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諸事安定歸去歸去
無畏軍會同幾家,於血海擊垮了神教一支完整的水師。此事就如一滴水落入了靜塘,漣漪起處,驚擾了冬眠的青蛙,喚醒了蟄伏的水蟲。
血海是牧人的痛,也是一段不願提起的回憶。在那場遠去的戰事中,牧人丟掉了大部分水師,從此再無法遠征他洲。這種痛沉澱於史書里,一遍遍刺激著牧人的記憶。
如今,無畏軍卻再次在血海上擊敗了一支神教水師。雖然只是一支實力打了折扣的偏師,但也意味著,神教可敗,牧人能勝。
如果說無畏軍第一次襲擾神廟掀開了通往天元洲的那道帘子,讓牧人可以西望,試著感受彼處景緻的瑰麗。那麼此戰,就讓牧人敢於跨過帘子,真正敢與獨佔盛景的強敵扳扳手腕。
這種心理的跨越,甚至比一場勝仗更為重要。率先看到這一點的是登天殿,於是妤好來到了衡門港,跟隨她來的還有墨風輕。
看著這個搖頭晃腦的男童,吳亘一把抓著其衣領拎了起來,又使勁的揉捏其臉蛋。此舉可把妤好給嚇個半死,趕緊上前扯著吳亘的手臂讓他把人放下來。
在登天殿中,無人敢對墨風輕無禮,就是那些長老,見之也是恭恭敬敬。結果到了吳亘這裡,卻是如玩具般被拎來拎去。
「這小子沒什麼修為啊。」吳亘有些不解,將墨風輕放下,蹲在地上奇怪的打量著他的臉。
「你會後悔的,吳癩子。」墨風輕如小大人般,雙手攏於袖中,平靜的看著吳亘。
啪,吳亘毫不猶豫在其頭上拍了一巴掌,「小東西,臉不大嘴大,再敢胡說小心我扇你。」
妤好如被踩了腳般,發出一聲尖叫,趕緊到了墨風輕身前,連連安撫,惡狠狠瞪了吳亘一眼,「吳亘,你要再敢無禮,小心長老拘你回去入黑獄。」
吳亘卻是毫不在意,笑嘻嘻摸了摸墨風輕的頭,「小人不計大人過,我問你,墨九是什麼人。」
墨風輕嘆了口氣,並沒有正面回答,一臉憐憫的看著吳亘,「吳癩子,要不是你立下大功,僅方才那兩下,已是死無葬身之地。」
吳亘看了一眼拚命沖自己擠眼睛的妤好,一把抱起墨風輕,「風輕啊,你看你,當初叔父我可是答應你和瀾婷,要接你們到大陸上吃香喝辣,走,吳亘叔父今天就破費一場,請你好好搓一頓。」
妤好以手撫額,幾是生無可戀,也就是吳亘如此弔兒郎當的性子,敢如此口無遮攔。叔父,呵呵,有多少人敢給這位當叔父,縱然他沒有半分修為。
墨風輕似笑非笑看著吳亘,卻沒有掙扎,而是順從的將手搭在他肩上。
入夜,在吳亘的私宅中,墨風輕揉著圓溜溜的肚皮,躺在二樓的躺椅上愜意的望著星空,「早知道你這裡有這麼多好吃的,我就把瀾婷也帶上了。」
吳亘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放心的又試探了一遍,墨風輕真的沒有修為傍身,「奇怪,你到底是不是那位,怎麼看不出有修為在身。」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個,算是他的血親吧,等你有一天入登天殿時或是入了六境,就會曉得。關於修為,聽說過蟬嗎。」墨風輕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嗯,怎麼了。」
「居暗幽十七載,一朝登高,縱鳴九霄。」墨風輕看了吳亘一眼,意有所指。
吳亘忽然明白了,為何面前這個小童會沒有修為。他不是沒有修行,只是厚積薄發之下,需修鍊十七載方成。
「還需多少年。」
「五載。」
「好啊,到時候我也應在北洲闖下了一番天地,你不妨來尋我。」吳亘站在露台邊,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我為牧人立下大功,即將離開昆天洲,登天殿須得助我。」
「登天殿承認無畏軍的超然地位,視為牧人一員,列入殿中正統。只不過,你也曉得,雖然登天殿正式承認了無畏軍的身份,但不得干涉各家攻伐,所以能不能守住這五路,還得看你的。」說著墨風輕扔過來一個玉琥,璧上有無畏二字。
