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自去歲壽康公主出嫁后,你似清閑了許多。」
畫樓外人來人往,溫儀手指撥弄著墨玉算盤,同歐陽芾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近歲畫樓生意漸佳,門面較之從前擴充一倍有餘,堂內寬敞明凈,人觀著也舒服,溫儀年紀漸長后不再愛塗脂抹粉,往往僅一層薄妝示人,髮髻鬆鬆挽在腦後,形容清淡昳麗,仿若出水芙蓉。
「嗯,」歐陽芾拾了塊點心,邊吃邊應,「還差兩幅官家要的屏畫,待交了差,便徹底閑下來了。」
趙瑩簡去歲嫁與左衛將軍張敦禮,歐陽芾照例為她送親,教兩位公主作畫之事便就此告一段落。
「閑下來后欲做些甚麼,考慮過么?」溫儀問。
歐陽芾想了想:「目下還未考慮,屆時再說罷。」
與溫儀復聊些瑣事,話別登上馬車,歸家路上,歐陽芾坐在車內,隱約聞得外界喧嘩,掀簾一看,道旁擁了密密麻麻身著皂衣的鄉民,正不斷喧嚷甚麼。
「怎麼回事?」歐陽芾不由問道。
葶兒茫然搖首,忽而指向前方:「娘子你看,那不是咱們院門么——」
向前遠眺,宅邸門前被群手持鋤頭與鐵鍬的布衣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團團裹住,人聲鼎沸,氣勢洶洶。
馬夫亦覺出不妥,回身向歐陽芾道:「夫人坐在車內莫出來,有些古怪。」
何止古怪,馬蹄踏動聲逐漸隱沒於層層疊疊的叫喊聲中,那其間浸透憤怒、指名道姓的一句句尖銳斥罵,分明沖著宅邸主人而去。
「娘子......」葶兒面容懼怕,「郎君不會出事罷?」
歐陽芾同樣心如擂鼓,對她扯出抹笑:「莫怕,門還關得緊緊的,他在屋內定然無恙。」
「我們要見王相!」「讓王相出來!」
「出來!」
馬車陷入包圍,行動愈來愈遲緩,終至再也無法動彈。掉頭已然不及,有人率先覺出車內人的身份,堵在馬車前喊道:
「王安石在馬車裡!」
「讓他出來!」
「你們弄錯了,車內之人不是王相——」馬夫阻攔不及,教人攀上馬車硬擠了開,歐陽芾憂他安危,掀開車簾徑自邁了出去:「安伯,你無事罷!」
「夫人出來做甚麼,快快進去。」安伯顫巍巍扶著她,連將她往車廂內推。
歐陽芾無奈又心疼,對方都攀上來了,她又能躲去何處。
聞見馬夫稱謂,為首一人反應過來,盯著歐陽芾道:「——是王安石的夫人!」
眾人紛紛恍悟,其間一人高叫:「大夥拿了王相夫人,逼王相出來!」
「你們做甚麼,」葶兒在後驚惶道,「夫人!」
混亂中不知何處伸來的手將歐陽芾推下馬車,她跌踉著站穩腳步,幾縷青絲倉皇垂落。
「放開我家夫人!」葶兒跟著跳下,拚命擋在歐陽芾身前。
歐陽芾手心泛冷,強自鎮定,踏前一步將葶兒護在身後:「我無事......諸位請冷靜!」
未待再言,門閂忽地清脆響動,院門裡邁出道瘦削挺直的身影。
鄉民霎時安靜,一身半舊寬袖青袍的王安石眉宇凌然正肅,將面前眾人掃視過,威懾氣勢使得近前幾人不自覺後退,歐陽芾愣住,與他尋找的眸子相對上。
介卿。她啞然,遲了遲方喚道:「......夫君。」
「放了她,」王安石道,「諸位要王某如何給予交代,王某悉數給予諸位。」
頃刻沉寂,一名衣衫襤褸的青壯男子道:「放了夫人,王相如何保證予我們公道?」
王安石皺眉,問:「你是何地鄉民?」
「回王相,我們俱是東明縣的農戶。」答話者為一蒼顏白髮、骨瘦嶙峋的老人,舉手投足較之青年更為恭敬。
見他模樣,王安石放緩聲調道:「內子與此事無關,諸位父老若欲拿人,拿我便是,安石自不逃脫分毫。」
「這......」鄉民們躑躅相覷。
「不必。」一道女聲自眾人背後響起,王安石視向平靜如水的歐陽芾,「夫君同他們談話便是,我就站在此處,哪兒也不去。」
與端麗容貌不相稱的堅定口吻令百姓現出各色神情,王安石掩於袖下的手不覺握緊。
「百姓有冤要申,夫君當為他們做主,他們不是暴民,只是苦主罷了,」歐陽芾道,「他們不會傷害我的。」
眾目注視下,須臾,王安石妥協地移開了視線,向適才那位發言的青壯男子道:「足下可願將事情始末相告,若有冤屈,安石定當竭力為諸位解決。」
那青年男子道:「我們乃是附近東明縣的農戶,且俱為四等戶,今歲初施行的募役法卻要大家按三等戶交納役錢,大傢伙拿不出錢,去縣衙申訴,縣官卻說此事他們無權受理,叫我們來京城找王相。」
司農寺規定,開封府界諸縣民第四等及以下免納役錢。王安石道:「你們是四等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