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回憶篇——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第三章 那時的你(下)
穿過林蔭道,是一條橫穿花園的羊腸小路。
對於這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捷徑」,在場的人都啼笑皆非。
還記得,傅雨辰曾以學生會的名義在此豎過標語,略有調侃但也十足諷刺——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誰都清楚這是對魯迅先生名句的誤讀,但這個顯而易見的謬誤卻療救了「另闢蹊徑」者的討巧之心,整整三年,這裡的菊花都如今日這般燦爛嬌艷,雖然孤芳自賞,但也無人再敢褻瀆。
葉潤秋愛菊,許是與她的名字有關,但她更欣賞的是菊的氣度與境界,哪怕孤芳自賞,也能在這處無人知曉的地界獨守一方沃土,這需要何等的豁達與淡泊。
已在人世中幾經飄零的她,或缺的或許就是這種不求名利的靜雅與知足。
在葉潤秋高二生日那天,她曾告訴過傅雨辰,「如果能讓我選擇,我寧願去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簡簡單單地過些男耕女織的生活。」
傅雨辰則用一副調笑的口吻回她,「如果你想做織女,我會考慮當一回牛郎。」
在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任何女生聽到這些都會感動,但傅雨辰的后話卻讓她後悔袒露心扉,「但前提是,你來耕地。」
途經人工湖,葉潤秋朝噴泉池打量了幾眼,陽光映照下的那裡,永遠浮蕩著一道永不褪色的彩虹,就像那年他清秀俊雅的模樣,不事聲張也悄無聲息地鐫刻在她心底。
曾幾何時,誰的一顆石子濺起了半池漣漪,誰的一記微笑又跌宕了女孩不經世事的心湖。
那是一個下午,夕陽燒紅了西山,也點綴了半處校園。
葉潤秋閑來無事,就倚在池邊餵魚,點點揪扯下來的面料,一如湖面飄浮的桂花驚惹了水中的游魚,不消半刻鐘,清平的水面便星星點點暈開了五色的波瀾,多彩的錦鯉竟在水底爭相鬥艷——「一樹桂香綠清波,半池錦鯉戲晚陽」,此情此景不禁惹人傾羨。
葉潤秋曾去過香格里拉的碧塔海,也曾在那裡領略過「杜鵑醉魚」的絕世奇觀,這裡的情境雖比不得那處,可也別有一番雅趣。
就如傅雨辰所說的那樣,「心情對了,站在小池旁,也有種看大海的感覺。」
那時心情正好,葉潤秋也深深陷入「碧湖彩鯉」的曼妙之中,但突如其來的一顆石子,卻驚擾了滿池的安詳。
受了驚嚇的魚兒一鬨而散,飛濺的水花也在水面漾開了刺眼的波紋。
她正生氣誰這麼不識趣,只抬頭一望,水池那岸正立著一位清秀俊雅的少年,他身著素色的英倫羊毛衫,肩頭還漫搭一件墨黑色的休閑西裝,輕佻又不失風度。
還不待葉潤秋質問,他又若無其事地撿起一顆石子,手起石落地在水面劃出一記漂亮的五連跳,每道水花都暈開了大小不一的漣漪,層層疊疊隨波延展。
做完一切,少年又單手插兜、斜倚桂花樹旁,稀稀落落的光影也在他頎長的身影上暈染了金色的斑駁,那點點朦朧的流光若即若離,似夢似幻,可遇而不可期。
時間似乎也在剎那間息止,剩下的只有她不甘平靜的心跳。
傅雨辰,一個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男生——給了她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心之觸動,但也讓她每每平靜之後逃也似地認為一切只是個夢。
就在她略有失神的間檔,傅雨辰已經沿著湖心的棧橋來到這岸,她從未想過還能與他相遇,哪怕這個校園小的還不足以讓他們完美錯開。
但傅雨辰沒走幾步,就停在了一處灌叢前,雙手抱胸,略有幾分調侃地說:「別躲了,魚跑光了!」
這奇怪的舉動立刻吸引了葉潤秋的注意,她帶著不解盯著那處灌叢。
難道有人?
