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 猶豫與陰謀

第八章上 猶豫與陰謀

程知行站在奧索爾的老橋上,他看著溪水從巨大的橋拱下穿流而過,耳邊聽著溪水擊打鵝卵石后發出的叮噹輕響。費爾南德斯上尉前天的話語清晰地迴響在腦海里,程知行撐著石頭橋沿,眼神愈發的憂愁。

距離那次談話已經過去48小時,他仍然沒有下定決心參與到上尉狂野的計劃中,即使對方覺得他已經入伙。

這兩天費爾南德斯上尉頻頻騎著他那匹高大結實的黑色駿馬外出,直到夕陽西下才從外面回來。軍銜低的士兵不敢過問長官的事,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費爾南德斯上尉是出去搞外交了。

在奧索爾居住的這兩天,程知行每晚都會和士兵們閑聊,他漸漸地知道了一些關於加泰羅尼亞地區的情況:和挨了兩發核彈幾乎全滅的馬德里不同,巴塞羅那隻遭遇了一發核彈,雖然傷亡超過百萬,但仍有不少人幸運地活過了艱難的2044年。這些倖存者組成數十個大小不一的派系,少的只有寥寥數人,多的則有上千人。

曼雷薩的加泰羅尼亞志願軍是當地最大的一支勢力,它掌管著一座人口超過3000人的城鎮,還擁有一座簡陋的火電站。自從政府軍落敗后,無人敢和加泰羅尼亞志願軍叫板,但他們還是常常陷入困境,比如缺電。

奧索爾的西班牙政府軍則恰好相反,他們依照峽谷天險和職業軍人在古老的小鎮上建立起一個牢不可破的堡壘,這座堡壘有充足的物資以及取之不竭的電力。

和曼薩雷一樣,奧索爾同樣缺乏重要的戰略資源——缺人。六年的平叛戰爭后他們只剩下72個軍人和54個認同西班牙是祖國的愛國平民。

這使得政府軍不得不和那些他們曾經看不上的小派系打交道,拉攏小勢力對抗人多勢眾的加泰羅尼亞志願軍。

居住在奧索爾的人堅持說著地道的卡斯蒂利亞語,程知行已經不只一次因為不會彈舌而被士兵們嚴肅地指導矯正,直到他們發現他的舌下天生缺根筋,才不再糾正他的口音。這些士兵大部分來自西班牙其他地區,只有一小部分是加泰羅尼亞人。

遠離家鄉又被當地人敵視的士兵通過堅持使用祖國的官方語言的方式守護著自己的信念,程知行欽佩他們的做法和忠誠。

和士兵交談時,不少士兵都直白地流露出對家鄉的思念,但同時他們也認可在奧索爾的任務。許多士兵不是卡斯蒂利亞拉曼查大區的人,他們對是否去阿蘭胡埃茲沒有看法。

問他們是否願意回到自己的家鄉時,少數人點頭,許多人搖頭。不願回去的士兵覺得世界已經毀滅了,他們不想回到家鄉看著親人的屍骸絕望,他們留在這裡,至少沒人告訴他們那些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的人都明確無誤地離開了。

遠離故土可以讓他們心中仍然留存希望。

希望,是白夜之後最寶貴的品質。

這些交談折磨著程知行的良心,他知道自己無權為所有人做出決定,但費爾南德斯上尉開出的條件過於誘惑。

那天回鎮的路上,費爾南德斯上尉還加了籌碼,他不僅願意答應程知行的一切條件,還願意送他兩套軍用的防護服,一套人穿的,一套馬穿的。這些防護服是摩爾曼斯克核爆后軍方為了核大戰緊急囤積的,結果襲擊來得太過突然,許多人還沒用上精心準備的物資就死在了第一輪核爆中。

費爾南德斯上尉許下如此豐厚的諾言,程知行愈發地想幫他,然而魯伊斯中校和士兵們對他和佩德羅極好,給他們吃的,給他們住的,雖然魯伊斯中校一直躲著不與他交談,但他沒有強迫程知行和佩德羅去做任何事,還允許他們在小鎮里自由走動。

