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和光同塵
「天底下,沒有君子。」李賀嘆道。
白蘞默然。
君子。
如果說列舉出天下厲害的人,白蘞能列出不少,比如陳凌霄、葉知秋、段念、趙白雪……
如果要說天底下誰是君子,白蘞還真就說不出一個。
李賀道:「我已在這裡二十多年,本以為無人會知道這件事,現在和你們一說,這輩子也算滿足。」
白蘞道:「前輩,事情已經過去,前輩又為什麼要一直待在這裡呢?」
李賀道:「這地方的進出方法只有天燁帝知道,天燁帝已死,如何出啊?」
「進出方法?」白蘞想了想,「前輩,鬼宅門口有一按鈕,按下就能進來了呀。」
李賀立時笑了,搖頭道:「小娃娃,你是不知道,鬼匠那個老東西做的地方,進出都是有門道的。」
白蘞問:「什麼門道?」
李賀道:「鬼宅是根據奇門八卦而建立,進出方法足足有九中,每用一種,就會換成另外一種,一種比一種玄妙,常人難以參悟。」
聽到這裡,段妙妙說道:「八卦是八,為何有九種,第九種是根據什麼?」
李賀道:「卦不敢算盡,第九種是空門,也為變數,況且九才是天之極數,有九才能算得上圓滿。」
似是想到了什麼,李賀又道:「你們兩個進來的時候,外面的機關剛好輪到空門,進入當然非常的簡單。」
白蘞恍然大悟,之前還覺得趙白雪是個白痴呢,現在想來,她是真的進不來。
深邃的眼眸越發深邃,李賀不由嘆道:「當年鬼匠還說過『命中必有變數,若要真的到了空門,還正好有人闖進來,也是命。』老夫當時很不理解,現在才明白,你們兩個來到這裡,就是命。」
卦不敢算盡,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都要有變數。
若是算盡了每一步,就會生出新的變數,永無止息。
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個變數,順其自然。
鬼匠鬼匠,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屬實不多,鬼匠算一個。
李賀道:「你們小兩口來到這裡是命,在這裡過一輩子,也是命,好好準備在這裡度過餘生吧。」
段妙妙眨了眨眼,道:「為什麼不能強行破開?」
「強行破開?」李賀真的要懷疑段妙妙的智商,自己在這裡這麼長時間能不知道強行破開嗎?
二十多年的孤獨,突然有人前來,還傾聽了將要埋沒的天燁帝秘辛,李賀也算是高興。
他旋即攤開手掌,但見澎湃的真氣在指尖縈繞,如熏香般繞指生玄。
白蘞登時驚呼:「指上生玄?玄者境!」
李賀點點頭。
正是玄者境,宗師之上的玄者境,全天下,白蘞就知道葉知秋是玄者境,沒曾想到眼前這名老人居然也是玄者。
李賀道:「玄者都出不去,你覺得你們能出去啊?」
段妙妙不說話了。
李賀再道:「我快死了,我原本以為我死了之後,鬼宅將會永遠埋葬,誰知道你們兩口子闖了進來。」
聽著李賀一口一個兩口子,段妙妙的臉白裡透紅,眼神也變得不自在,極盡羞澀,但卻並沒有反駁。
她覺得,被人稱為兩口子,好像也還不錯。
白蘞道:「前輩說什麼呢,您怎麼會快要去世。」
李賀冷哼一聲,道:「你猜猜我多大了。」
白蘞試探道:「六十歲。」
李賀搖搖頭,舉起手中,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十歲?
那指定不可能,白蘞不由驚呼:「三百歲?」
李賀點頭。
正是三百歲。
常人能活七十歲已是高壽,李賀竟然活到了三百歲。
武道一途,說來其實就是強身健體,當強身健體走到極致,可不就是能夠增加壽元。
宗師之境的人活到一百多歲的都大有人在,比如趙白雪。
別看這女人光鮮亮麗,其實歲數可是不小。
談及葉知秋、陳凌霄,甚至段念的時候,李賀都不知道,或者在他的印象中,那人只是個頗有天賦的後起之秀。
但在談到趙白雪,李賀當即給出評價:瘋子,喜歡男人的瘋子。
白蘞同意,這個女人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都沒有任何邏輯。
就這樣,白蘞和段妙妙在鬼宅住了下來。
好在雖然二十幾年過去,鬼宅之中還存放有不少的蜂蜜和楓糖。
兩人實力均不弱,依靠這種簡單的食物也能存活下去。
和李賀相處的多了,他們也清楚了李賀的情況。
當下的李賀大限將至,生死只在旦夕,說不定明天就死了的那種。
他自己也已坦然,一個人坐在石台上,一坐坐了二十幾年,什麼事情想不明白?