「壞蛋,大壞蛋!」
在一陣嬌里嬌氣的埋怨中,灌叢后跑出了一群舉著網兜的小學生,他們是學校老師的孩子,尋日里就喜歡成群結夥地在人工湖撈魚。
螳螂捕蟬?還是黃雀在後?
葉潤秋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否可以理解為,他之前的輕率之舉並非是裝酷扮帥?而是為了保護水中的錦鯉?
傅雨辰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饒有深意地沖她笑笑,然後徑直向她這邊走來。
「葉潤秋?」他問。
難得他還記著她的名字,葉潤秋不知如何回應,就點了點頭,然後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逐漸靠近自己。
「好些了嗎?」
他邊問邊打量她的腳丫,在她沒有回應之前,傅雨辰將西裝往草坪一扔,很隨性地坐在她的身邊。
那架勢就如相識多年的舊交。
葉潤秋繼續點頭,心想上回沒來及道謝,就連忙補了句:「上次謝謝你。欠你的人情,會還的!」
人卻拘謹地縮在一側,生怕灌叢里再冒出個班主任。
傅雨辰淡淡一笑,隨意拔下一根野草含在嘴裡,然後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說:「我的人情可沒這麼好還。」
見她一副不解的模樣,傅雨辰又補充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
介於自己答應的過於爽快,葉潤秋一邊用指尖絞著身旁的草莖,一邊補充說:「正好閑來無事,權當打發時間了。」
傅雨辰瞥她一眼,漸漸斂收笑容,恢復了冷淡,良久才說:「你看那邊。」
順其所指,葉潤秋看到了不遠處的球場,夕陽下的那裡顯得格外熱鬧,眼下還有一波人在場上揮汗如雨,明明是打籃球,葉潤秋卻感覺他們在練習摔跤。
倒不是她過於挑剔,只是他們的球技真的「慘不忍睹」。
「你喜歡籃球?」葉潤秋問。
傅雨辰無奈地笑笑,「我說的是排球。」
在球場的西南角,零星有幾個人在耍弄排球,傅雨辰的故事也與排球有著相關。
曾經有個追夢少年,他的夢想是成為國家男排的「主攻手」。
他立志要為國家取得「男冠」的榮耀,十幾年訓練風雨無阻,可就在省隊遴選的那天,他的父親違背約定,親手毀了他的夢想。
那時候的家長並不認可體育,「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觀念也扼殺了他最初的夢,所以,他變得玩世不恭,乃至有些不羈和叛逆。
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傅雨辰講的也很動人,明明四周紛亂嘈雜,葉潤秋卻感覺萬籟俱寂——天地間似乎只有他的聲音。
那時的傅雨辰正被一道晚霞罩住,俊秀儒雅的面孔也愈發分明,他只微微一笑,天地都為之著迷。
葉潤秋很清楚,故事裡的少年就是傅雨辰,但她並不知道,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里,她也有幸充當了過客。
「我希望那個少年不要放棄。夢想是要有的,萬一......」
葉潤秋想說萬一實現了呢,但他那時正盯著她,灼辣的目光讓她有些不適,她立馬偏過頭,悻悻說道:「萬一見鬼了呢。」
葉潤秋並不清楚,這無心之語竟說進了他的心坎,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試圖勸他改變,唯獨她勸他堅持。
「我替他謝謝你。」他說。
葉潤秋沒回,二人同時陷入沉默,短時的沉寂一如那湖間的風,帶著眷戀與不舍,隨著點點漣漪飄散而去。
「你們哪班的?!」突如其來的怒斥驚擾了一片祥和。
灌叢中隨即鑽出一道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政教處主任!
人稱「辣手禿驢」的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