一想到自己和費爾南德斯上尉密謀炸掉他們賴以生存的水電大壩,程知行的還未泯滅的良知讓他猶豫不決。

「唉。」盯著涓涓細流一個小時后,程知行長長地嘆息一聲,又是一次糾結而無用的思考,他趴在石頭上埋下了腦袋。

「嘿!三瓶紅酒!」佩德羅如太陽般熱情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程知行朝著聲音望去,看見佩德羅臉色掛著燦爛的微笑邁著大步朝自己走來,他手上似乎握著一個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塊黑色的「磚頭」。

「早安,兩個罐頭。」程知行敷衍地向他招了招手,很快又放下了,「你今天起來得挺早啊。」

「也不能每次都睡到下午1點不是,搞得我每天吃午飯都吃不下,然後下午又挨餓。」佩德羅笑嘻嘻地走近他,他揚了揚手中的黑色物體,「猜猜看這是什麼?」

「什麼?」程知行伸手去拿,佩德羅卻縮回了手,程知行不滿地說,「你不給我看,我怎麼知道這是什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你看上去沒有年輕到沒見過這玩意吧?」佩德羅像護著寶貝似的護著那塊黑色「磚頭」,只准程知行在遠處看。

「什麼東西?」程知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塊「磚頭」是什麼,他搖了搖頭。

「啊,你真是孤陋寡聞啊。」佩德羅做出一副遺憾的表情,但他演技太差,每一條因笑容彎曲的皺紋都暴露了他內心的得意洋洋,「手機,智能手機!21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手機?」程知行擰著眉毛又打量了一下那塊轉頭,他笑了,「你別騙我,哪有這麼厚的手機?我見過的手機都是薄薄的像紙一樣。」

「因為這是2050年新款,mdp-1最新款手機!」佩德羅自豪地像拍賣師推出價值連城的寶物一樣雙手將那塊「磚頭」捧給程知行,程知行看著這跟藥盒一樣厚度的「磚頭」,一刻不停地搖頭,他黑色的眼睛已經流露出嫌棄之色,滿臉都寫著你在耍我。

「嘿,別走啊,這可是真手機!我可以證明!」看著程知行轉身準備離開,佩德羅忙拉住他肩膀。

程知行無奈地轉身,他叉著腰看著佩德羅的「磚頭」,質疑地說:「那你證明吧。」

「等等!」佩德羅豎起一根手指,摁住了「磚頭」的側面,過了一會兒黑色的「磚頭」證明果然發出了亮光,程知行好奇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著一道閃光后,掛著七彩豎條的屏幕上顯示出一個個小小的方塊,「哈哈哈哈,我沒騙你吧,還有更絕的呢!」佩德羅點了一個畫著樂符的小方塊,屏幕轉進小程序,他點了右下角一個畫著三條杠的地方,一列文字彈出了屏幕,那是一列簡短的西班牙片語,佩德羅點了第一個,很快,一道帶著雜音的輕快旋律從「磚頭」上方像下水道通風口一樣的網格處緩緩流出。

歌手用富含個人特色的煙嗓唱著動情熱烈的情歌,當歌聲來到「mirasofía(看看吧,索菲亞)」時,佩德羅跟著唱起來,他成熟的嗓音和「磚頭」里的歌手有幾分相似,佩德羅唱得極好,彷彿是「磚頭」里的歌手來到現場一般,接著他開始旁若無人的扭動身體,程知行看著他滑稽而誇張的弗拉門戈步伐,忍不住笑了。

「sintumirada,sofía(即使沒有你,索菲亞).」佩德羅跟著樂曲唱完了整首歌,他挺著胸,撅著臀,雙手高高舉起,完美地結束了整支舞蹈。

程知行笑著朝鞠躬致謝的佩德羅歡呼,他喊著「佩德羅萬歲」,然後用力地吹著口哨鼓掌。然後兩人相視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老橋與高聳的古老石頭磚塊間。

「我真沒想到這居然真是一個手機,我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會唱歌。」恢復平靜后,程知行仍然一臉的難以置信,他指著佩德羅手上的「磚頭」問,「我能看看嗎?」

