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時間是雕刻刀

唐紹威剛走出學校大門，大路邊就有一部三輪車朝他駛過來，問他:「坐三輪車嗎？去哪裡？」

「石橋村，多少錢？」

「五塊錢。」

「三塊。」

「大哥，現在午飯時間到了，我也是急著回家，三塊五了，可以的話，馬上就走。」三輪車司機打量著唐紹威，覺得他初來乍到的，能多賺一毛算一毛。

「你是這嶺山中學的老師吧？不要為五毛錢跟我講價了，你們鐵飯碗的，不管颳風下雨都有工資拿，大年三十晚上吃著雞碗都有工資拿的，不像我沒讀書的大老粗，哪天不做就哪天沒飯吃的。」

「好吧，要送到村口哦。」唐紹威覺得這大熱天的，站在路邊等車也難受，再說人家賺點辛苦錢也挺不容易，也別為這五毛錢浪費時間。

這三輪車走在彎彎曲曲，坑坑窪窪的山路上，真的比坐遊樂場上的過山車還刺激。唐紹威自己一個人在車廂里，被搖晃得屁股根本沒辦法坐穩，左邊還沒坐下就又被搖晃著顛到了右邊，等想著在右邊坐穩了，卻又一個顛簸把你晃到了左邊。整個車有時候彷彿要被顛倒翻過去一樣，難怪很多人怕坐這三輪車，真的太難受了。

唐紹威只顧著抓穩抓緊車上的鐵欄杆，根本沒有閑心去看外面的風景。

「石橋村到了，下車吧！」三輪車停靠在路邊，司機等著唐紹威付錢。

唐紹威拿著行李包，跳下車，感覺整個身子都要被顛散架了，全身都酸痛。

他翻一下口袋，沒有零錢，最小的是五塊錢，就拿五塊錢的給司機。司機接過錢，也在翻口袋，翻了半天，最後說：「大哥，不好意思，只有一塊的零錢。」

「算了，一塊就一塊了。」唐紹威接過司機的一塊錢，不想再計較那五毛錢了。他背起行李走進石橋村。

唐紹威一進村口，遠遠地就看到外婆站在她家門口朝著村口張望著。

當他走近外婆門口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婆怎麼變得滿頭白髮了，背也有點駝了，滿臉皺紋的，還有點憔悴。

「外婆！」看到老態龍鐘的外婆，唐紹威有點心酸的叫了一聲。

「嗯，真的是我的小糖糖回來！」外婆激動地迎上前去。昨天，她女兒打電話告訴她了，從接到電話以後，她就在張羅準備一大堆她的小糖糖喜歡吃的東西了，激動地一個晚上睡不著，早上一大早就起來，老是站在門口張望著。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長高了，還是外婆真的變矮了很多，唐紹威現在要彎下腰才能抱住外婆的肩膀了。以前他只有外婆的一半高，現在外婆只有他的一半高了。

他突然覺得眼睛有點濕潤，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緊緊抱著外婆，再也控制不住那瞬間掉下來的眼淚。外婆是真的老了。

外婆突然覺得脖子被幾滴熱水滴到了，知道是她的外孫哭了，她趕忙鬆手先擦乾自己的眼淚，然後，笑著安慰道：「人哪有不變老的，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七十二歲了，很不錯了。」

「來，進去看看飯桌，看看外婆給你準備了什麼好吃的東西，這些都是你最喜歡吃的。」外婆拉著唐紹威的手，走進家門，「夏天到了，這是龜苓膏，可以清熱解暑的。那是豆腐花，還有這雞蛋糖水。還有我們自己家的剛採摘下來的楊桃……」

唐紹威記得小時候和胖豪經常一起瞞著外婆去摘自己家裡的楊桃，那楊桃剛結出小果子就天天在看在盼望著，

那果子還小小的青澀的，就每天先偷著摘一個試試了。因為每次根本都等不到它的成熟，在果子成熟的過程就已經被人家慢慢偷光了。那時候能看到的水果太少了，嚴重的食物短缺，只要能填飽肚子的，不管你成熟不成熟都可以拿來吃。

唐紹威從行李包里拿出他帶回的禮物：「外婆，這包大白兔奶糖打開過的，在回來的大巴車上有一個小姑娘因為低血糖暈倒了，我把奶糖拆出來救她。所以這一包就留給我們自己了，那兩包沒有拆開的，一包是給阿豪的，一包是給張老師的。」

「好啊，我的小糖糖真的長大了。」外婆高興地接過那包奶糖，走到家門口，把這些奶糖分給圍在門口看熱鬧的鄰居家的小孩子們。

「現在暑假了，你這次回來要多住幾天哦。」看來外婆還不知道她的小糖糖要常住在這裡了。

「外婆，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你陪我長大，我陪你終老。」唐紹威安慰她說。

「我才不要你陪呢，年輕人要好好努力工作，多為國家做貢獻，不像我老了，想做什麼也都做不來了。」

「小糖糖有出息了，大學畢業了，端上鐵飯碗，吃國家糧了。」領居的幾個阿婆也都過來看熱鬧了，七嘴八舌地誇讚起來，「哇哇哇，真的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仔會打洞」。你家糖糖就是不同！」

「外婆，是真的，我早上已經去報到了，這鎮上的嶺山中學，學校都已經給我安排好宿舍了，我現在是嶺山中學的英語老師了。」唐紹威一本正經地跟外婆說清楚了。

「你這臭小子，怎麼還分配回農村來了？你爸媽沒有幫你找關係？」看得出，外婆有點生氣了。

「他們幫我選了縣城的第一中學了，我不要，我自己到教育局申請回到嶺山中學的。」唐紹威還有點自豪地說。

「那你爸媽不得氣死了。」外婆肯定想象得出她女兒女婿生氣的樣子。

「小糖糖，十幾年不見，你已經變成大糖糖了。」聽到這個聲音，他就知道這是他的死黨兄弟，他的小學同學，村長的兒子張志豪小胖豪。

唐紹威回頭一看：一個身材看起來有點瘦小，臉蛋有點黝黑的農民裝束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胖豪已經不胖了，也不高了，好像他在初中以後就停止發育了。

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它鋒利又殘酷地奪走了外婆的青春和美貌，還奪走了小胖豪的童真和肥肉。這時間更像是把雕刻刀，把他的外婆雕刻得滿頭白髮，滿臉皺紋，把他的兄弟雕刻得又黑又瘦又小。

「你怎麼變矮小了？小胖子。」唐紹威連忙上前去擁抱他的兄弟。

「不是我變矮小，是你變高大啦，我天天的辛苦勞累，越來越矮，越來越黑，越來越瘦，都很正常啊。」張志豪苦笑著說，「你都變成大胖子了。現在，我們倆換過來了，我是小糖糖，你是大胖豪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爽朗歡快激動的笑聲響起來，兄弟倆緊緊擁抱在一起。

「糖糖，你記得等會去看望張老師哦。」外婆在旁邊提醒了一句。

「阿婆，糖糖下午要跟我在一起，聊天喝酒，晚餐在我家吃，晚飯後，我再陪糖糖去看張老師，我們一起過去。」張志豪早已經安排好他們的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