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保鏢兄弟

唐紹威沒有想到，真的像售票員說的那樣，這大巴客車剛一出站口就有人在站門口攔車要上車了，還可以跟售票員討價還價。

當時的公路還都是黃泥巴的，一場大雨過後，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了。如果前面有車，後面的車跟著就是一路吃灰塵了，所以經常有司機會在路上超車，誰也不想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吃灰塵，那樣也會被乘客罵「差勁」，很多乘客在那種情況下經常也都會鼓勵司機「師傅，超過去！讓他們吃我們的灰塵」。

唐紹威坐在最後一排的，這更是考驗他的腰力和抗暈能力了。他還經常要屏住呼吸的，當司機加速時，不止有前面的車捲起的煙塵滾滾，還有自己坐的車捲起的灰塵也跟著車屁股跑。他只能一路都蒙著鼻子和嘴巴了。

當時的大巴客車比現在的公共汽車還人性化，半路上哪個地點都可以隨時隨地停車收客，只要有人揮手示意，司機就會停車，售票員會馬上拉你上來。半路上也隨時可以要求下車，從出發到終點站至少停上幾十次。中間路過的鄉鎮和小村莊比較多，幾乎每個村口都有停頓，不是有人上車就是有人下車，難怪六十公里的路要走上兩個多小時。

坐在最後一排的唐紹威，被搖晃得幾次想吐。車上已經有兩三個人開始嘔吐了。

唐紹威的身體素質還可以，沒有被顛簸嘔吐，但還是被顛簸得昏昏欲睡了，睡夢中，一股似曾相識的汗酸尿臭味把他帶回了嶺山鎮石橋小學。

小學時候的唐紹威個子矮小，不知道是發育不良，還是營養不良，身材看起來比同齡人瘦小很多，因此他外婆和村裡鄰居都親切地叫他「小糖糖」。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小村莊石橋村雖然是屬於嶺山鎮的，但距離市鎮中心還有十多公里的盤山公路。

他父母都上班，都很忙，他媽媽生了他，做完月子后就把他交給他外婆張桂花了。他三歲時就被他外婆帶回鄉下了，就在村裡石橋小學讀書，一直到上初中的時候才被他父母接回縣城的一所中學就讀的。

這酸臭味就像小時候嶺山鎮石橋小學廁所里的味道。他上小學一年級的第一天，去上廁所時就被一群鄰村的小孩圍堵在那裡，那裡的味道的記憶瞬間被喚醒了。

「你是哪個村的？爸媽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爸媽，他是個野孩子。」

「他是桂花婆撿來的。」

「他不是我們村裡的人，他是外地來的。」

「你為什麼要到我們這裡讀書？」

……

一連串的七嘴八舌的問話，彷彿要生吃了「小糖糖」，直接把他嚇哭了。

這是小糖糖平生第一次感到那麼的委屈和孤立無援。

「走開！你們敢欺負我的兄弟，看我怎麼收拾你們！」突然，人群外圍響起吼叫聲，那是張志豪的聲音。

他是外婆的鄰居，是石橋村村長的兒子。只見他用厚實的身板撞開了圍著的人群，徑直走到「小糖糖」面前，張開雙臂護衛著小糖糖，生怕被那些人打傷到「小糖糖」。

「大胖豪，你什麼時候有弟弟了？」

「他是我的死黨兄弟，以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們試欺負他看看！」張志豪雖然跟他同年齡，但比他高出半個頭，而且很胖，一個人幾乎等於「小糖糖」兩個人的份量。

他們當時是在同一個班的，只不過是「小糖糖」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而張志豪是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所以他看不到張志豪，

而張志豪卻可以看到他。

「走，我們去找老師去。」張志豪拉著小糖糖的手，圍著的人群立刻閃開一條路。

小糖糖仰望著昂頭挺胸的張志豪，感覺他是那麼的高大威猛，自己的頭也不自覺地跟著昂了起來，他緊跟著張志豪的腳步，大跨步走起來，這種感覺真好，彷彿自己是從戰場上勝利歸來的。

張志豪把剛才在廁所里看到的事情跟張老師報告了，並對張老師要求：「我要和小糖糖坐在同一張桌子，我要保護他，我是他的保鏢，我和他以後每天都一起上下學。」

張老師就是他的小學一年級的啟蒙老師張學雯，當時，她也才二十歲，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生。當然，那時沒有幾個女生能讀高中以上的了，而村裡的小學急需代課老師。

張老師其實相貌平平，中等身材，比普通農村婦女多了一份文雅而已。她比較愛笑，比較善良。由於她對小孩子的愛心和責任心，尤其對小糖糖的愛護有加，讓小糖糖感覺到她的高大無比，漂亮迷人，以致在心目中把她上升到女神的級別。

張老師幾乎每天都會表揚「小糖糖」:表揚他聽課最認真，誇「小糖糖」的字寫得最漂亮，當然，這也是事實。上課時，小糖糖確實坐得很端正，他的字是外婆提前訓練過的，比起那些父母都不識字的小孩，他早就超人一等了，成績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每次都是雙百，班級里排名第一是穩穩的，一直也都還沒有其他同學超過他。

班會課上，張老師經常給他們講熟悉的故事，還誇讚小糖糖是「人小心紅鬥志高」的小英雄。

那時，同學們的偶像就是「小英雄王二小」，電影《閃閃紅星》里的潘冬子，《小兵張嘎》里的張嘎等一群小小少年英雄。

一年時間裡，張學雯老師就讓那個曾經一度自卑得有點膽小怕事的「小糖糖」變得自信心爆棚的「大英雄」了。難怪，唐紹威一直以來會把這個張老師當做他心中的女神了。

張志豪更是天天與小糖糖是形影不離了。可別看著張志豪是個大塊頭，其實他的膽子很小，後來的小糖糖的膽子比他大多了。

他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們一起去看了《畫皮》的電影。結果，張志豪一直都不敢看那張鬼臉，每次恐怖音樂聲響起時，他都要捂住眼睛，不敢睜開看。

在看完電影回家的路上，張志豪還一直拉著小糖糖的手，拽得緊緊的。他的腳步還越走越快了:「小糖糖，我怎麼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在跟著我們呢。」

他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小糖糖被說得下意識地往後面看看:「沒有啊，什麼都沒有啊！」

可是，他們越走越快，聽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了。

「鬼啊！」他們同時驚叫起來，手拉手一起飛跑著回家的。

那天晚上，小糖糖回到家跟外婆說了這事，外婆笑著說:「怎麼會有鬼？那是電影，再說有腳步聲更不可能是鬼了，電影里說的鬼不是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你們聽到的腳步聲其實就是你們自己的。」

可是，那天半夜裡，小糖糖和他外婆被外面的敲門聲驚醒了。

原來是張志豪的爸媽帶著小胖豪來找小糖糖了:「阿豪哭著喊著說自己不敢睡覺，要跟小糖糖一起睡，說是有鬼，一閉上眼睛就滿腦子都是畫皮的鬼，怎麼勸說，怎麼哄他都沒用，他就是不敢閉眼睡覺。他說要小糖糖這個大英雄來保護他。」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說來也是奇怪，那天晚上，張志豪跟小糖糖一起睡到天亮，中間真的沒有哭鬧，也沒有做噩夢什麼的了。

這到底:他是他的保鏢？還是他是他的保鏢呢？

「司機!有人暈倒了!」突然，一陣喧鬧聲把睡夢中的唐紹威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