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心難測

第六章 人心難測

睡了不知多久,在晚上醒來,卻見母親和陳訓坐在地上,不吭不哈,周圍都是呆坐在地上的人,也不生篝火火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圍坐在一處看起來還算完整的祠堂內,偶有人小聲說話,卻聽有老者呵斥,便不再言語。

在等什麼?

黃知羽口不能言,便轉著小腦袋打量四周,黑暗之中,他頭頂書蘆內的仙鶴燈火苗大盛,焰色由紅轉藍,兩團藍色的火焰撲入他雙目,氣息流轉之下,他雙目能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個老舊的祠堂,祠堂空間甚大,有十六根朱漆柱子立在中央,周圍癱坐著無數的人,有人已枕著自己包袱睡去,有人則害怕地左右打量,而祠堂的梁木之上蹲著站著幾十號執刀拿劍的武林中人,目光炯炯地盯著祠堂內的動靜。

冷秀感覺到娃兒醒了,便抱起他藏在懷中,壓低嗓子對身側的陳訓道:

「訓哥,你這葯子管用?」

「嗯,一會兒只管灑在周圍,莫要出葯子圈圈。」

「嗯。」

不知曉他們在說什麼,黃知羽只覺得無聊,朝祠堂大門看去,兩團藍光之下竟看透祠堂大門,卻見外面一條昏黃的黯淡光芒正從遠處以之字形朝著這邊快速靠近,半晌后,只聽一聲轟然巨響,祠堂木門炸開,坐在地上的眾人立時炸窩,蜂擁奪路。

「撒葯!」

陳訓低聲喊了一聲,冷秀立刻捏開手中葫蘆蠟封,灑在身前,一張血盆大口從門外探進來,一嘴尖牙在破洞外的月光反射下泛著銀白色光芒。

「下網!」

只聽半空中一人大喝,幾十根火摺子盡皆擦亮,火把的光芒將小小的祠堂照地猶如白日,只見祠堂之下、橫樑之上,幾十號武人各持刀槍劍戟,注視著鑽入大洞的碩大蛇頭。

息黃大蟒,蛇身如牛,力大無窮,刀槍難入,傳聞息黃為一品妖獸魔蛇計千的子嗣,存活百年以上可化為人形,此蟒體態肥碩,頭大如重型貨車,估計沒有一百也有八九十年的光景,它蠻橫地鑽入祠堂,沖著呆立中央的陳訓、冷秀撲來,慌不擇路的百姓被大蟒擠開撂飛,在息黃的視線中,滿屋子的血肉也比不上中間那團血肉中包裹著的藍色光點。

冷秀連忙抱緊黃知羽,閉目垂首,陳訓也抱住她,背對大蟒,大蟒衝到近前,盡然頓住,一股猛烈的毒龍草氣息從那人身上傳來,就像大餐里混入了一坨翔般,大蟒厭惡地一扭頭,放過他們,一口咬住旁邊一個嚇尿在旁的肥胖商賈,七寸一鼓,嘴口大張,只一吸,便把嚎叫著的商賈吞入腹中。

看著蛇腹鼓起的一個人形小包,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摟住蛇首,八個武人跳將下來,各捏住一角,八根四指粗的鐵釘扎入地中,手中榔頭連番敲擊,三兩下就把網角釘死在地中。

蛇頭被制,息黃大蟒掙脫不得,那洛無傷抽出左手寶劍,那柄劍在火光下反射出一道青芒,只見他從半空躍下,身形無比飄逸,就像腳踩鵝毛,身似柳絮,輕飄飄地在半空中使了一個劍花,直取大蟒七寸上的一塊鱗片。

「洛水劍法(殘缺)獲得。」

「蟒步(殘缺)獲得。」

兩聲提示音后,黃知羽頭頂的書蘆中顯花出兩本大半白紙的秘籍,秘籍堆在紅褐色的案幾之上,仙鶴燈中藍色的火焰竄起一丈高,無數黑色的字跡正從那洛無傷身上飄散出來,不斷被搖曳的火焰引入案几上的書籍中。

黃知羽連忙睜大了眼睛,深空錯過了那洛無傷的動作,他從冷秀的肩頭探頭望去,卻聽有人在大喊「小心!」,一聲巨響后,祠堂前門的泥牆嘩啦倒塌,蛇尾掃翻牆壁,如鞭子般橫抽過來。

「洛師兄!」

「小洛!」

「洛師弟!」

「洛大俠!」

有少女的喊聲,有大漢的喊聲,有蒼老的喊聲,那根蛇尾從三個漢子身上掃過,壯實的三個漢子連呼救都喊不出來,便如利刃過身,斷為兩截,腸肚胃肝灑了一地,手中兵刃也碎裂成片,周遭武人見狀皆倒吸涼氣,紛紛縱越躲避。

