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希萊爾先生即將跟大家見面?
但是,他說不上這是因為群眾壓力還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內心那一絲無法抑制的愉悅使他無法忽視,他微微俯身,就像對待易碎的昂貴花瓶一樣,小心翼翼的摘下她的手套。
蕾絲手套一點點褪下,那神秘的面紗被揭開,光滑白皙的手背在眼前完全展露。
她的手無疑是極好看的,肌膚白如雪,薄得能看見下面淡淡的青色血管,五指纖纖,修長而脆弱,富有光澤的指界修得整齊,就如一件藝術品。
難以想象,當晚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扣下了扳機。
軍官垂下頭顱,彎下寬闊的背脊,在少女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當溫暖的嘴唇碰上冰冷的肌膚,蓋茨比感到整個人被冷得徹底。但心臟依然跳得要命,喉嚨灼熱得快要失去聲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簡直就像著了魔一樣,心亂如麻。
這樣的觸碰不知道有沒有持續超過一秒,蓋茨比就如觸電般迅速直起了身。
咔嚓一聲,有誰拍下了這個畫面。
照相機在這個年代是新鮮的玩意,非常的稀有,有一位攝影師出現在這個舞會裡絕不是一場巧合。
他是費爾家請來的記者。
他的職責是拍下費爾家獨女的第一次舞會的盛況,然後撰寫有關的報道,這是有錢人共中一種展示地位與財富的方法。
這個小小的插曲就像電影里的畫面,唯美得讓人忍不住屏息以待。
所以他花了一張珍貴的菲林,把它拍下來。
一走出舞池,就有對伊莎貝拉感興趣的紳士上前,熱情的向她自我介紹。
她沒有隱瞞自己的出身,因為只要任何人向黛西問起她,就會知道其實她並不是一位名媛。
一聽說她是來自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小城市,某些人對她的興趣明顯減少了幾分,但仍然不減其他人的熱情。
——又不是要結婚,只是認識一下,有那樣的美貌在前,誰會管你的出身?
男人是視覺動物,這是定律。
也有些女士向她搭話。
如果說男士們對她的人感興趣,那女士們顯然更在意她的裙子。
她們旁敲側擊地問是不是來自巴黎的高級工作室,但伊莎貝拉卻遺憾地表示,它只是一位設計師朋友的「私人定製」。
伊莎貝拉不坦白自己就是設計師本人的原因是——誰信你啊?在她們的設想,設計師應該是個頭髮花白的嚴肅老頭,而她二十歲,還是個女生。
其次,她也不能說「這件是高定禮服」,因為是不是高定不是她說了算,而是由別人說了算——尤其是法國高級時裝協會。
所謂hautecouture,haute是頂級,couture是裁縫,起源於十九世紀的法國,裁縫師為王室及貴族定製的服飾。一句話說,高定禮服即為客戶量身訂造的頂級禮服。
在現代,只有向法國高級時裝協會申請成為會員並且通過,才稱得上高定設計師。總言之,高定代表著時裝界的天花板,這個辭彙是不能隨便用的,否則是對它的一種褻瀆。
——沒上過高定秀也好意思叫自己作高定設計師?未免太過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雖然現在的法國高級時裝協會對高定還沒有明確的定義,那套標準貌似在二十世紀中葉才演變出來,但出於尊重,她不會自稱為高定設計師。
況且,這條紅裙跟真正的高定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就說面料好了,她所用的不是高級面料,因為當時的她既沒有成本也沒有時間,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從城裡的布料行購買素質上乘的一般面料。
如果要她為自己的作品定價,那麼按照現時的物價,她會為這條紅裙打上大約三百美元的標價,而真正的高定不可能這麼便宜。
「設計師?他是個法國人嗎?」她們追問。
「不,雖然他有意去巴黎發展,但他的確是個美國人。」
女士們面露驚訝,大概是萬萬想不到這條裙子的設計師是個美國人,畢竟這款式看起來像是巴黎那邊的新潮流。任何時尚潮流只要巴黎走紅,很快就會傳到美國來。
這種薄紗一般是用來罩在在禮服外面增添層次感的,作為禮服的主要面料並不常見,至少她們是第一次看見,但效果是如此的驚人,它既貼身又輕盈,裙擺高高甩起來的時候尤其好看,猶如盛開的玫瑰,這樣的選料和剪裁肯定是天才設計師才能想出來的,所以她們都潛意識的認為是一位法國人。
但即使聽說了不是巴黎的設計師,但依然不減她們的興趣。
因為本地的設計師代表著什麼?
——代表他便宜!
並不是誰都像費爾家那樣有錢,在巴黎的工作室訂造一條裙子足以使她們肉疼上好一陣子。
看看這條紅裙!便宜又漂亮的裙子誰不愛呢?