「當然。」

佩德羅大方地將手機遞給了程知行,程知行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他按了不同的地方,手機回到了主屏幕,他按了不同的小方塊,看到每一個方塊后都藏著一個神奇的數據小世界,他對這些十分熟悉:曾經這些小世界的升級版矗立在一個名為uthopia的大世界。

玩過一陣后,他戀戀不捨地把手機還給了佩德羅,他問佩德羅:「這裡為什麼會有手機?你從哪兒找到的?為什麼會有這麼厚的手機?」

「昨天早上有人在問誰會修對講機,我幫了他們一個小忙,他們就帶我去了一個廢品倉庫。奧索爾的廢品倉庫里有一大堆有缺陷的電子零件和壞掉的手機,因為都是損壞的東西,所以他們允許我自由參觀。我拆了十三部手機拼湊出了這一部手機,晶元是中國的,內存是美國的,主板和系統是英國的,攝像頭是日本的,屏幕是韓國的,可惜我沒找到更好的屏幕。」佩德羅談到屏幕時嘆了口氣,「屏幕只能將就了,雖然這玩意連不上網,但離線功能還是可以用的。」

「你會拼手機?」程知行更加吃驚,他還不知道佩德羅有這樣的功夫。

「白夜前我的工作就是電子通訊設備維修。」佩德羅努力表現出一副平靜淡定的樣子,但他彎起的嘴角又一次地暴露了他本心的驕傲。

「牛逼啊。」程知行用家鄉話感嘆。

「什麼?」

「牛逼!」程知行大笑出聲,「就是viva的意思,萬歲的意思!」

「哦!牛逼!」佩德羅舉著大拇指指向自己跟著程知行念,「牛逼!牛逼!我牛逼!佩德羅牛逼!佩德羅牛逼!」佩德羅高舉起握著手機的雙手,向山呼萬歲一般沖著天空一次次舉起手臂。

「你還能再拼出一個手機嗎?」程知行問。

「我可以再試試,畢竟那裡還有二十多部舊手機呢。」佩德羅自信地說,彷彿他今夜就能變魔術一樣變出一部手機。

程知行高興地點頭:「你剛剛說這手機叫什麼名字?」

「mdp-1!」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móvildelpedro!佩德羅的手機!型號1。」

對於這個草率的名字,程知行有些無語,但考慮到佩德羅平時漫不經心的樣子,這個粗糙的名字正好符合創造它的父親的風格。

「你不喜歡?」佩德羅問。

「不,我喜歡。」程知行說了違心的話,「好名字,佩德羅的第一個手機。」

「哦!很高興你喜歡,我看你最近悶悶不樂的,所以把手機做出來后,我就來找你了,我找到了不少完好的內存卡,把所有的音樂都導進這部手機了......」佩德羅提到「悶悶不樂」時,程知行立刻想起了讓他憂愁猶豫的大事,他臉上很快又浮現出不快樂的神色,佩德羅察覺了他悄然間的變化,佩德羅停下了對手機的介紹,他問,「你怎麼了?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唉。」程知行嘆口氣。

「你別老嘆氣啊,說出來吧,萬一我可以幫到你呢?」佩德羅友好地提出建議,他還拍了程知行肩膀一掌,那動作活像父親對孩子語重心長講話時做的那樣。

「兩個罐頭,你找到你的那位朋友了嗎?」程知行問他。

「啊?」佩德羅愣了一下,他也變得憂愁起來,一向樂觀開朗的西班牙人也皺起了眉,「沒,沒人認識他,他住在凱旋門附近,士兵們說那裡就是核彈的落點,核彈落下時方圓五公里都瞬間被氣化,他不可能活下來的,除非他當時在城外。」

「對不起,我很遺憾。」

「沒關係,反正核彈肯定不是你們國家發的。2043年西中兩國正是關係最好的一年呢!」佩德羅寬慰地笑了笑,然後他無奈地嘆出一口氣,「其實他很幸運,他住在天堂,那裡有天使,有上帝,還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說不定他正在天堂嘲笑我們呢,看著我們生活在地獄里受苦。」他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又嘆了一口氣,佩德羅摸出一支煙和一盒火柴,擦燃火柴,點上香煙,他鼓著腮幫,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真是讓人羨慕的小子。」