看著這隻有巴掌大小的玉琥,吳亘可謂百感交集。有了此物,就可證明無畏軍真正成了牧人的一員,也就是相當於入了籍。
莫小看這小小的玉琥,吳亘在昆天洲可憑此立國或建立自己的家族,而不用藉助其他家族名義,比如他現在公開的身份就是姬國都督。
「這玩意對我沒多少用,反正我要走了,來點實際的。」明知玉琥貴重,吳亘卻是隨手將其塞入袖中。
「爛人多矯情,登天殿送一批浮石給無畏軍,助你成第二座飛城。其他的別想,有了這玉琥,你就是將姬國和呼蘭家都滅了,也不會有人多說半句閑話。」墨風輕白了吳亘一眼,坐了起來,「這次我到此地,乃是為了與磨刀門的人會面。」
「磨刀門?你們竟然私下背著我做這個,還跑到衡門港我的地盤,這臉打得有些狠了吧。」吳亘猛的站起,怒目墨風輕。
「神教勢大,我牧人自不能以一己之力相抗,磨刀門在北洲和天元洲早有布局,若二者合流,方有一戰之力。吳亘,你受磨刀門指使而來,卻又是我牧人一員,你不安排誰安排。妤統事。」墨風輕理都不理吳亘,沖著屋外叫道。
妤好低著頭入了屋中,「屬下在。」
「磨刀門特使三日後抵達,你且與吳亘尋一處僻靜之地,不得有誤。」墨風輕從躺椅上跳下,雙手負后吩咐道,「本……本公子要歇息了,你等退下吧。」
吳亘一把將其拎起,「吃我的,還要搶我屋子,給我……」忽然,吳亘神情一愕,心神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背影,那強大的氣勢如山嶽凌頂般撲來,讓自己的神魂小人動彈不得半分。
「賢侄,叔父是與你鬧著玩的,走走走,此地讓於你,我去另尋住處。」吳亘將墨風輕放下,熱情的帶著他往卧室而去。
小樓外,妤好一臉鄙夷的看著吳亘,「出息。」
吳亘摸了摸自己的臉,笑眯眯道,「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三日後,在始安路那處長滿楓樹的山谷,也就是當初哈豹叛變后吳亘與寧雨昔、楚喜密會的那處山谷,吳亘一臉驚詫的打量著眼前三人。
一人是沈浪,另外一人是在閣邱國時見過的錢望,還有一名長相清秀的少年。三人帶著一副玉棺,溫潤的棺身上隱有絲絲黑線,上面用鐵鏈纏繞了數圈。
吳亘伸手從沈浪手中接過玉棺,神色有些複雜,眉眼間隱有哀戚。
「死氣甚重,路途太遠,險些壓制不住。」沈浪解釋了一下。
「諸位特使,請入谷。」妤好今天換了一身盛裝,落落大方請幾人入內。
錢望笑眯眯沖吳亘拱了拱手,邁著方步跟隨妤好入內。而那名少年則是好奇的打量著吳亘,欲言又止。
等入了谷中,吳亘將玉棺安置好,一把拎住錢望,氣不打一處來,「好一個商賈,姓錢的,原來老早就盯上本寨主了,你磨刀門手伸得真長,說,你在門中排行老幾。」
「鄙人排行老四,又名甲四。」錢望腳尖著地,笑眯眯看著吳亘。
「甲四?比你還高些。」吳亘扭頭看了沈浪一眼,沈浪不過排名老五,這錢望地位還在沈浪之上。
「前輩。」吳亘趕緊將錢望放下,恭敬施禮。
「孺子可教。」錢望隨手取出一個錢袋,遞給了吳亘,「見面錢,不要嫌少,如今做買賣不容易。」
吳亘趕緊接過,打開錢袋一看,裡面依稀有一塊牌子,還有幾粒碎銀子,不由臉一黑,果然天下最摳門的就是商賈。
「錢使,此行一路勞苦,還請入內。」墨風輕一臉稚嫩,卻是說著老氣橫秋的話。
「好說,好說,讓墨使久候了。」錢望臉上堆笑,趨步上前,趕緊給墨風輕施了一禮。
「請。」
「請。」
二人並排向屋中走去,墨風輕卻是轉身吩咐了一句,「吳叔父就不必入內了。」
「叔父?」錢望神情一愕,再次認真打量了一眼吳亘。
「咳咳,你們談,小輩的事我就不參和了。」吳亘打了個哈哈,看著四人入了屋中,心裡恨得痒痒,自己竟連參加的資格也沒有。
等四人入了屋中,旋即木門緊閉,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甚至神識也無法刺探其中情形。
「李虎見過寨主。」眼下無事,吳亘走到後院,準備打理一下玉棺。那名少年卻是跟了過來,上前躬身施禮。
