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八十五章變數無數（二）

錢萬森眉頭一皺，卻又旋即一展，立刻明白過來。

懂了。

首先，秋藏刃知道百君侯的尋仙計劃，也知道百君侯的手段。

三大黑道如今如同三足鼎立，百君侯滅了任何一家，都可能造成江湖勢力崩潰，造成大混戰，這對他的尋仙沒有任何好處，混亂的江湖對百氏的產業也沒有好處。

等同於，百君侯在做一件無利益，又要耗費一頓氣力的事情，像個蠢貨。

所以，秋藏刃知道就算把推論給了百君侯，百君侯多半也不會對金萬閣動手。

最多就是查驗一番，然後幹掉或軟禁他的二弟百方候，再敲打敲打金萬閣，最終給黑天門大量的甜頭。

但秋藏刃要的，是一統黑道，成為第二個，甚至成就超過余仙死的江湖功業。

錢萬森冷笑道：「但是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就不一樣了，他可以利用這一點，威脅，甚至強逼金萬閣和他們黑天門一起，共同滅了暗樓！」

三強中，最強和最弱的，滅了實力在中間的老二，到最後，最強想滅掉最弱的，不就易如反掌了嗎？

秋藏刃知道想要一統江湖，只會像只狗一樣抱大腿，表忠心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他聰明的地方在於，他會看人，他看得出百君侯沉默寡言不假，但絕對是一位極其聰慧，且冷靜沉著的百氏家主，是不會意氣用事的。

百方候說道：「這還只是其一，要我看，其二則是尋仙，其實在圍捕那個張三之前，秋藏刃的態度，你我都看得出來。」

秋藏刃不想去尋仙！

至少他確實非常猶豫。

黑天門幾百年歷史，和暗樓一樣，參與過好些次百氏的尋仙，雖然得到了不少好處，比如百氏的扶持，但每一次的代價，都是門內頂尖高手命喪北原。

最後一次，甚至連秋藏刃師公，堂堂大宗師都在北原送了命。

但現在不一樣了，如今的黑天門，比起過往任何時代都要強，秋藏刃自己也已經接近了武學的最高境界——百式。

甚至從當初陸高升和掌閣使的密談里，也可以窺視到，黑天門先於所有黑道，已經把手伸入了官家廟堂的真相，由此可見秋藏刃的野心和實力。

秋藏刃自信靠自己的武功和手段，就算沒有百氏扶持，黑天門一統江湖，他成為武林盟主只是遲早的事情。

在尋仙中過多的失敗，加上這次還沒出發，先失蹤了三個隱世宗師，秋藏刃自然更加猶豫。

但如果不去，一定得罪百君侯，所以他在這個時間段，把錢萬森和金萬閣給害了，完全沒有必要。

錢萬森道：「難怪早不提，晚不提，就在會面的前一天提，他有威脅的意思，同時也在示好。」

你看，我知道你這麼大的秘密，但我什麼也不說。

「如此一來，萬一和百氏談崩了，他就會聯盟三大黑道，甚至拉上宋嚴世和唐禮，如此方能和百君侯有周旋的可能。」

「未來若是能將這風頭熬過了，這把柄還在他手上，將來還能繼續利用。」

「若是沒有談崩，他還可以利用這個把柄，把我綁在他的戰車上，等同於多了一個宗師之力，將來在北原更好進退。」

百方侯聽完錢萬森的分析，冷笑：「不止如此，萬一談崩，事後又敵不過我那位『好大哥』，為求自保，秋藏刃轉眼便可將我們賣了！或是示好，或是轉移我大哥的注意力，一計百算，怎麼都不吃虧，怎麼都有退路。」

錢萬森帶著點罵意，道：「這老狐狸聽說少時是個愣頭青，傳聞因為弟弟的死，曾想過偷偷去暗殺凌君，後來被他老爹送到余仙死身邊，看來這這老小子從余仙死身上，學到的只怕不止是武功啊。」

