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沅寧來替
許夫人見謝傅怒氣中燒,知他脾氣,便不敢再言,靜默片刻,才輕聲道出:「泠兒和采月是定在外受過一番驚嚇的,今日采月又在府中受過委屈,我還依著府中規矩罰了采月,此時她二人心中應最不好受……女兒家生得俊俏,又奈何自家門牌掛得頗高,在外難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哎,終究是可憐了那兩個孩子!」
此番話許夫人表面似對著空氣興嘆,實則是為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澆滅謝傅的心頭之火。
別說,還真有奇效,眼看著謝傅的面色漸漸軟了下來,許夫人微上前道:「老爺,這流言蜚語傳播起來,確難控制,但我相信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切不可急躁,若不然會反讓人覺得事態嚴重,落下話柄!」
謝傅也算理智聽勸,終於卸下了火氣,將一顆心慢慢沉了下來,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仍然愁緒如麻,想來,他定要先將此事徹頭徹尾地查個清楚。
「夫人,替我更衣,我親自去趟官府!」
……
自從出去了一趟再回來,謝泠兒便一臉心事愈發沉重的模樣,使得氣氛異常低沉。
到了晚膳之時,夫人和老爺不在,滿桌的飯菜端了上來,謝泠兒一口沒吃便回房休息了。
采月一時間也活潑不起來,默默陪在清揚小公子身側。
只有清揚天真爛漫,吧唧吧唧地吃著飯菜,也不管其他……
晚飯後,待采月將清揚送回房間后再來侍奉,謝泠兒只隔著扇門交代她道,自己不需人來伺候,讓她快去上藥休息。
待謝傅去官府仔細打問過一番后,已將事情前後了解了許多。
「據說她二人是在回府的路上遭遇歹徒,后被他人所救。她們當時身著男裝,也算刻意低調,怎會被歹徒無故瞧上,想來,定是有人故意欺我謝家的女兒!」說著,謝傅的拳頭重鎚在桌上,橫眉豎目,氣得是咬牙切齒。
許夫人見狀,默默鬆開了給謝傅捶肩的雙拳,改做揉捏,寬慰道:「幸好她們及時被救,日後定要多派些人保護才是。」
又轉念一想,接著說道:「既被人救下,那這先前在背後使壞之人的目的便未達成。流言所起......無非就是因為官府之人送她二人回來,才遭人妄加揣測。」
「我已查問過,官府的人是當日有人專門引去的,應為了護送她們回來。」
「難道,這施救之人是故意為之?」
謝傅皺了皺眉心,頓了一下,繼續道:「應該不是,如果心懷鬼胎,直接放任那些歹徒,泠兒她們的下場定會比現在更加難堪,此人犯不著刻意露面救下她們,再引人議論此事。」
「也對,那麼......便是他並不知道泠兒的身份,又只想默默將人救下,才叫官府的人送她們回來,如此一來,只是無心之舉了?」
謝傅點了點頭表示認同,「我們應儘快尋出那日救下泠兒之人,一來表示感謝,二來可以請他出面澄清此事。」
第二日,謝傅便通過官府放出消息稱,謝府要重金酬謝前幾日在巷中從歹徒手裡救下謝府小姐的無名英雄,凡有英雄線索者,統統有賞。
這一消息放出,雖不能證明流言為虛,但也短暫地轉移了百姓們的注意力,一時間,坊間都在討論這一無名之人。
百里松沂這一路上,已聽到不少人在碎語此事,內心深處不免有些顫動,自己雖救下她們,但也因當時沒有考慮周全,白白引得她們清譽受損,謝府重金尋人,自然是想讓他站出來將此事說清,如此一來流言便自會消散,可是......