陳訓見蛇尾之鋒,連忙抱起冷秀撒腿就跑,退到祠堂那座龕籠後面,探著腦袋看去,只見那洛無傷左手青峰刺入大蟒蛇首七寸,大蟒立刻亂抖一陣,那蛇尾蛇身如同狂舞一般在祠堂中亂掃開來,中者皆死。

「孽畜!」

一個花衣少女被蛇身掃中,半邊腦袋磕飛出去,身子軟軟地癱倒在地,洛無傷聽到少女慘叫,心神大震,大喝一聲,右手舉起,泛出青光,一掌拍在劍柄上,那寶劍猶如鐵釘一般鑽透大蟒七寸,只剩劍柄。

大蟒被寶劍釘在祠堂地上,越發掙脫不得了,也發了凶性,尾巴舞得如輪盤一般,掃死周圍掠陣的武人,祠堂之中只剩一個老者,一個大漢重新飛掠回屋樑之上,兩人朝腰間口袋一摸,手中星光閃爍,無數的暗器被他們扔出來打在蛇身上。

「漫天星海(殘缺)獲得。」

可聽那金鐵交鳴之聲,火花四濺之態,好似並沒有給大蟒造成什麼實際上的傷害,反而激起了大蟒的凶性,蛇尾展開,掃塌泥牆,老舊的祠堂立時塌了半邊。

見大蟒還在掙扎,屋樑上的老者抽出腰間寶劍大喝一聲「小洛」,扔向洛無傷,洛無傷接劍,凌空而起,翻滾而下,手中寶劍斬在蛇頭,一劍之下,大蟒發出高亢的嘶鳴聲,劍身沒入六寸,大蟒掙扎地愈加激烈。

洛無傷頭頂蒸汽如饅頭開鍋般雲霞蒸騰,他雙手聚力再躍而起,握劍斬下,屋樑上的老者和大漢皆面色一驚,卻不言語,只見蛇尾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掃中洛無傷的背部,刺啦一下就卸掉了洛無傷的左手。

洛無傷被蛇尾掃到地上,神情驚愕地看著前方掉在地上的左手,難以置信地爬起來要去撿起自己的成名左臂,屋樑上的老者和大漢對視一眼,趁著他分神之際,一人一鏢朝著他後背扔去。

「無情洛水訣(殘缺)獲得。」

「追魂索命鏢(殘缺)獲得。」

「他們怎麼.....」

看著他們的做法,冷秀驚駭的冒了一句,陳訓連忙捂住她的嘴巴,湊在耳邊說:

「莫出聲,且跟我走,咱們見了不該見之事,早走早脫身。」

冷秀一驚,原來自己見到了傳說中的殺人奪寶,在徐州的平民貴婦圈子裡總是流傳著一些小道消息,尤其是那些令人艷羨的武人之間的齷齪事情更是受人追捧。

這殺人奪寶曆來都是要清場、屠滅目擊者的,冷秀心下大駭,連忙跟著陳訓在擁擠的人群中擠開了一條道,擠入躲在祠堂後院的人堆中,陳訓心中也驚惶不已,左手劍洛無傷,永洛派的三代翹楚,永洛八子之首,雍州天地人風雲譜上排名十八的青年俊彥,竟然,竟然就這樣被人給陰死了嗎?

不好,這老者和大漢一定會殺盡這裡的人,免得有人透露出他們為了謀奪息黃蛇膽而殺害洛無傷的機密!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陳訓默不作聲地領著冷秀擠過眾人,一把拖起冷秀讓她翻牆過去,那邊的商人見他們翻牆,忙問:

「你們要去哪裡?」

「息黃制不住了,自然是逃走!」

「啊!深夜而遁,你不怕路遇妖獸嗎?」

陳訓已經翻了過去,頭也不回地喊道:

「一個近在眼前,那些遠在天邊,你說不逃?」

後院眾人一聽,是這個道理,立刻收拾家當翻牆而走。陳訓和冷秀繞到院側,找到商隊的駿馬,解了韁繩騎了一匹,策馬便朝西奔逃。

逃了足足兩個時辰,夜幕已深,道上不時有妖獸的蹤跡掠過,駿馬馬腿發顫,幾次欲奪路而逃,陳訓只能狠心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朝著馬嘴裡灌了幾粒狂心丹,駿馬雙眼充血,發足狂奔,再無顧忌地順著陳訓的指引朝著官道奔去,心驚膽戰地跑出去五里,見前方有一處土木壘築的小堡子,大小不過三戶人家,堡門前掛了一盞紅燈籠,門上貼了喜字,看來是有結親大喜。

陳訓連忙下馬,死命拽住韁繩,等到冷秀抱著黃知羽下馬,才一松韁繩,那駿馬一把甩開三人,發狂地朝著更遠更黑的前路奔去。

「二兩銀子奉上,還請當家的給個方便,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敲了幾下見裡面無人應答,陳訓也是壯著膽子在堡門前尖著嗓子喊道,周圍鬼影憧憧,誰知道什麼時候會衝出來一兩隻妖獸,那邊起先沒有動靜,一時半刻后,門開了條縫,裡面有人小聲問:

「當真二兩?」

「不敢欺瞞,落難之人,只求一宿。」

「進吧。」

門拉開了,兩人進去,只見門口打著一盞昏黃的燈籠,一個老頭捏著柴刀,後面領著四個壯勞力,人人持著鐵叉、扁擔,深怕進來的是某個強人,見他和冷秀模樣后,老頭放了一半的心,哪有強人出來做生意還拖家帶口的,便關上了堡門,上了手臂粗細的門閂,又頂了三根頂門杠。

「多謝老丈!」

「為何深夜趕路?」

老頭只是放了一半心,卻沒放下柴刀,陳訓連忙奉上二兩大錠,臉色驚惶道:

「後面出了息黃大蟒,有仕人在斬殺,我等只顧逃命,不敢久留。」

老頭一驚,手有些顫抖,不過還是接過銀子,小聲道:

「你卻是好命,息黃大蟒啊,一口吃三人的怪獸!」

幾個估計是子侄輩的壯勞力也是唏噓不已,息黃大蟒啊,雍州傳說中的妖獸,本地凶獸錄上排名前五十的怪物,格殺賞銀三萬兩,內膽視大小另算,鎮子上茶肆酒鋪里說書的先生結尾都要按照朝廷旨意普及的奇譚怪論,這名號每周都聽一遍,再熟悉不過了。

「誰說不是呢,有我兩個粗的胖子,一口就吞沒了。」

陳訓伸手比劃著,一臉的市儈狡黠,黃知羽心中比了個滿分,這陳訓真是演啥像啥。

「莫說了,再說一晚別睡了,隨我來,你們且在柴房委屈一晚,明日給你備些乾糧,用罷早飯再行上路。」

「謝過老丈,不知老丈高姓?」

「高姓不敢當,南湖堡高老農而已,這邊請。」

黃知羽趴在母親身上前往柴房,路過馬廄時卻見裡面養著四匹大馬、兩頭黃牛、一匹螺子,不由大奇,按著老丈的自稱應是農戶,可尋常農戶家中怎能馴養如此多的牲畜?

他卻不知,自打威宗武皇帝大肆屠殺百姓,搞的天怒人怨,上天降下神罰,出了妖獸之後,除了州府縣鎮這些防衛森嚴,地域相對安全的人們時常步行、乘轎外,其他地方的百姓,皆以馬、驢、騾、牛、駱駝等蓄力代步。

並非生活富足,實則逼不得已,一日十二個時辰,黑夜白日對半開,絕大多數妖獸又是晝伏夜出,留給人們的時間本就不多,農工商只得半日勞作,若再在行路上浪費若干光陰,那可真就是百業待廢、萬事休矣。

官府給農戶商人大肆配發牲口,其意即讓大家抓住白日的寶貴時間,即便是尋常農戶家中,也按丁口配劣馬螺子毛驢以作農用,當然前提是你得繳稅。

只要你繳稅,就是大漢的好農民,你若是繳的多了,官府還幫你修堡子、修水渠、修路,若是成為十里八鄉的繳稅大戶,提個裡正村長還在其次,家族後代中可選一二子入官學,走六扇門的路子,直接一步登天成為武士。

各州府縣鎮更有專門的牲畜官員,皆號司農、司商,品級比照本地一把手,專司養殖,各養殖場更是配備重兵及六扇門的好手看顧,這些衙門口已成了從妖獸口中奪取半日光陰的關鍵所在。

黃知羽伏在母親身上,近日來修葺時間日漸減少,人說嬰童最善瞌睡,初生時一日要睡大半,可黃知羽卻身上躁動不已,書蘆中的藍色火苗不斷在他身體各處穴位循環,全身猶如有使不完的力氣無處發泄,但即便如此,身為嬰童,怎麼也得有個嬰童模樣,若是人小鬼大,在和平時期尚能獲個神童稱號,現在嘛,天知道會不會被人給宰了下酒。

世界太兇險,我還是做一名萌萌噠的小孩子算了。

柴房內,陳訓找來一些乾草鋪在角落中,主家給抱來兩床乾淨被褥,裹在裡面,也算暖和。

冷秀對黃知羽的母愛他能切身地體會到,而陳訓,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只能算是善待他們母子,誰又知道這個看似鐵了心要當后爹的人會不會突然變卦。

黃知羽趴在冷秀的身上,感受著母親帶來的溫暖,耳邊是柴房窗外傳來的夜風呼嘯之聲,他夜視超凡,能清楚地看清這間柴房的每一個角落,側目望去,卻見陳訓窩在一邊,卻是假寐,眼皮抖動,睫毛微顫,手也卷在袖中,不知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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