到此，百方侯忽然似笑非笑的看向錢萬森，道：

「他奸詐，你也不傻呀，萬森。」

錢萬森油胖的臉上頓時浮起一抹『無辜』，道：「老闆過獎了，我這麼干，也是為了保全你我嘛。」

從秋藏刃將那兩句話說出口之後，雖然表面上穩如老狗，但錢萬森心底早有了慌張。

所以雖然一開始，錢萬森沒有將秋藏刃的意圖想的如今這麼透徹，但早前，一直沒有機會和百方侯會面的他，從未停止過如何穩住秋藏刃這隻老狐狸的思考。

直到百君侯展示了道佛修行，直到第七卷，直到不久前的最後一次與百方候的會談，錢萬森敏銳的捕捉到了這麼多事件之後，秋藏刃的心理變化。

就算自己今天不邀這個局，秋藏刃也一定會儘力促成會面，倒不如自己幫他這個忙，順便徹底穩住秋藏刃。

對於現在的秋藏刃來說，要想和百氏斗，把尋仙的利益最大化，宗師是越多越好，自己是天階中段的高手，而且昨日和百方侯會面時，故意去請張三并行，今夜又邀請到了張三會面。

無形之中，錢萬森靠自己的實力，以及已經和張三結盟的姿態，加重了自己的份量，如今的秋藏刃是絕對不會傻到害錢萬森的。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那個張三敏銳的有些離譜，像是看出什麼似得，在秋藏刃面前故意不走，和自己站在一起，還說自己陷入『窘境』所以刻意幫忙。