轉眼,百里松沂已步行到了城郊的別院,直接推門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十來個正端坐在一處的小孩童們,他們都衣著不齊,有的甚至衣衫破爛。
耳邊陣陣傳來他們那充滿稚氣又整齊的讀書聲:「敏而好學,不恥下問……」
白錦棠手拿著書卷正一句一句教著他們,抬眼便看見百里松沂從大門進來,兩人相視一笑。
怕驚擾那些孩子,他悄聲走進廊間,從側面一角遠遠看著院中一派生動活潑的景象。
這正午的太陽光灑在他的一身直襟長袍上,一隻手舉在腰間,白得能透出光來,拇指又在無意間輕摸著食指關節,除此之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處,一動未動。
過了一會兒,白錦棠叫院中打掃的老僕引著孩子們去後院玩耍,終於得了空,從院中走來,向著百里松沂問道:「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那日在春熙樓引得你被人欺辱,今日是特地來此向你賠罪的。」說是賠罪,可他眉間溫柔,壓根是一副讓人埋怨不起來的模樣。
「得了吧,你我之間還計較什麼,對了,說起此事,那日你想引蛇出洞可有得願?那些女子可救出來了?」
「嗯,那些人確聞聲而來,我怕打草驚蛇,便讓人暗中跟著他們找到了那些女子被藏匿之處,事後再派人去救。」
「那些人販呢?你如何處置了?」
百里松沂頓了頓,淡淡道:「沒有處置,我只救了人,留下了字條,讓他們另尋生計,如若再犯,將直接把他們交於官府處置。」
白錦棠翻了一計白眼,怨道:「你倒是心大,還指著這些人痛改前非呢!說不準再過兩日又會有女子失蹤!」
「那些人應不至如此,本就干著見不得光的事,如今有人在暗,他們在這昭城應是不敢再犯!」
「你說得雖也有理,可你不想,那股人販背後都有紙醉金迷、裘馬聲色的金主在買帳,若不給點教訓,他們怎麼可能輕易放棄這暴利的買賣!」
是啊,無論在不在昭城,都無人能保證他們不會再犯!這些人唯利是圖,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都做得出來,實在不應輕饒才對。
可對百里松沂來說,他一路清冷長大,完全是一副不願招惹是非的性子。
此事全因他查到昭城內那段時間失蹤的女子與那些「外地黑商」有關,他知官府不甚警覺,對這些慣常失蹤的案子多半會不了了之,顧及著那些被綁女子的安全才會「多管閑事」。
如此也算是碰巧撞上,又無法置之不理,才會管上一管,否則他無事清閑不過了,又何必要來費心這種事。
百里松沂柔軟的目光一閃,無奈道:「我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他的背後有百里府,百里軍,還有太多人在依靠著,若牽扯太深,只會讓自己陷入無盡的追逐鬥爭之中,難享安寧。
他不願如此,至少,現在還不願如此。
官府總歸不是擺設,違法亂紀之事自會有人來管。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解決當前這事,也只能是默默將人救出,留下字條,僅能如此罷了。
白錦棠見他目光失色,又在躲避著什麼,直言道:「你呀,我聽沅寧說,那日從春熙樓出來,你救下了那名替我在場上解圍的女子,卻因不肯暴露自己,讓沅寧叫來官府的人將人送了回去,不想人家是官家小姐,這下可好,流言蜚語滿街倒巷,讓人家姑娘家的日後還怎麼嫁人!」
百里松沂黑眼一閉,沒想到會被如此數落一番。
想來,他這段時間已經是諸事纏身,先是賢妃派下百里軍舊部去刺殺皇子不成,他不得不護,接著又是女子失蹤,他不得不查,後來便是這謝傅女兒,他不得不救!
這事情是一件件接踵而來,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條繩子在牽引著他,讓他自出生到現在,第一次有了一種緊迫感。
其他的便就罷了,可這近日,一直為救下謝傅女兒一事而憂心,許是他最後一步真的踏錯,現在外面那些不實的流言是越傳越難聽,他這心裡也愈發不是滋味。
如今,謝府在尋人,若要他站出身來承認此事,證實流言為虛,那麼他會武功之事就會暴露在眾人面前,此舉對他實在是影響甚大;可如若不做,此事事關女子清譽,拖欠不得,他又當如何......