女士們誓要伊莎貝拉吐出那位設計師的名字才放她離開。
「抱歉,失陪一下。」
注意到那道對她恨之入骨的視線,伊莎貝拉嘴角一勾,向她們告辭。
看見伊莎貝拉向著自己走來的時候,尤妮絲只感到手腳冰冷,竟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紅裙美人泰然的笑道:「格雷小姐,你的裙子真好看,很適合你。」
明晃晃的嘲諷。
就連尤妮絲自己也感受到她跟這裡的其他人不在同一個檔次,可是就連那些高她一個檔次的人都對伊莎貝拉趨之若鶩!
周遭的人投來的目光讓尤妮絲難堪至極,在她的設想里,感到難堪的人應該是伊莎貝拉,可是現實卻完全相反。
伊莎貝拉·布朗特看起來該死的高貴,完美融入了上流社會,沒人想得到她是從一個不知名的小城市來的。
她身上的裙子是哪來的?!這是布朗特家買得起嗎?!
——肯定是借回來的!
難怪在車站遇見時她說得那麼迎刃有餘,原來早有準備!
尤妮絲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其實她有比這身更好看的禮服,特意穿這件是為了氣伊莎貝拉,結果被氣的反而成了自己,早知道就穿別的禮服來了!
「謝謝。」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打了個照面后,伊莎貝拉又回到那片花叢之中。
她的瀟洒轉身讓尤妮絲氣得快瘋了。如果是黛西讓她難堪,那麼她會咽下這口氣,因為兩人的階級差距就擺在那裡。
可是伊莎貝拉的出身甚至比她低!
她已經忘記自己的目的是來釣金龜婿,她嘗試向他們強調伊莎貝拉的來歷,好讓他們認清她的真面目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然而其他人卻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哦是啊,她剛剛自己也說了。」
……
跟別人交談的時候,蓋茨比在偷偷的關注伊莎貝拉,看見她在一位紳士的帶領下再次踏入舞池。
他知道自己應該投入些,主動去邀請其他人,因為女士們可不會反過來邀請他,可是他的目光就是忍不住追逐著那抹紅色,就像在森林裡迷路的孩子抓著天邊那道曙光不放。
他想,他應該再去跟她說說話。
可是要說什麼?
猶豫之間,又是一曲結束。
蓋茨比看見伊莎貝拉拒絕了其他人的邀請,向樓梯走去——她要離開?
「請等一等!」
紅裙美人轉過身來,看見來人,沖他嘆氣:「這次又是怎麼了?」
蓋茨比看見她臉上明顯的疲倦之色,到了嘴邊的話全都被吞回肚子里。
「晚安……布朗特小姐。」他說,「晚安。」
伊莎貝拉盯著他片刻,方才點點頭:「晚安,蓋茨比先生。」
她扶著雕刻精緻的把手,好像要離開,但又把臉龐轉過去。
「你看起來非常的不自在。」伊莎貝拉環顧整個舞廳一周,目光最後落在男人的臉上,「這一切對你來說都過於荒誕了,不是嗎?」
蓋茨比徹底的愣在那裡。
她留下一句似乎是無心的說話,不等蓋茨比回答,轉身上樓,踏上了那條像圍牆一樣把他阻擋在外的樓梯,他只得像個傻子一樣看著她離開,看她長長的裙擺在地毯上拖曳。
……為什麼她能看出來?
是的,那些在有錢人眼裡習以為常的音樂、美酒、華衣雖然就在眼前,卻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他把低微的出身藏在儀錶堂堂的軍服里,擔心這層偽裝什麼時候會褪下,就像一隻掉進狼群里的綿羊。
蓋茨比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伊莎貝拉看起來就是他們的一份子,又怎麼會覺得荒誕?
不——他終於明白過來,她並沒有融入在其中,她只是遊離在其外。
整晚她在都不同的人群之間遊走,沒有固定的圈子,她高調地加入對話,然後又不著痕迹地離開,留下一段又一段沒有機會得發展的韻事。
兜兜轉轉又繞到最初的問題——她到底是什麼人?
過往有不少女性因為外表而對他表露過傾慕,但她們大多是無知且愚蠢的,所以他從未真正對誰動過心。
坦白說,起初他以為伊莎貝拉跟她們是一樣的。
那天晚上他出手相助的動機並不單純,不全然出於正義感,而是可恥的帶有目的——他以為自己能在她身上撈到幾分好處,這跟他加入軍隊的原因是一樣的。
伊莎貝拉看著就跟那些無知的少女一樣會對他傾心,但實際上,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是她生命里的過客,把他那股可笑的自以為是毫不留情地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