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3
第二天一早,封旺陪著陳聯峰將車送回去。一路上,封旺不停地問陳聯峰,他是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在哪一個駕駛學校,師傅姓什麼,他車開得這麼好,要大哥也教教他。他不叫陳聯峰陳哥了,直接叫大哥顯得親熱親近,他真的很稀罕這個大哥。
封旺的問題又讓陳聯峰犯難了,明擺著他會開車,開得還很熟練,但他就是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哪兒學的車,師傅是誰。他盡量把話岔開去,但很爽快地答應有機會一定帶帶他的這個小老弟。
駕駛員家住在梧桐樹鎮的東頭,上他家要經過梧桐樹中學。當天是周末,學校靜悄悄的,但不知為什麼大門口卻聚集著一群人,把路給佔了,陳聯峰靠邊上停了車。人堆里有一個外國人,嘰嘰哇哇的在說些什麼,他們下了車,湊上前去想看過究竟。圍觀的人告訴他們,是一個老外,可能是在問路,中間穿夾克的中年人是這個學校的校長,姓徐,徐校長顯然是不懂外語,在場的也沒有人懂外語,場面就顯得有些滑稽,老外打著手勢,比比劃划,徐校長也比比劃划,好像是在表演啞語,但誰也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但陳聯峰聽清楚了,這位老外確實是在問路,問山地的木城縣一個叫大洞的地方怎麼走,他要趕著去會他的朋友,那兒發現了古人類遺址,許多國家的考古專家都蹲在那兒搞研究。陳聯峰把意思告訴了徐校長,徐校長又通過陳聯峰告訴老外上大洞的路怎麼走。大洞雖然在山地境內,其實也不遠,距離梧桐樹鎮就四五十分鐘的路程,鎮里到大洞的客車一天有好幾班,交通挺方便的。
老外走了,圍觀的人群也散去了,陳聯峰與封旺正準備離開,徐校長卻把他給拽住了。徐校長上下打量著陳聯峰,眼前的這個人,穿著一件舊西裝,藍布褲子有些誇張還在襠前破了一個洞,腳上的皮鞋很陳舊了,皺皺巴巴的已看不出先前的顏色。這個人不開口和鎮上開個小飯館的或是開部「平頭東風」跑運輸的那些個司機也差不了哪裡去。但他居然懂英語,和老外說話一點不隔阻,拉家常似的,這就奇啦,哪兒鑽出來這麼個大秀才喲?封旺突然間也回過神來,他這位大哥可了得,車開得棒,就不打什麼希罕吧,今天會玩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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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子的不少了,但開車的有幾個能和老外拉呱子?真是不得了哇!封旺越發對陳聯峰,不,應該說他的大哥,就是他的大哥,打心眼裡佩服,打心眼裡驕傲。他也鬼精靈的,看出徐校長想問些什麼,他湊上前去,道:「他是我大哥,看不出吧,別以為我哥就是一個開車的,養蜂的,他是不想在國家裡頭混了,心高得很哩,自己出來闖天下,海水不可用瓢舀噢!」封旺挺得意的,這番話編得很順暢也很自然,徐校長都聽進去了。
「心高得很?」徐校長糾正說,「是志向高,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嘛。」徐校長話鋒一轉,突然提出要邀請陳聯峰到他們學校當老師,教英語。徐校長一臉的誠懇,說:「先請你代課,請代課老師,學校就有這個權力。你如果覺得這一行還可以干,我就到教育局去為你找領導跑指標,吃皇糧。至於報酬嘛,目前就比照學校有職稱的教師的工資拿,你有什麼條件也可以說,儘管說。」
「不行。」封旺搶過話來,「你這裡的水塘恐怕小了點,要吃皇糧,我哥早吃了,能等到這個時候?」
陳聯峰搭話了,他說:「我這個兄弟口直心快,請校長不要見怪。其實當老師,教學生也有它的樂趣,錢多錢少倒不是問題,顧慮的是能不能教好學生,到時校長不好交代,我也不好收場。」
封旺壓根沒有料到陳聯峰會這樣回答徐校長,口氣里好像還想干這碼事。封旺開口閉口說什麼水塘小,多半不是怕憋悶了他的大哥,而是怕陳聯峰就此和他們分別。
徐校長聽出陳聯峰對他的邀請並沒有完全拒絕,他要趁熱打鐵:「搞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叫什麼來著,哦,我就叫你陳老師好了。說好明天就過來吧,我馬上叫人給你安排住的地方。先干幾個月怎麼樣,不行再走人嘛,你看怎麼樣?」
陳聯封和封旺真的要分手了。他打心眼裡捨不得離開這個小兄弟,雖說相識不久,但封旺熱情豪爽的性格,他們早已成了朋友。封旺姑爹姑媽讓他撿回一條命,農村人的質樸,古道熱腸,他陳聯峰無以報答。他之所以接受徐校長的邀請,他真有自己的苦楚,這份苦楚是無法向任何人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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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封旺這個好兄弟。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隱約感到自己非等閑之輩,會開車算不了啥,但懂英語可不是一般的,至少接受過相當的教育,說不定還是高等教育。他專門上書店找英語原文版的小說看,想檢驗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隨便打開一本,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讀原著對他也是很輕鬆的事。如果說他身上這些個潛能不會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是後天學來的,這個「後天」——他的經歷就值得追究了。封旺曾告訴他一件事,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被發現抬進家來,是封旺給他換的衣褲,第二天姑媽為他洗衣服時在上衣口袋裡發現了幾張大小和百元人民幣差不多,上面印有外國老頭像的紙片,姑媽不識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只曉得不能給人家弄丟了,因為粘了些泥水,她就用水清洗后晾曬在一張小板凳上,沒有想到家裡的那條大黃狗把這幾張紙片當口香糖給嚼了,當封旺知道趕過來瞧個究竟時只發現了幾塊碎片。封旺說這些碎片很像美元,他在一個做生意的朋友家見過這種紙幣,朋友告訴他說這是美元,有50面值、100面值的,很值錢。
「他赤著腳,滿身血污,左眼青腫,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從一座大山裡走出來,……」「穿西裝,兜里可能還揣有美元……會駕駛汽車……懂英語……」陳聯峰試圖把這一切聯繫起來,去破解他的身世之謎,但只要一觸動「我是誰?」這根神經,他耳朵就開始鳴叫,越來越響,渾身戰慄,頭炸裂似的疼痛,每次都是這樣,真受不了啊!不敢再往下去探究。
「『昨天』不能想,就只能管好今天啦?!」陳聯峰之所以答應徐校長,他實在沒有地方可去,身體康復了,就沒有理由還賴在封旺他們這裡,這一家子不會攆他走,但潛意識裡生怕連累他們,他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擔心。
封旺給他拿來一瓶王漿、一瓶蜂蜜、一瓶蜂花粉,說是姑媽讓轉給他的。
「用蜂蜜調和王漿花粉,三樣一塊服用,對身體好,特別是病後補虛最實在,養蜂人稱它叫『三皇漿』。不要忘記我們喲,我知道是我們那個塘塘小了,其實……」封旺欲言又止,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