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舊疾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曉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徐長亭略帶低沉的嗓音,加上裴慕容親自操琴,以及教坊司隨著裴慕容一同前來助興的幾個麗人的舞蹈,使得原本不過是漂浮在天王湖上的畫舫,像是御風而去來到了月亮上一般。
操琴的裴慕容就像是那月宮仙子嫦娥,而一身白色長袍歌唱的徐長亭……臉色依舊蒼白,就像是那不停伐桂的吳剛,至於教坊司其他幾個麗人,彷彿那七仙女一般在月下翩翩起舞。
艙內眾人此時還沒有從琴聲、歌聲中回過神來,顯然,徐長亭這般有些怪異的唱腔還是讓在場的眾人大受震撼。
不論是徐仲禮還是王肅、蕭思譽,雖不能說是像裴慕容那般精通於音律,從而更能夠感受到徐長亭唱腔里的情感與韻律。
但正所謂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幾人平日里在應酬時,也自然是聽多了一些曲調,看慣了一些精彩的舞蹈。
但不得不說,今夜在月光下,在天王湖,裴慕容的琴聲、徐長亭的歌聲,以及那幾個教坊司女子翩翩起舞的樣子,幾乎是讓在場的眾人彷彿去月亮之上參加了一場盛宴。
而這一切,還得歸功於即將要遠行的王肅跟蕭思譽,以前往半龍書院做先生為條件,要求徐長亭今夜為他們二人作一首離別詩,便答應遠行回來後去半龍書院任先生。
若不然的話,恐怕今夜眾人還是很難欣賞到這一幕,震撼他們視覺與聽覺感官的「月亮之行」。
短時間的沉默之後,眾人瞬間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跟叫好聲,徐仲禮跟楚盈夫婦此刻尤其顯得高興跟得意,因為徐長亭的才華,讓夫婦二人的心裡也瞬間是溢滿了驕傲之情。
王肅、蕭思譽更是連連感嘆,絲毫不掩飾對徐仲禮夫婦有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兒子的嫉妒跟羨慕,宣王元恪也是不住的點著頭,目光發亮的看著徐長亭,就像是看徐長虹似的那般目光炙熱。
至於壽王元羽,興奮的兩手都快要拍紅了,在他看來,剛剛的表演中,徐長亭跟裴慕容簡直就是郎才女貌般的絕配啊。
徐長虹、徐溫柔姐妹二人,看到自己的小弟如此有才華,而且唱的如此動聽,臉上也是忍不住寫滿了驕傲跟自豪。
裴慕容內心的震撼顯然還要比在場眾人更為強烈,即便是如今琴聲與歌聲已經落下,但因為剛剛的激動,此時裴慕容的雙手還帶著些微微的顫抖。
短暫的的喧囂與熱鬧過後,自然便是無盡的冷清跟平靜。
月光籠罩著整個天王湖,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熱鬧的湖面也漸漸變得安靜了下來,一艘艘原本燈火通明的畫舫,燈光也漸漸變的稀疏起來,隨著湖水的輕輕拍打,也漸漸開始陷入沉寂之中。
不過偶爾還是能夠聽到遠處一些畫舫上的歡呼聲與驚叫聲,甚至還會有人在醉酒後,噗通噗通的跳湖聲傳來。
宣王元恪、壽王元羽在天王湖自然還有自己的畫舫,隨著夜色漸深,便率先依依不捨的告辭離開,而即便是離開之時,元恪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徐長虹。
至於元羽自是不用多說,目光一直都在徐溫柔的身上,無論徐溫柔如何威脅、恫嚇,元羽都會臉上帶著嬉笑望著徐溫柔,這讓徐溫柔竟是一點兒辦法沒有。
隨著兩人離去,以及王肅、蕭思譽也攜帶家眷回到自己的船艙后,整條畫舫也漸漸陷入到了寂靜中。
楚盈、徐長虹、徐溫柔包括徐仲禮一家四口,剛剛神情之間還殘留著高興之後的意猶未盡,但此刻卻是一個個臉色變得頗為凝重。
裴慕容有些奇怪的看著一家四口,而後隨著視線望向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看到的景象瞬間讓裴慕容嚇了一跳!