這一時間還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白錦棠與百里松沂已相識多年,知他這人雖表面不露聲色,但事情因他發展至此,他那心中必然好受不在哪兒去。
看他不再言語,靜站在那處出神,白錦棠靈機一動,為他想出一計,「也許,你可以行來一人替你認下這事,這樣既不會暴露自己,又可以為那姑娘挽回清譽,一舉兩得。」
百里松沂一僵,「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
錦棠燦爛一笑,調侃他道:「只是如此一來,便要將你的英雄之名拱手讓與他人,日後那姑娘還恩也還不到你這處了,說到底,也是一樁憾事吶!」
他又哪裡會在乎這些虛名,百里松沂將她輕瞥了一眼,但他眉間舒展,轉而輕吐了口氣,此計一出確讓他感到如釋重負。眼看天色漸晚,百里松沂在別院與白錦棠聊罷,回到府中。
「公子,這是今年中秋節時皇上要在辰華殿舉宴的邀貼。」
晌午這宮中的帖子就來了,可沅寧四處未尋到公子,遲遲沒有稟呈,見他回來,趕緊上前稟報。
「和往常一樣,找個理由推掉吧!」
宮中每逢佳節都會舉辦家宴,原本只有皇室宗親會得此帖,他無官無職,又與皇室無甚牽連,本不該有名。
要論這貼為何會來,恐怕還要再往久遠了說說……
傳說百里家的祖先本就是蕭氏一族開國時期的護衛,雖近幾代都是一脈單傳,但這子子孫孫都在軍事方面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久而久之,歷代蕭姓皇帝舉辦宮中家宴都會誠邀百里府參加,將之當作實實在在的「自家人」看待。
到了這一朝,仍會依著慣例給百里府送來邀貼,起初因百里衡早逝,百里松沂又年齡尚小,百里府即便無人到場皇上也不甚追究,後來,近來幾年,是一次較一次不好缺席。
這期間也曾有人看不過眼,提出百里府不似當年,百里松沂年紀較輕,又暫無作為,日後宮中家宴可將他排除在外,但賢妃暗中較勁,不願失了百里府的百年名聲,蕭元宗也不願主動去破了先祖們留下的規矩。
因此,這每逢宮中舉宴還會照例來邀。
「公子,這次賢妃娘娘那裡,恐不好交代。」見他默不作聲,沅寧頓了頓,又緊接著說道:「賢妃娘娘的侍女文婼昨日傳來口信,讓公子早日有所作為,莫要再推託,否則……」說到這裡,忽地沒了下文。
顯然,沅寧是在猶豫接下來的話還要不要再說。
「無礙,你說吧!」他看起來好像毫不在意。
足足過了個五六秒,沅寧才慢慢道出,「她說公子再這樣下去就要斷了百里一族的名聲,不配為百里後人。」
「好,我知道了,推不了就不推了,我去便是了。」百里松沂語氣溫柔,一雙黑眸中看不出任何一點波瀾。
只片刻,反倒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上沅寧一眼,眉梢一挑,神色輕鬆道:「對了,沅寧,你去官府,認下救了謝府小姐一事。」
謝府小姐?公子怎麼突然提起這事?沅寧一驚,「我?」
百里松沂點頭,一臉篤定地回道:「嗯,你去最為合適,官府的人見過你,你去認下此事,無人會疑。」
「可那謝府小姐不是見過你嘛?」
「沒有,我救她時遮著面,她不識得我是誰。」
更何況,她當時明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即便看到了什麼,也定不會記得太重。
「可這……這假扮他人之事......屬下做不了啊!」這還是頭一次見沅寧如此緊張。
百里松沂故意一言,「難道你要讓我自己去認?」
沅寧一聽立刻僵在原地,「啊,那倒不是,公子萬不能暴露自己會武之事。」
哎,只能替他攬下此事了,沅寧無奈地點了點頭。
見他應下,百里松沂心頭一松,不由地輕呼一聲,此事終於要解決了。
次日,午間陽光正媚,謝泠兒在自己院中靜坐著,腦海中思緒萬千。
那日她親耳聽到,自己在父親心中已是糟糕透頂,這事因她而起,先不論自己,且說采月一次又一次被辱受傷,她就已經十分愧疚,如今整個謝府也隨著她一齊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資,更是被她拖累不小……
自從母親去世,她便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親,雖同住一個屋檐下,相處起來卻是愈發生分。
也許,自己只有靜如桌物般得活著,才符合謝府長女的身份吧!
「小姐,現在外面到處都是官府發的文,說老爺要重金酬謝那日救下我們的恩人,你怎麼還悶悶不樂的?」采月在一旁關心道。
謝泠兒淡淡地應道:「如果能尋到那人自然是好。」
話雖如此,可她眼底失色,明顯對此事並不抱有一絲希望。
尋得那人,便能澄清事實,這自然是件好事。
可她從始至終都十分確定,那人根本不會再出現。否則當時他便不會遮面,更不會叫官府的人送她們回來。
謝泠兒不知,老天爺就愛與人開玩笑。
「小姐,老爺在前廳請小姐過去,說是人尋到了。」院中走來一府中丫鬟,邊行禮邊道。
謝泠兒當即覺得驚訝,「你說什麼?人尋到了?」
「是的,正和官府的人一同在前廳等候小姐過去呢!」那丫鬟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回道。
謝泠兒頓了頓,立刻起身,向前廳走去。
一路上腦海中全是那日被救下的情景,他蒙著面的白巾,深不可測的武功,溫潤純凈的聲音……
如果真的是他,他若肯出現,在她心中便算生了奇迹。
她一進門便仔細瞧了廳中之人,除父親和兩名官府士兵外,還有一位白色錦衣之人,想必就是此人來認?
