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登陸

李文染緊閉著雙眼，在昏暗的海水中尋找著方向。

他幾次想要睜開眼睛觀察周圍環境，但都以失敗告終。因為在不斷流動的海水中，人的眼皮很難自然睜開，並且海水中的鹽類和一些雜質在人睜眼時便會馬上傷害裸露的眼球，造成不適感。這使得李文染在本就光線不太足夠的水下更難看清眼前的景象。

又黑又糊的，看個寂寞。

不過他知道，自己即使翻入水中也不會沉得太深。因為身上穿的救生衣會給他提供足夠的浮力，幫助他浮出水面。

但現在有個奇怪的問題。李文染髮現自己每次艱難地睜開眼睛時，頭頂都是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光亮，像是深海環境一樣。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處在水面以下一兩米的地方。不然的話，深海的強大水壓早就把他擠扁了。

他伸出雙手，向頭頂和左右摸索著。很快，他便觸碰到了幾個堅硬的物體，摸上去既像塑料又像金屬。

他恍然大悟。

是快艇，是他們乘坐的快艇翻過來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李文染知道，側翻的船隻很危險，特別是對與被困在船內的人員而言。因為船在翻過來時，船內的人也會跟著運動。即使不翻個滾，也會被摔得一時找不著南北。而此時，由於船隻受到重力的影響，會像一個蓋子一樣往海底下沉，倘若有人正處於船隻下沉的方向上且沒能儘快逃離，便會像被銅鐘封印的妖魔一樣，被壓在水底，「永世不得翻身」。

李文染很清楚這一點的危險性，所以他在頭頂和左右搜尋「碰壁」后，馬上換了幾個方向繼續搜尋出路。很快，他在自己右後方找到了空間。李文染沒有猶豫，他用力推了一下自己頭頂的那個物體，希望能將自己與快艇拉開一些距離，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朝自己的右後方游去。

他不清楚自己具體是在快艇內的哪個位置，也不清楚快艇離水底還有多遠。他只知道，自己要馬上浮出水面，越快越好。因為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氧氣快要告竭了。

可是，李文染連續推了幾次，仍感覺快艇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像是有什麼力量使勁拽住了他，讓他無法離開。

無意間，李文染碰到了自己的胸前，他馬上明白了過來。

是救生衣！

救生衣帶給了李文染足夠的浮力，但它只是一件用尼龍布和泡沫塑料製成的衣物，不是什麼智能產品。它只會為身處水中的使用者帶來向上的力。而這，正好與快艇下沉的方向相對。

救命的工具竟成了束縛求生者的枷鎖。

沒辦法，李文染只能嘗試找到快艇的船舷，然後將自己推出去，但強烈的缺氧感讓他忍不住想要張嘴呼吸。可是李文染明白，現在張開嘴巴無異於自殺。所以他緊緊閉住自己的嘴，迫使自己堅持下去。

幸運的是，快艇並不寬，李文染很快便抓到了船舷。他先將自己的身體探出船外，然後用力推了一下船舷，借著救生衣的浮力，終於游出了水面。

「哇！呼——，我的老天啊……」

他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即使呼吸時伴隨著幾聲咳嗽，他也不去在意了。死裡逃生的感覺讓他無比慶幸。

「他在那！」

李文染聽到了一聲呼喊。他昂起頭，看到上官書瑤和張子龍正朝他這裡游來。李文染再次鬆了口氣。

「你們沒事吧？」

「你沒受傷吧？」

三人剛一見面便異口同聲地問道。

「……」

半秒鐘的尷尬后，李文染緊接著問道：「我沒事，你們怎麼樣？」

張子龍用略帶喘息的語氣說道：「我們在船翻的時候就跳出去了，沒有什麼問題。」

李文染聽后，點了點頭。

忽然間，三個人都安靜了下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幹什麼。但不斷湧起波浪的海水最後提醒了他們，把三個人從剛才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無措中拉了回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遠處的那座海島，然後回過頭來，與眼前的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意識到撤離還未結束，冒險才剛剛開始。同時，他們三個也都明白，在海上這麼漂下去可能只有死路一條，而登上那座海島則更有可能倖存下來。因為相較於陸地，人類更不屬於海洋，那裡並不適合人類單靠肢體而不藉助工具活動。

現在，李文染他們就處於一種被汪洋包圍的被動局面中。這使得李文染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種危機感，雖然他不知道他的兩位夥伴是否也有這種感覺，但是這種危機感讓他忍不住對水面以下保持警惕。就好像下一秒真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從水底突然竄出來一樣。

或許將警惕轉化成擔心是多餘的，但是對於一個想要襲擊獵物的捕食者來說，這片幽藍的空間正是一處適合隱蔽和偷襲的領域。更何況，目標還是三個不能在水下呼吸的靈長類動物。

李文染輕輕地搖了搖頭，把這些糟糕的猜測統統甩出腦外。他在心中告訴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兩個夥伴一起登上那座島。

「我們趕緊出發吧。」李文染對上官書瑤和張子龍說道。然後便向著海島的方向游去。

上官書瑤和張子龍點點頭，一同出發了。

忽然，李文染停了下來。

「呃，那個……瑤姐，我倆換個位置，你佔c位吧。」

「啊？」

……

接下來的路途比李文染預想的要順利，他們三個人所經過的線路沒有較大的風浪。至少現在沒有。

雖然他感覺這一趟下來，自己的動作已經有些笨拙了，但他還是告訴自己要堅持到最後。

不過令李文染感到驚訝的是，上官書瑤的泳技竟超越了他。這個看似文文靜靜的女孩，在無邊的汪洋之中依然能夠保持呼吸和動作的自然與協調。就好像剛才的慌亂並沒有在她身上存在過一樣。

