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熙寧二年秋,蘇轍被貶出外,任河南府留守推官。青苗法頒布,富弼連上八道辭表,終獲批准,自此閑居於外,不再統領中書事宜。
隨後,呂惠卿受任為崇政殿說書,為皇帝講學。
秘閣。
兩名翰林學士邊跨進門邊將襆頭取下,長嘆口氣,坐回座位歇神。
「今日司馬學士可算是吃力不討好,硬要在經筵時與呂惠卿對辯,那呂惠卿官職不高,倒是當真敢言,險些把司馬學士說得沒詞。」
經筵乃國朝歷來已久的御前講習制度,司馬光作為翰林侍讀學士,奉命於邇英殿為皇帝講讀《通鑒》,這日正講到漢代蕭何。
「誰道不是,司馬學士引『蕭規曹隨』之例,本意為勸誡陛下謹守成法,然被那呂惠卿抓住空子,直接舉出曹參所廢除的蕭何之法,司馬學士當時尷尬的表情,現下還浮在我腦子裡。」
「聽說呂惠卿祖籍為閩南,那兒的人多精明狡詐,膽大險佞,不可深交,陛下如何也不經考察,輕易便將之提拔上來了?」
「據聞是因王相向陛下舉薦。」對方嗤笑。
兩人皆有些沉默,而後其中一人打破寂靜:「陛下如今對王相言聽計從,臣下意見不合,爭執時亦多站王相這方,你我日後在陛下跟前講話,還須斟酌謹慎,惟講我們該講的,其餘事情還是少作摻和為妙。」
另一人諷道:「你講你該講的,我心裡不痛快,有甚麼話當說還是要說。」對方幽幽視他,直將他盯得改了口:「大不了委婉著說。」
誰還跟自己的仕途過不去呢。
富弼是年紀已大,榮華富貴業已享過一遍,他們年輕氣盛,正是力爭上遊的好時機,萬不願因一時權柄更替失了前途。
兩人以為閣中無人,便多言了幾句,熟料閣內忽地轉出道身影,兩人立時僵在原位,臉色俱變。
「你是何人?」
出現者襕衫素袍,向二人作揖道:「在下圖畫院藝學,郭熙。」
「原來是郭先生,」其中一人顯然對他頗為耳熟,鬆了口氣道,「郭先生怎來了秘閣。」
「在下奉陛下之命,於秘閣觀覽古畫。」郭熙道,「閣中名畫浩繁,故在下一時看得入神,未聞兩位學士聲音,還望見諒。」
「郭先生嗜畫成痴,故而專註,我們焉有責怪之理,」更加鬆了口氣,一人道,「先生欲觀秘閣內的藏畫,遣內侍來取即可,毋須親自勞身。」
皇帝喜愛郭熙才華,連秘閣內的作品亦對其敞開,供其任意觀覽,兩人也因此對郭熙客氣有加。
郭熙拜身:「在下今日已觀得差不多,這便告辭了。」
兩人目送他離去,而後各自舒了口氣,忽地一人道:「郭先生之徒,我記得正是王相之妻罷。」
兩人面面相覷,恨不能咬掉自己舌頭。
郭熙出了宮門,乘馬車往城西而去,此時天色尚早,待至王宅門口,僕役見其面孔,慌忙來迎。
「夫人在家否?」郭熙問。
「在的,先生稍候,小人這便去通稟夫人。」
「不必,我自己進去。」未等僕役阻攔,郭熙徑自跨門而入,仆婢知他為歐陽芾之師,不敢攔得狠了,只得跟隨其後。
郭熙於正廳尋到歐陽芾時,後者翻著一本賬冊正察閱間,聞見聲音,她略微抬首,陡然立起身來:
「——師傅?」
郭熙望著她倉促驚慌的動作,心頭壓著的怒意消散幾許,平復了下情緒,踱至她面前,將一盒包裝精緻之物擱在案几上。
「......」那盒子歐陽芾眼熟得緊,正是她前兩日差人遞往郭熙家的補品。
郭熙撩袍坐下,嘆道:「徒弟出息了,送禮也無須親自來送了,只使喚下人遞交過來即可。」
「師傅......」
「是不是?」郭熙看她。
「不是的。」歐陽芾咬了咬唇。
「那便是你平日事務繁忙,無暇親自登門,抑或覺弊舍簡陋,非堂堂夫人紆尊降貴光臨之所。」
郭熙從未如此含嘲帶諷同她講過話,歐陽芾僵在原地宛如犯了錯的稚童,垂低了頭,囁嚅道:「......對不起,師傅。」
郭熙心頭一軟,責問之語頓時再難言下去。
他緩了緩調,恢復往日溫和:「你有多少日子未登過我家門了?三個月,四個月?」
歐陽芾垂首不應。
「既知送禮,當還是認我這個師傅的,卻如何不親自前來。」郭熙聲雖溫慢,卻步步緊逼,教歐陽芾不得不吐露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