果然,奇迹又怎會如此輕易地發生!
她匆忙進來,看清人之後立馬醒了醒神,按著規矩依次對府上客人行了禮。
「父親,想必這位就是那日救下我和采月的恩人?」謝泠兒指了指白衣男子,直問道。
「沒錯,快快謝過人家,若不是這位少俠及時出現,你那日可凶多吉少。」
早在謝泠兒來之前,謝傅已跟官府的人確認過了,那日,確是此人跑來讓他們去巷中救人的。
但謝泠兒進門一眼,便已認了個清楚。
此人雖刻意穿著與那日相似的白色錦衣,身材也是健碩,皮膚勉強算白,可他目光微閃,不似那般清澈明亮。
一看便知,救下自己和采月的,不是眼前這人!
謝泠兒面無表情地看向沅寧,視線裸裸,但並未說話。
沅寧被看得十分心虛,忙開口道:「我,我那日救你們時蒙了面,姑娘如今見我面生,可謂正常。」
「是,那日他是蒙了面的,所以我根本認不出救我之人!」謝泠兒轉頭問道:「父親為何就能斷定是他呢?」
謝傅眉頭一皺,知她又在較真,不免有些焦急,伸出兩指指向兩位官兵,對著謝泠兒微有厲色,道:「官府已特地叫人來證,當日就是這位少俠叫來官府的人將你送回,這還能有錯?」
對謝傅來說,此人有官府的人作證,別說他是真的,就算他不是真的,只要此人能站出來替謝府澄清此事,能證女兒清白,又何需深究呢?
這孩子,究竟何時才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啊!
「沒事了,會有人來帶你們回去。」那人說過的話在謝泠兒腦海中隱隱浮現。
分明是他欲叫人來……可官府的人卻又親自來證就是眼前之人引他們過來的。
如果官府的人沒有認錯,那麼……便是他讓眼前之人再去叫來官府的人?!
這樣一來,「敢問這位少俠,尊姓大名?」謝泠兒露出淡然微笑,輕聲詢問道。
沅寧一臉故作鎮定,一雙手心緊張地直發汗,生怕這謝府小姐看出什麼端倪來。
突然被問,還驚了一驚,慌忙開口,「額,在下無姓,名喚沅寧,少俠之名愧不敢當。」
謝泠兒目光一閃,故作好奇地又問:「少俠武功超凡,一人打得過一群人,若不是行走在江湖的少俠,莫非是那軍中之人?」
軍中之人?這一問無意間戳中了些什麼,沅寧心間一揪,更加緊繃了……
這些年來,整個百里府都很少與外人打攪,雖暗中管顧著一些事情,但都不為人知,沅寧從未被人這般查問過出處,又加上本就是來頂替公子心虧發虛,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額……不,不是,我在他人府邸當差,會些防身護主的功夫罷了!」
防身的功夫?他當時可是一掌未出,光用腳踢,還全是虛招,只最後一踢正中那壞人心臟,直接踢得那人站不起身來。
謝泠兒笑了笑,訥訥點頭,無論如何,眼前這沅寧與當日救下自己之人肯定脫不了干係。
謝傅心中牽繫流言一事,見謝泠兒與人凈交談些無用的,欲將話題歸正,「這位少年,老夫有個不情之請,現如今外界皆傳小女那日被歹徒欺辱,清譽受損,還望你能幫小女出面澄清此事,老夫定以重金相報。」
沅寧立刻回應道:「謝大人不必客氣,我來便是正有此意,澄清此事乃是在下應該做的,也不需要什麼重金答謝。」
謝傅聽后實在感激,想不到這少年還頗有一番風度。
謝泠兒心想,沅寧特意來此會不會也是受了那人的指示呢?
她剛想再問沅寧,在何人府邸當差之時,父親便已十分迫不及待地邀沅寧一同去官府將當日情景作述,再待官府公告一出,此事便了了。
謝泠兒無處再插話,也沒法了解更多。
但她看得出來,這沅寧是位老實之人,來此也確是一番好意,又猜測他定是受人之託,便也無意拆穿,只得由此順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