以完美的尺才能測得。」

檀纓:「完美的圓我們能做出來么?」

吳孰子:「不能。但它存在,便如天道一般。」

檀纓:「很好,我與范畫時說的無限小,也正是這樣的存在,你可理解一些了?」

吳孰子:「數理之道殷實確鑿,唯證可破。你在此含湖其辭,只是耽誤所有人的時間罷了,莫學那名家。」

檀纓:「談不上耽誤,我只是隨便舉一個謬數,豈料你竟如此堅稱。」

吳孰子:「那你又從何而知,圓周率為謬數呢?」

檀纓苦笑:「我當然可證,但要用范畫時的《流算》證。」

吳孰子:「此為以謬證謬,不證也罷。」

檀纓:「好了,我想到另一個謬數了。」

吳孰子:「請。」

檀纓:「勾股定理,可是謬論?」

吳孰子:「此為實論。」

檀纓:「那若勾1、股1、弦應為幾?」

吳孰子:「2的開方。」

檀纓:「此數該如何用『整數之比表達』?」

吳孰子:「與圓周率相同,要等我們做出完美的三角,方可測得,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可以用『整數之比』來表達的。」

檀纓:「不如說得再確切一些,2開方的最終結果,可以用一對『互質的正整數之比』表達,對么。」

吳孰子稍思:「對的,這個描述更為嚴謹。」

檀纓:「那麼這個結論,你可有證明?」

吳孰子:「此乃數理之基,不證自明。若無此基,則數與數之間會布滿了不可描述之謬,若無此基,則萬事萬物皆由無可盡數之謬組成,若無此基,則數理無存,世界無存,天道無存,你我亦無存。」

檀纓嘆:「我有些領略你的想法了。」

吳孰子:「我亦早已理解了你與范畫時的悖謬,爾等欲將世間萬物碎化為無窮無盡的,不可理解的,微小的謬,此為盲信之教,非天道也。」

檀纓笑:「天道或許正是如此塑造的世界呢?」

吳孰子:「你已說了太多或許。」

檀纓:「好的,那我現在開證。」

吳孰子:「證什麼?」

檀纓:「2的開方,是一個切實存在的謬數。」

檀纓至此起身,行至題板前,提起炭筆。

吳孰子隨之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側:「你盡可以寫快些,若有謬誤我會喊停。」

檀纓:「若證罷無言呢?」

吳孰子:「此說為謬,你說的結果不會出現。」

檀纓:「若出現了呢?」

吳孰子:「我死。」

檀纓:「……我只是希望你能彌補范畫時這些年失去的東西。」

「善。」吳孰子揚臂一揮,「快些,耽誤太久了。」

「好。」檀纓就此提筆開書。

范牙在內的諸多墨者,也都不自覺起身圍向前來,看著檀纓一行行列出證明:

【如果√2非謬,則必有√2=甲/乙,其中甲、乙為互質的正整數,無法再進行約分。

【試證如下:】

【根據√2=甲/乙,平方可得:2=甲2/乙2

【即:甲2=2乙2

【顯然甲2為偶數,又因前提中甲為正整數,故甲也只能為偶數。】

【再設甲=2丙

【兩邊平方可得:4丙2=甲2=2乙2

【即:乙2=2丙2

【顯然乙2為偶數,又因前提中乙為正整數,故乙也只能為偶數。

【故,甲、乙皆為偶數,與甲、乙互質矛盾。

【故,「√2=甲/乙」中,甲乙不可能為互質的正整數。

【故,√2為謬。】

檀纓至此停筆,他已證罷。

全場音啞無聲。

所有人都在等,等吳孰子喊停,等他喊出一聲「謬誤」,拆解檀纓的謬證。

但他沒有,直至檀纓證明完畢,他也沒有。

他甚至沒什麼情緒的起伏,面上那亦如恆久不變的樹皮,不知是生是朽。

檀纓則在最後的空白,畫示了一個邊長為1的等腰三角形。

並重重勾了勾斜邊。

好像在質問。

它,√2,不就是這樣存在著?!

在這死一樣的寂靜之中,好像只有這條長度為謬的線才存在著,還在張狂地笑著。

吳孰子則是它唯一的觀眾。

這個反證算不上多麼精妙,甚至吳孰子自己也能證出來。

但他從未去想過證這件事。

就像一個人,不會去試圖證明自己不存在一樣。

吳孰仔細地看著那條長度為√2的線。

它像是一個斬滅理智的斷頭台,又像是世界中不應存在的,一條細細的裂口。

它像一道光,它卻來自暗。

它是神,它是鬼。

它不應存在,它卻存在。

在某個瞬間,它變長了,又變短了,變多了又變少了。

它充斥了整個數軸,它消失的無影無蹤。

謬。

謬。

謬。

它既為謬,則處處是謬,我也是謬,你也是謬。

謬無處不在!

吳孰想著想著,勐一乍喜仰頭:

「天道為謬!

「哈哈!我通了!

「墨聖!我成了!」

話罷,兩眼一白。

如枯樹般,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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