李文染猜測：這恐怕和她的性格有關吧。

上官書瑤做事專註的性格是李文染早已見識過的。作為同班同學，他知道一旦上官書瑤全身心地投入到某件事上，哪怕臨桌正吵吵鬧鬧，她也不會受到多大影響。

這也難怪她的成績在班裡名列前茅了。

終於，三個人距離岸邊只剩最後的五十米了。李文染甚至可以看清島上岩縫中的灌木。

「只要能登上那片沙灘，就暫時安全了。」李文染在心中欣喜地說道。

即將抵達終點的喜悅讓他們三人開始加速向前。他們往兩道白浪間的一條顏色較深的通道那游去，那裡的水看起來比周圍平靜許多，似乎是個登陸的好位置。

但是，他們很快意識到，那只是「似乎」。

「我感覺我們在後退！」上官書瑤大聲地指出道。不過她並沒有停下游泳的動作，而是比剛才更加賣力地划水。因為代表目的地的海岸現在就在二十多米之外了，成功已看起來觸手可及，她可不想這麼輕易放棄。

「自信點，把『好像』去掉！」李文染忍不住說道。他以海岸兩邊的石壁為參照物，發現他們三個人確實正在後退，而且還是肉眼可見的速度。似乎他們眼前有一道無形的牆在阻擋他們前進一樣。

他感到很納悶。

突然，張子龍喊道：「是離岸流，我們遇到『離岸流』了！」

離岸流？

存在於距海岸30到40米的水域之內、兩側有白色浪花，中間顏色較深，看起來很平靜……

這不正是離岸流的特徵嗎？！

李文染又一次警惕起來。雖然他之前並沒有感受過離岸流的力量，但他仍清楚這種水流的可怕。

離岸流的表面看起來要比兩邊水流平靜，但它的速度很快，每秒2到3米。這看起來好像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值，但事實上，大約80%的海灘救援事件都與離岸流有關。在美國，每年大約有50起海邊浴場的遇難事件是由離岸流引起的，在一些地區，其造成的死亡人數甚至超過了雷暴、龍捲風致人死亡人數的總和。而且離岸流的蹤跡很不容易琢磨，它可以在任何天氣條件下出現在任何形式的海岸附近，很難被提前預知。李文染他們這次，恐怕是得到了大自然超給力的「禮物」。

真的「solucky」……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上官書瑤問道。她再次加大划水的力度，希望可以比過水流的推動，因為她發現他們後退的速度加快了。

這時，李文染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上官書瑤，然後對她說道：「別費力氣了，我們游不過離岸流的。」

「那你說怎麼辦？」上官書瑤大聲問道。

「就這麼辦。」

「什麼意思？」

「擺爛。」

「啊？」

忽然，一股更強大的推力從三人前方湧來，很快就將三人帶到了離海岸五十多米的地方。

「我們會被卷進深海的！」上官書瑤喊道。

「放心，不會。」李文染笑著安慰道。上官書瑤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微笑的男生。她轉過頭，發現自己的表哥張子龍也沒有慌亂，表情還帶著笑容，這讓她更加匪夷所思。她懷疑這兩個男生是不是有點什麼「大病」。

可隨後，她馬上意識到了情況的不一樣。

隨著三人往外漂去的距離越來越遠，從前方湧來的水流的力道便越來越小，到了距海岸六十多米的地方時，上官書瑤感覺離岸流的力量已經差不多消失了。

原來他們兩個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上官書瑤這樣想。

「我感覺自己好像沒在後退了。」

「對，這便是我說的辦法的結果。」李文染說道。

「啥都不做？」上官書瑤問道。

「哈哈，也不完全是。」李文染解釋道。「雖然離岸流有時會長達上百米遠，但一般都是長30到40米，寬10米的規模，並且它持續的時間不長，大概3分鐘。所以我們只需安靜地離開它的掌控範圍就行了。」

「如果做得到的話，也可以直接向平行於海岸的方向游出去。」張子龍在一旁補充道。「不過由於我們剛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被衝到最末端了，所以為了節省體力，我們選擇隨波逐流。」

上官書瑤稍稍鬆了口氣，感嘆道：「原來只是一個小問題啊，被你們剛剛緊張的神情嚇到了。」

「哈哈，抱歉。」李文染笑著說道。「不過話雖這麼說，離岸流的力量仍不能小覷。雖然它無法將人捲入海底，但是它會慢慢消耗掉受困者的體力，使受困者無力浮出水面，最後溺水而亡。

「而我們只是很幸運地穿了救生衣，並且比較早的判斷出了離岸流的存在，所以現在還能面帶微笑地相互對話。」

「這樣啊……」上官書瑤點了點頭，那道認真的光又一次出現在她的眼神中。

「我們下一步做什麼？」她問道。

張子龍用手在前面比劃了一下。「先往旁邊游，遠離剛才的那片水域，然後再向岸邊游。」

李文染和上官書瑤點頭表示贊同，然後開始沿著計劃好的線路前進。

相較於剛才，這一次他們的行動要順利得多。

周圍的白浪看似眼花繚亂，好像過一會兒便會把人整個吞沒。可事實上，這些向著海岸涌去的波浪對李文染他們來說是一種助推器，幫助他們更省力地抵達岸邊。

終於，三個人的身體離開了水面，觸摸到了鬆軟的沙灘。一股股浪花在他們身後綻放，午後的陽光在頭頂暖烘烘的照耀著。

他們總算是擺脫了海水的掌控。

「我們到前面的樹林里休息一下吧。」李文染指了指眼前的一片綠蔭，用略帶喘息的語氣說道。

上官書瑤和張子龍「嗯」了一聲，拖著濕漉漉的身子和李文染一起，走向了那片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