剛剛還沒有任何異常的徐長亭,不知何時竟然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甚至就連嘴唇都有些發紫,清爽的夜色下,徐長亭好像很冷一般,整個人像是被凍的在打顫似的,額頭上也隱隱帶著一層細汗。
「未央……。」楚盈心疼的走到徐長亭跟前,一把抓住徐長亭冰涼的手,眼睛變的通紅,語氣有些哽咽著:「怎麼樣兒了,很痛嗎?」
徐長亭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額頭上的冷汗也越發密集:「娘,我沒事兒,忍一會兒就好了。」
心頭像是針扎似的楚盈,淚眼婆娑的看著徐長亭但卻是無能為力,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都希望是自己來代替徐長亭承受這些痛苦。
徐長虹跟徐溫柔也是齊齊走到徐長亭的身邊,拿著自己的衣袖幫被楚盈摟在懷裡的徐長亭,輕輕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大姐,霍奴兒呢?」徐長亭牙關開始打顫,話也說的不是很清楚。
但好在徐長虹早就熟悉了,聞聽之後立刻跑下甲板去一樓找霍奴兒。
徐溫柔在一旁緊緊握住徐長亭的另外一隻手,時不時撫摸著徐長亭的額頭,而楚盈只是緊緊的抱著渾身顫抖的徐長亭,默默的流著眼淚。
徐仲禮皺眉看著眼前的景象,隨即嘆口氣眺望著漸漸越發寂靜的天王湖。
「徐大人……。」裴慕容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尤其是看到徐長亭那般樣子時,不知為何,她整個人瞬間就跟著緊張了起來。
徐仲禮回頭看著裴慕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深吸一口氣后,有些沉重的說道:「未央舊疾複發,讓裴姑娘受驚了。」
裴慕容急忙連連搖著頭,白皙知性的眉頭緊皺,看了一眼整張臉越發蒼白的徐長亭,有些擔憂的問道:「徐大人沒有給他找個大夫……。」
「不知道找過多少名醫了,但都無濟於事。」徐仲禮緊皺眉頭說道。
很快的功夫,徐長虹等人便迅速跑了過來,霍奴兒、謝敬堯、王彥章三人跑在最前面,徐長虹緊隨其後。
「娘,讓霍奴兒帶我去房間休息休息就好了。」徐長亭想要掙脫開楚盈的懷抱。
楚盈先是擦了擦不知何時已經稀里嘩啦的眼淚,而後又是替徐長亭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捧著那張讓她手掌心感到寒意刺骨的臉龐,尤其是那臉上強硬擠出來的笑容,讓楚盈瞬間是心如刀絞。
看著霍奴兒一把抱起徐長亭離開,楚盈依舊是淚流不停,旁邊的徐溫柔安慰著楚盈,徐仲禮則是在一旁緊皺眉頭,不知道徐長亭這樣的狀況到底還要持續多久,還是要一輩子都這樣。
不由自主的跟楚盈互望一眼,此時柔弱的楚盈臉上寫滿了心疼跟傷心,幾乎每一次徐長亭舊疾複發之時,楚盈都會是這般模樣,甚至有時候實在忍受不住,在情緒崩潰大哭時,總是會念叨:早知道會這樣,當初還不如不生未央了,生下來后又給不了他一個健康的身體,光讓他在這世間受罪了。
徐家姐妹一左一右安慰著母親,今日楚盈的情緒起伏如此之大,在場幾人怕是也已經猜到,若是平日里的話,楚盈雖然也會心疼、擔心徐長亭,但絕不會像今日這般情緒崩潰。
畢竟,徐長亭如今這個頑疾,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家人也都早已經因為心理準備而習以為常了。
今日之所以會如此情緒崩潰、傷心難受,怕是因為與剛剛的熱鬧氛圍落差太大,加上宣王元恪的出現,也就意味著不久的將來,徐長虹必然是嫁人的緣故,才使得楚盈一下子沒能立刻反應過來。
徐長虹與徐溫柔兩姐妹攙扶著楚盈往船艙行去,徐仲禮站在甲板上皺著眉頭,裴慕容與自己的丫鬟婉兒站在一旁,其餘幾個她帶來的女子,剛剛便已經先行前往船艙。
轉身面對裴慕容,徐仲禮的神色之間依舊是沉穩如故,唯有皺著的眉宇間帶著一抹淡淡的憂慮,對著裴慕容笑了笑,道:「裴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裴慕容默默的點了點頭,本想說去看看徐長亭,但看著徐仲禮帶著幾分憂慮的臉龐,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轉身打算離去時,徐仲禮在背後忽然說道:「對了,裴姑娘……。」
「徐大人有什麼吩咐嗎?」裴慕容轉身平靜問道。
徐仲禮搖了搖頭,而後道:「王肅、蕭思譽乃是我至交好友,如今在下便是在禮部任左侍郎,以後若是有什麼能夠幫的上裴姑娘的,就派個人往家裡傳個話便是,或者是直接跟未央說就好。裴姑娘放心,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便絕不會推辭,就算是不看在王肅跟蕭思譽的面子上,徐某也會盡心竭力。」
「多謝徐大人。」裴慕容莞爾一笑,心中充滿感激的對著徐仲禮行禮,旁邊的丫鬟婉兒,也自然是急忙跟著行禮。
「今日未央舊疾一事兒,還望裴姑娘莫要對旁人提及。」徐仲禮笑著說道。
裴慕容微微愣了下,而後笑著點頭答應。
為何不願意徐長亭的舊疾被人知曉,可能是……怕家醜外揚?
裴慕容回到船艙不由的想著,但不得不說,徐仲禮確實是一個城府深沉的官員,先是借著王肅、蕭思譽的名義,跟她套近乎,甚至不惜拿出他禮部侍郎的身份以及以後可能給予她的方便。
而當她心頭生出感激之情時,徐仲禮這才說出自己的目的,從而讓她還沒辦法一口拒絕。
就沖這不經意間的為人處事跟說話方式,就讓裴慕容不得不欽佩,徐仲禮不愧是一個靠單打獨鬥就能夠在朝堂立足的寒門,以及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過人之處!
因為今夜見到了臉色蒼白的徐長亭的另外一面,使得回到船艙許久的裴慕容都無法入睡,只要是一閉眼,不大會兒的功夫,腦海里就會立刻浮現出剛剛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一幕。
尤其是徐長亭那好像因寒冷而瑟瑟發抖、嘴唇青紫、臉色蒼白的樣子,讓裴慕容不免有些心事重重。
而就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讓裴慕容心頭一驚,隨即霍奴兒跟徐長亭的說話聲響起,讓她立刻胡亂的披了件衣衫就跑了出去。
但當裴慕容來到船艙外時,卻只見霍奴兒一人獨自站在船舷處,並沒有徐長亭的身影。
「徐長亭呢?」裴慕容急忙問道。
霍奴兒用眼神指了指平靜的天王湖水面,告訴裴慕容徐長亭下水了,而此時裴慕容才注意到,船舷處放著幾件熟悉的衣裳,一看便知是徐長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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