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正月里的某日,歐陽芾被叔父叫至書房。
歐陽修桌上攤著兩張箋紙,示意她看:「你來評評,這二者誰更勝一籌?」
歐陽芾望去,兩張不同字跡的箋紙各題詩一首,左邊文字工謹細秀,右邊則更顯圓潤自如,她認真品了品內容后道:「似乎還是左邊的好一點,您覺得呢?」
歐陽修未正面回答她,只玩味道:「左邊這首寫的是景,單就內容而論,不如右邊這首寫人更為細膩生動,然若考慮切合題意,本次題目為『元旦』,右邊這首又不如左邊這首表意鮮明。」
「所以叔父認為哪個更好?」
「這也是我將你叫來,要你評判的原因,」歐陽修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你既認為左邊這首更為出色,那老夫便將此次詩文評比的最佳者定於此人了。」
歐陽芾聽懂他的意思,但又隱約感覺哪裡奇怪。
「你且將兩張箋翻過來,看看詩人是誰。」歐陽修道。
於是歐陽芾翻過左邊箋紙,是個她不認識的名字,又翻過右邊箋紙,寫著兩個字,馮京。
歐陽芾:「......」
「……所以罪人要推給您侄女做是嗎?」她終於看懂她叔父不懷好意的笑容。
歐陽修咳了兩聲,掩飾道:「這如何稱得上『罪人』,馮京此詩即使不排第一,也排得上第二了,不過....」他話鋒一轉,問道:「聽你嬸嬸說,你與馮京此前便已相識,在你看,此人人品文章如何?」
「您確定是在問我嗎?」歐陽芾指著自己,「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三科狀元,我何德何能去評價人家。」
「你是我歐陽修的侄女,有何評價不得。」歐陽修不以為然。
歐陽芾只得道:「我當然覺得極好呀。」
「極好是怎麼個好法?」
「叔父,你今日好像有點奇怪。」歐陽芾盯著他。
「老夫可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作詩之人,」歐陽修頗含深意道,「我問你,當日馮京作詩時,你應當在他身旁,他沒有對你說些什麼?」
歐陽芾仔細回憶道:「他似說了句您文章里的話,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並未解釋是何意思。」
歐陽修捋著鬍子笑了聲:「你想知道他是何意?」
「是何意?」
歐陽修繼續笑,輕拍她肩:「那就等日後,讓他親自向你解釋。」
說到最後和沒說一樣。文人愛打啞謎,歐陽芾算是深刻體會到這點。
雖則如此,公榜之日所掛出的名單里卻並不止魁首一人,歐陽修在此之前又另勾出幾首頗為滿意的作品,連其詩句一併附在榜上供人欣賞,以作勉勵。
這其中自然有馮京的作品。歐陽芾還想過要如何安慰他,結果他看上去並不十分在意。
「歐陽公可有表露出不喜?」馮京只是問她。
歐陽芾道:「沒有,他還說你的詩不排第一也排第二。」
馮京似放鬆稍許,又聽她問:「叔父說你好像要告訴我什麼,你要告訴我什麼?」
馮京微滯,餘光見得畫樓里旁觀看戲的溫儀和穆知瑾二人,淡笑道:「再等些時候,我會告訴二娘。」
說到最後和沒說一樣。歐陽芾受到雙重挫敗。
問不出來便不再問了,這是她做人的一大優點。歐陽芾照舊過上了讀書寫字、琴棋書畫還搭偶爾女紅的日子,時不時也會去找溫儀和穆知瑾閑聊。
穆知瑾較溫儀心細,見到歐陽芾作畫,問她:「阿芾的畫與宮廷畫師所繪風格略有不同,不知師從何人?」
她言中的宮廷畫師,指的是翰林圖畫院的專職畫家,其以黃派技法為主流,提倡細膩工整,偏好富麗堂皇,所繪對象多為花鳥魚蟲,以迎合皇室貴族的喜好,也稱謂「正統」畫法。
歐陽芾也作花鳥畫,然她最擅長的還是山水。
「師傅啊,」歐陽芾似憶起往昔,道,「師傅說他聞達於諸侯之前,不讓我說出他的名字。」
穆知瑾不禁笑道:「怎還有這樣的人。」
「是啊,我師傅異於常人,將來定不同凡響。」歐陽芾毫不吝惜地誇讚道。
慶曆八年,歐陽修在揚州,曾置宴於大明寺與僚屬賓客游賞。
大明寺高居蜀岡之上,俯瞰平原,遠山近水盡收眼底,彼時十一歲的歐陽芾和九歲的歐陽發不耐待在一眾大人之間,便跑去寺廟后的山峰上寫生。
歐陽芾那時學畫不久,畫出來的東西和她年僅九歲的堂弟不相上下,歐陽發到底是男孩脾性,嘲笑完她,坐不住便先溜走了,徒剩歐陽芾坐在原地研究二人繪畫差異。
「你這畫的是什麼?」身後驀地有人問她。
歐陽芾回頭,見一青年男子立於她背後,三十歲上下的模樣,青衫軟巾,文士容態,正打量著她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