「是啊,讓人羨慕。」程知行由衷地說,他看著佩德羅良久,終於向他發問,「你喜歡這兒嗎?」

「什麼?」

「這兒的生活,生活在一個有電、物資充足的小鎮。雖然你會面臨叛軍進攻的危險,但這裡的生活應該比在洛佩茲手下生活得更好吧。」

「是啊。」佩德羅毫不遲疑地點頭了,他敲著手指抖落掉煙灰,「不錯,我喜歡這裡的生活,即使在比利亞魯維亞德聖地亞哥日子過得最好的那段時間裡,我們也常常缺電缺水缺食物。2044年冬天時,我們經歷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冷的冬天,我們把木頭砍完仍不夠供暖,當時洛佩茲向卡洛斯請求援助,卻被卡洛斯拒絕了。」

佩德羅頓了一下,他看著程知行,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知道洛佩茲為什麼恨卡洛斯嗎?比利亞魯維亞德聖地亞哥的人們為了取暖,幾十人擠在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子裡圍著一盆炭火,擁擠的人群將每一扇窗戶都堵得死死的了。第二天人們發現一屋子的人都死了,全部死於一氧化碳中毒。其中還有洛佩茲的妻女,那是他僅剩的親人了。就因為卡洛斯不願意給他勻出一點煤炭。」

程知行聽后低下了頭,他能從佩德羅褐色的眼睛里看出凄涼與憤慨,但他不能為此責怪卡洛斯——他和加西亞一家能夠平安度過2044年暗無天日的核冬天,正是源於卡洛斯在最困難分給大家充足的煤炭和食物。

卡斯蒂利亞看守者的人民活著走進2045春天時,馬德里南方聯盟卻有三分之一的人死於凍餓。當世界對人類不再仁慈,總需要犧牲一部分人去換取另一部分人的生存機會。

「算了,不談這些了,反正我也不再是洛佩茲的人了。」佩德羅再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吸了一口煙,認真地對程知行說,「你說的沒錯,比起比利亞魯維亞德聖地亞哥,我更喜歡奧索爾。這裡有食物——我不用擔心餓死;這裡有電——我不用擔心凍死。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加泰羅尼亞的叛軍。但我情願被子彈打死,也不想凍餓而死。」他又抽了一口煙,想起什麼後補充了一句,「這裡可比那裡好太多了。」

程知行內心翻起千重巨浪,他心涼如寒冬臘月的冰窖,費爾南德斯上尉的談話不再僅僅是一場對良心的折磨,它現在變成了撕扯良心的痛苦。

程知行轉過頭去,他的五官皺緊,每一顆牙齒都緊緊地碰在一起,他無聲地齜牙咧嘴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

這時佩德羅煙抽到底了,他將煙頭彈進橋下的溪水中,他拍了程知行的肩,說:「這裡生活真挺不錯的,你也留下來吧,別再想著回中國的事了。」

程知行聞言猛然回頭,他看著佩德羅,有些驚訝:「你從哪裡知道我打算回中國?」他很快就想到一種可能,「魯伊斯中校告訴你的?」

佩德羅點一下頭,又搖了兩次頭:「不是魯伊斯中校,但是也算吧。是阿爾瓦羅少校,他希望我勸你留下來。他說這裡的人會像對待自己人一樣對待你,這裡沒有種族歧視,只要你認可西班牙政府。」他伸出手開始扳著手指告知留下來的好處,「阿爾瓦羅少校說,首先你可以領到1間獨立的小屋,其次你帶來的馬騾和物資都可以使用,第三......」

「夠了,佩德羅。」程知行揮手打斷他。

「你等我說完......」

「我不想聽了!」程知行大聲又嚴厲地說,他雙目圓瞪,眉毛緊皺,那發怒的模樣讓佩德羅有些瑟縮,「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勇氣才決定回家的嗎?」程知行用殘缺的左手比出一個數字,「三年!足足三年我才下定決心打算回家!然後我又等了三年,直到我的養父養母去世!我用了一座農場換來這些物資!就為了回家!我本來有一座農場!佩德羅·巴布羅!」他吼了出來,嘴角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他稍稍冷靜了,表情也緩和下來,「對不起,佩德羅,我不敢對你吼的。」