「結成同盟，保全你我，但只怕還有深意吧，你這一石『三鳥』，玩的不錯啊。」百方候似笑非笑的問來。

「啊···呃，呵呵，這不還是被老闆你看出來嗎？」錢萬森呵呵一笑，暗想自己也是傻，這位老闆的心計，可絕非尋常人啊。

但錢萬森也坦蕩。

既然這位老闆心計如此之深，那麼自己絕無險惡背叛之意，也一定落在他的眼裡。

所以錢萬森不慌，如今和百方候確定了目前仍舊安全，他旋即換了一副面目。

寒霜般的面目！

「家裡好吃好喝，養了不少鬼啊······」

金萬閣這些年來步子邁的太大，雖然通過百方候在百氏內部的經營，避開了百曉堂的眼線，反過來還利用了這些眼線，時不時給他們一些消息，安住百澄明這個堂主。

可說來也是好笑又好氣。

這麼多年了，居然臨近關頭，在黑天門方面，有了疏漏。

但這個疏漏是怎麼來的呢？

百方候這個『大老闆』作為金萬閣的最大絕密，錢萬森自信自己這方面的處理，從未有過大意。

錢萬森目光一閃，想到一個時間和事件的節點。

雖然還不知道秋藏刃是否掌握有力證據，但他顯然有一定把握，最重要的是時間上也很接近。

這些年來，要說和百方候之間的交流，有哪次不敢說做到了萬全，便只有最近的那一次了。

百方候開了口：「是上次，鎮北軍糧草那件事情，我們阻絕其餘兩大黑道和宋嚴世聯合·····」

當初三大黑道都受到過宋嚴世或陸高升的邀請，但全部都拒絕了，陸高升推測其中要害就在於，百君侯不在大武國，而三大黑道拿不準百君侯對此事的態度。

所以三大黑道就抱著不做就不會錯的心態，誰也不幫。

無疑，陸高升的推測是合理並正確的。

但這其中有一個點，非常奇怪。

事關鏡月源水，是百氏的千年大計，百氏的高層都知道，所以對幫王絕還是幫霜雪國產生了分歧，可三大黑道，至少秋藏刃和樓千面都不知道鏡月源水。

面對宋嚴世的天價，他們是如何知道百氏內部分歧嚴重，甚至出現了各個首腦互相掣肘的情況，導致百氏在糧草事件里，幾乎隱形。

他們又是如何推測出，百君侯會對這場大戰的結果會非常在意，他們萬一做錯，就會徹底得罪百君侯。

就像一根線。

推測的結果，是線的『尾巴』，那麼『線頭』是誰給的？

錢萬森無奈道：「當時事情太突然，收到你的命令后，我已經盡量在安排，本想著唐禮和徐國再怎麼說，也能把糧送到北地境內，屆時便到了我們的地盤·····」

在自己的地盤上，怎麼攔截宋嚴世的追兵，還要做到萬無一失，抹去痕迹，錢萬森為此花了大心思。

結果誰能想到，突然殺出一個陸高升，以及從現在的情報看來，殺徐國的張三。

這二人聯手，居然真把徐國和兩千金甲禁衛軍殺光了，搶走了糧，徹底打亂了他和百方候的計劃。

而這些還是後來才查到的，當時糧草失蹤后，錢萬森和百方候通信時，第一時間還沒能想到陸高升，討論過之後，最終答案只是糧草大概率還在天歌郡境內。

所以兩人更改了計劃，增派了人手。

然而幾天後，陸高升的死訊又傳了出來。

對陸高升有一定了解的百方候和錢萬森，兩人當時還奇怪，陸高升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還疑似是自殺？

他這種人怎麼可能自殺？

與此同時，發現了疑似鎮南軍高手的隊伍進入天歌郡。

又幾天，武七學帶著陸高升的船隊出現在了海上。

後續又收到霜雪國大將軍燕烽火，疑似是在宋嚴世的協助下，秘密帶著數量眾多的北國高手，潛入大武國境內。

意外一件接著一件，甚至其中還帶著幾多離奇的意味，他們的計劃也只能一次跟著一次變動，通信次數也非常頻繁，中間甚至暗地裡見過一面。

錢萬森嘆氣，並帶著些不滿的意味：「我當時勸過你的，我們準備了這麼多年，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刻了，在這關頭反而沒穩住·····」

「我不後悔。」百方候淡淡的說了一句。

「可·····」看著百方候的目光，錢萬森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百方候道：「世上的事情哪有絕對之說，其實百君侯也沒想到，他去北原是為了給尋仙做準備，順便拔掉家族內部最後的那顆釘子，宋嚴世卻在這期間突然去動王絕，大戰一開，我們原本在霜雪國的安排就被打亂了，他又不在，我便只能暗裡推舟。」

「其實在尋仙這件事情上，我和百君侯的態度是一致的。」

尋仙必須成功，這是全族唯一的希望。

「但只有紅綾，我是絕對不會讓的，誰動她我就要誰的命！」

錢萬森默默嘆了一口氣，聽百方候這麼說，心底的不滿也就煙消雲散了。

百方候也平靜下來，繼續道：「其實世事就如此，百君侯後續也想不到，三個宗師沒出發就莫名失蹤，其實他的計劃也一直在變動，在更改，我們也從中獲取到了不少情報，以及，一顆新棋子。」

說到底，人不是神。

張三想不到自己藏了這麼多年，最近像是倒了血霉一樣，走到哪被人挖到哪，陸高升也想不到自己謀划多年，結局會是死在一座小屋的冷雪中，百君侯同樣想不到尋仙臨近關口，突然多了一堆變數，秋藏刃等人甚至發信拒絕參與。

變數無數，人間常事。

錢萬森點了點頭，他是天生的商才，對所謂變數自然懂得，最終還是只能暗嘆，金萬閣這些年的步子邁的還是太大，但這又沒有辦法，發展是必須的，有百方侯這個內線的竭力運作，瞞過了百曉堂，居然在黑天門身上翻了船。

但不幸中萬幸是。

如果秋藏刃是通過上次的事情，察覺到了自己和百方侯的關係，那麼，他對自己和百方侯的全盤計劃，肯定還是一無所知，甚至他到底有沒有掌握有力證據，還是兩說。

秋藏刃有威脅，但還在可控範圍內，且已經被控制住了。

而且現在也已經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錢萬森自然是聰明狡猾，轉眼就已經想到了如何找出家裡的『鬼』。

可不料·····

眼前端坐著的百方候忽然『詭異一笑』，說了一句：

「抓鬼的事情，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