想出去的慾望早在第五年的時候就已抹平,恨自己堂堂玄者慘遭埋沒的心情在第十五年的時候就已抹平。
害怕自己含恨而終的心情在第二十年的時候也已抹平。
當下他已看開了所有的事情。
十天過去了,白蘞與段妙妙摸清了鬼宅的構造。
那個地板雕刻八卦的地方被稱為中樞,中樞通往的八扇門中。
乾天門裡面什麼也沒有,地坤是李賀居住的地方,巽風以前是個廚房,現在已用不上。
震雷是儲存兵器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鬼匠九作之四的閉月峨眉刺、三斤弩、拂柳棍、判鬼鞭都還在。
執天槍和素心劍很早的時候就已流落在外。
蒼月刀、綉雲刀和鳳凰翎是李賀奢望有人來這裡而送出去的,之後許是被飛禽叼走,落入大眾的視野。
坎水是個水房,利用精妙的機械從不知道什麼地方運送來純凈水。
離火是鬼匠鍛造兵器的地方,這裡除了鋼鐵,什麼也沒有。
艮山是一片土地,頂上有凹槽,可以讓陽光照射進來,這裡被李賀變成了菜地,種了些土豆、白菜什麼的,也算是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樂趣。
兌澤就是存放蜂蜜和楓糖的地方,這裡之前還有酒,不過都被李賀給喝完了。
鬼宅的主要構造就是這八個房間,剩下的地方原本也是鬼匠用來研究工藝和日常所用的地方,後來被天燁帝清理了一部分,當做寢室所用,現在當然是用不到的。
今天,白蘞和段妙妙吃完午餐,來到一處房間。
房頂有個人頭大小的洞,陽光能直射進來,照在房間中的微型日晷上,依此來計算時間。
李賀也是通過這個小洞把蒼月、綉雲還有鳳凰翎送出去的。
這裡也是唯一能感受到時間的地方,白蘞和段妙妙每天都會來到這裡。
此刻,白蘞正坐在日晷的旁邊,段妙妙依偎在白蘞的懷中。
段妙妙玩耍著白蘞的衣角,道:「你說,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裡?」
白蘞道:「如果這樣的話,我就不能請你喝酒了。」
一拳打在白蘞的胸口,段妙妙嬌嗔道:「酒酒酒,你就想著喝酒。」
白蘞道:「主要是你說過要我請你喝酒,其實這都不算什麼,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都無所謂。」
段妙妙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白蘞終於油嘴滑舌了一回。
趙陽春說過白蘞油嘴滑舌,樂無花也說過白蘞油嘴滑舌,現在段妙妙也這般說。
白蘞旋即道:「我怎麼就油嘴滑舌了,我說的都是事實。」
「哼。」段妙妙又捶了白蘞一下,軟軟道,「嗯……」
良久,段妙妙玩耍著白蘞的手指,道:「你知道嗎?我父親對我特別的冷淡,但是我的母親對我特別的好,無論我闖多大的禍,就算把朝霞城弄個底朝天,我母親都不捨得打我一巴掌。」
白蘞道:「你父親會。」
段妙妙道:「可是我父親害怕我母親。」
「哈哈哈……」
兩人一起笑了。
笑著笑著,段妙妙又傷感了起來:「我的母親不是武者,體質也不好,在三年前病死了。」
說著,段妙妙從懷中掏出一支斷掉的簪子:「這是我母親去世之前留給我的,可惜我卻沒有保護好它,讓它斷掉了。」
怎麼斷的白蘞最是清楚,他緊緊的抱著段妙妙,什麼話也說不出。
段妙妙又道:「之後我就離開了朝霞城,走遍了慶宣,又去了北庭,我喜歡幫助,幫助那些困苦的人。」
白蘞道:「你是個大俠。」
「我就是大俠。」段妙妙指著白蘞的鼻子,一臉兇巴巴,「可惜遇到了你。」
「我……」
白蘞話還沒有說完,段妙妙騎在了白蘞的身上,掐著白蘞的脖子,道:「我要行俠仗義!」
摟住段妙妙的腰身,段妙妙一下子軟在白蘞的身上,白蘞又想說話,段妙妙卻是先道:
「你不許撓我痒痒。」
反手將段妙妙抱了起來,白蘞道:「原來你怕癢啊。」
回應白蘞的是一拳,軟軟的拳頭打在白蘞的胸膛,段妙妙一個仰身,嘴巴吻向白蘞。
一邊打他,一邊吻他。
一邊求他,一邊要他。
光躲進雲里。
雲遮不住光,愛更完蛋,什麼也擋不住。
光下的兩人也變成了光。
生命最美的篇章,豈非比光還要絢爛。
光中,淚水映射的剔透異常炫目,段妙妙閃著淚花,道:「白蘞,你要珍惜我。」
回應段妙妙的是白蘞的淚。
他看著她身上的傷疤,每一個都是因為他而留下的。
段妙妙很好看,肌膚雪一般光滑,現在不是了,她的肌膚就像是被人踩踏過的雪。
白蘞凝注每一寸雪的腳印,淚水止不住的流。
陽光下,段妙妙緊緊的抱著白蘞,這就是她的太陽。
她軟軟道:「大壞蛋。」
白蘞也緊緊抱著段妙妙,眼中有淚。
兩人的淚水交融,四分苦澀,四分甜蜜,一分有點兒咸,剩下的,就留給變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