面對他的道歉,西班牙人點頭后小聲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用一座農場......」他說不下去了,只能小聲地嘆息。

「不止是農場,還有朋友,和一個不算太差的領導。我知道卡洛斯·桑托斯在2044年冬天做出的決定對你們來說過於冷酷,但他的決定讓阿蘭胡埃茲許多人度過了最艱難的一年。」程知行也嘆了口氣,「我捨棄了這麼多,就為了回家。我不會因為一座小鎮有電,有食物,有手機就留下來的。我必須回去,誰也不能阻止。」他再次皺起眉頭,「無論對方是一個少校,還是一個中校。」

說完,程知行就轉身離開,佩德羅望著他的背大喊:「你確定不考慮一下?」

程知行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放慢腳步,他留下一個決然的背影。佩德羅看著他消失在老橋的盡頭,他等了一會兒,也沒看到自己的同伴折返歸來。佩德羅擦了一把額上冒出的冷汗,他趴在橋沿上,睜圓了眼睛。

佩德羅對著河下的流水開始犯愁,他摸著自己的額頭一臉苦悶——如果阿爾瓦羅少校問他做出了什麼決定,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程知行拋下佩德羅后,帶著怒火在鎮里來來回回地走,他就這樣一直走到臨近中午,一聲呼喚讓他停下腳步,他回頭一看,費爾南德斯上尉騎著馬走到了鎮口,他翻下馬背,將韁繩交給一個軍人後,朝程知行走來。

「有空嗎,程。」費爾南德斯上尉笑著詢問,語氣卻是陳述句。

他明知顧問。

程知行回答:「有。」

「我們聊聊,去老橋怎麼樣?」

「換個地方?」程知行想起早上與佩德羅的不歡而散,不願意地說。

「那就去另一座橋?坎比達橋?」費爾南德斯上尉提議,他拍了拍程知行,「有好消息,需要找個好地方談。」

程知行還在糾結上午的談話,他看著費爾南德斯上尉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

坎比達橋是一座古老的羅馬拱橋,只有四米高,橋沿低的幾乎沒有,和老橋相比坎比達橋就像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稚嫩幼童,一條被當地人稱為諾蓋羅拉的淺溪從橋拱下穿行而過。

這裡距離市政廳不過5米。程知行不明白費爾南德斯上尉為什麼選擇在這裡跟他談話。在程知行準備提出疑問時,費爾南德斯上尉主動說了理由。

「今天魯伊斯中校和阿爾瓦羅少校一起去蘇斯克達了,他們每周都會抽出一天時間去檢查水電站的情況。就像我說的,蘇斯克達是魯伊斯中校的命。」費爾南德斯摸出半根雪茄,他拿出一個精緻的翻蓋打火機,從容不迫地點燃了雪茄,「我找到炸藥了,明天我就可以把它們帶到水壩附近,一包5kg的c4炸藥,帶引爆雷管。」

「你怎麼弄到的?」

「我告訴交易的人我們打算炸開奧索爾的礦場,事成後分一半的物資給他。」費爾南德斯上尉抽了一口雪茄,他指著東方說,「順著這條路再走5公里,有一個廢棄的礦場。60年前關閉的,白夜后那曾是我們的一個重要據點,但是在我們與叛軍交戰時被叛軍的炮火炸塌了。直到現在裡面依然囤放著近一年的罐頭和醫藥。」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這麼久沒炸開它?是因為沒有炸藥?」

「不,我們鎮上可囤積著可以炸掉半座山的塑膠炸藥。」費爾南德斯上尉露出苦笑,「那是故去的岡薩雷斯將軍的命令,他把那個地方當成了天然的保險庫。他去世前命令我們,除非丟了奧索爾或蘇斯克達,誰也不能炸開它。」

「哦。你的賣家沒有對你起疑心?」

「自從魯伊斯中校成了這裡的負責人後,就是我負責對外溝通工作,他不會對我起疑心的。」費爾南德斯上尉笑著說,緊接著他又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但我不確定那傢伙會給我足量的炸藥。加利法的貝尼特斯的名聲可不太好,他經常缺斤少兩,不過這也有好有壞,他從不過問一些多餘的事,炸藥這東西我只能找他要。」

「加利法的貝尼特斯?」程知行聽著加利法有些耳熟,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有士兵曾說過這個名字,他似乎和某些不正經的雜誌售賣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他是支持你們的勢力嗎?」

「不,那傢伙是絕對中立的,我們可以和他交易,叛軍也可以,甚至俄羅斯人也可以。他只看你給出什麼,想要什麼。絕不過問你是誰,想做什麼。他是這裡唯一活得如魚得水的人,讓人反感又極其聰明。」

程知行想起了那座大壩宏偉的模樣,他問費爾南德斯上尉:「你打算只用5kg的c4去炸一座大壩?」

「哈哈哈哈哈,對於蘇斯克達來說,5kg的c4最多只能鏟下一點鋼筋混泥土的牆灰。我們不是要把蘇斯克達炸成粉末,我們只需要炸掉它的發電組件就行。它們位於大壩的底部,我們要炸的,是水輪機。對它來說,5kgc4足夠了。」費爾南德斯上尉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吸了一口雪茄后,繼續說下去,「炸掉水輪機這件事,需要你來。」

「我?」程知行擰起眉毛,「我怎麼進去,聽上去水壩那邊戒備森嚴。」

「的確,水壩那邊戒備森嚴,但所謂的森嚴也不過只是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罷了,而且他們還分佈在各個角落。這事我會幫你,在行動前我會去慰問,並引開大部分士兵,你最終需要對付的不足十人。」

「聽上去並不保險,我沒辦法對付十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即使我成功了,我也很難全身而退,即使我順利地全身而退,水壩不會無緣無故地失去作用,最終你們的人還是會懷疑到我身上。」

「你還真是疑心重重。」費爾南德斯上尉嘆了口氣,他搖搖頭,「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都考慮到了。放心,行動那天還有其他幫手。最終炸掉水壩的罪名會落到他們頭上,你不用擔心會牽連到你。」費爾南德斯上尉摁滅雪茄,他把雪茄再次放回上衣兜里,他正色地看著程知行,嚴肅地對他說,「我保證,沒人會把罪狀怪到你頭上。」

程知行看著費爾南德斯,試圖從他的褐色眼睛里讀出一點信任。

「我接下來該做什麼?」程知行問。

「魯伊斯中校知道我們倆曾一起外出過,昨天還讓我想辦法留住你,我說明天會帶你去蘇斯克達逛逛。說你看過水壩后就會明白加入我們遠比回中國好得多。」費爾南德斯上尉說完笑出聲,「可惜他並不知道你已經看過水壩了,並且毫不動心。明天我會帶你去水壩來次深度游,今晚睡個好覺,明天你必須記住水壩的內部構造。」

「我可不能保證我能記清楚所有事。」程知行有些為難地說。

費爾南德斯上尉毫不在意地笑道:「放輕鬆,這只是一座中型水壩,還是80年代款的,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得先走一步,今天魯伊斯中校從水壩回來,我還要給他彙報工作呢,我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說。畢竟我這兩天其實什麼也『沒幹』。」

「上尉。」費爾南德斯上尉即將離開時,程知行叫住了他,「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

「確定什麼?」

「我們剛才說的事。」程知行隱晦地說,他看了看周圍,除了遠處市政廳下一個昏昏入睡的看守外沒有其他人,「魯伊斯中校和許多人並不想離開這裡。」

「我知道,我很確定我要這麼做。」費爾南德斯上尉臉上出現了一絲嫌棄,「他們選擇了容易的事而不是正確的事,為了苟且偷生忘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程,我之所以決定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他看著程知行,褐色的眼睛如躲在樹蔭下的豺狼般閃亮,「我知道,我們本質上是同一種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程知行看著他眼中的寒光有些不適,他開始皺眉,費爾南德斯上尉忽然收起了鷹視狼顧的模樣,他換上了笑容,「但所幸,我們的目的都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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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縫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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