「李虎?」吳亘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這個名字,看著少年的面容,敲打著自己的額頭,「哦哦哦,你就是李正祿的兒子。」
吳亘終於想了起來,怪不得看著有些面熟,這李虎就是當初自己離開趙國前,與太常李正祿會面時的奉茶童子,也是李正祿的幼子。
李正祿怕趙國皇帝對其不利,遂將李虎託付給了吳亘。不過吳亘當時要跑路,帶著個孩子不方便,便轉手交給了柳括,沒想到眨眼之間就這麼大了。
吳亘不由大喜,一把拉起李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好好好,都這麼大了。」
「柳伯父說,寨主在這裡大業有成,他自不能再替寨主代養,便遣我至此。此外,小弟至此,還負有替門中監視哥哥的職司。」見吳亘歡喜模樣,李虎微微一笑,交待了此行的緣由。
「來了就別走了,跟著哥哥好好乾。」李虎毫無顧忌道出了此行門中給他的任務,更是讓吳亘欣喜,「李太常如今可好。」
李正祿由於伏擊神使一事,當初與吳亘分別時,其實已有向死之心,要不然也不會將幼子送給他人。
「爹爹只是被罷官,如今已是在門中安排下入他國頤養天年。」李虎嘴角含笑,原本敢於在茶中放巴豆的少年,如今已是風華正茂。
「唉,但願神教不要追究當年之事。」吳亘還是有些擔心。
「寨主,那個玉牌還是妥善收著為好。」李虎指了指吳亘掛在腰間的錢袋。
將錢望所送的錢袋打開,吳亘取出了一個玉牌,上面赫然有甲十三的字樣。
「這……」捏著玉牌,吳亘一臉驚疑的看向李虎。
「正是,哥哥如今已是磨刀門中甲字型大小前輩,排行十三。」李虎神色肅穆,鄭重施了一禮。
吳亘取出登天殿給的玉琥,與玉牌放在一起,不由自嘲道,「如今我倒是香餑餑了,兩邊搶著給身份。」
「寨主手握重兵,已有負鼎之力,哪方不會搶著收入囊中,這也是人之常情罷了。」李虎輕輕笑道。
「罷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吳亘蹲下身去,準備打開放在溪邊的石棺。不長的功夫,棺旁的白雪已經被染黑了一大片。
「這位是……」李虎有些好奇。
「他叫阿多。」吳亘臉色黯淡了下來,輕輕打開了玉棺。
棺中有一人,身體黑黃,頭頗大,與身體比例極不相符,身上有一塊塊銅錢大小的斑紋。
一團團黑氣從屍首上冒出來,宛若一條條毒蛇。
吳亘伸出左手,臉上出現了一條條的黑線,濃郁的死氣從掌中溢出,落入了阿多的身體。漸漸的,屍首上不再冒出黑氣。只是比以往更黑了一些,如黑曜石一般。
蹲在阿多身邊沉默不語,許久吳亘方喃喃道,「阿多,你的仇我已報了,仇人的殘魂和殘軀已被拘押於亡井中。你將成為亡井之主,至於將來要不要親手泯滅仇人殘魂,就看你的了。」
合上玉棺,吳亘拍了拍李虎,「走吧。」
磨刀門與登天殿會面時間並不長,墨輕風率先帶著妤好離去。錢望卻是停留了一夜,看在甲字輩同僚的份上,吳亘自是設宴款待。
「鄭圖是神教的暗子,奉命潛入無畏軍。當初在海上時,我曾想將其帶走,卻被你所阻。如今看來,其人所為對無畏軍並不是無益,這飛城若沒有他,恐怕你根本不會打造。」宴畢離席之時,錢望忽然對吳亘道。
吳亘一愣,不由長嘆一聲。自殘潛入敵營,鄭圖也是個狠人。
「你還欠我一條命,當初在瞰澤城神廟前,神教的人窺伏於側,要不是我及時露面,說不得你已經被人拿去。」錢望笑眯眯拍了拍吳亘肩膀,與沈浪飄然離去。
三個月後,衡門港外檣櫓林立,一隊隊士卒正在陸續上船。一座巨大的飛城懸於外海,那正是已經修築了外城的列缺城,上面堅城矗立,無數的弩箭閃著寒光。
吳亘坐在岸邊,望著波瀾起伏的海面沉默不語。
阿多已被他送入亡井之中蘊養,杜仁答應,時機成熟時會喚醒其殘魂,假以時日,等其修為漸漲,再接替杜仁的位置。
阿多體內死氣甚重,足以壓制四鬼將,在杜仁的相助下,遲早有一天會成為血海之主。
至於鄭圖暗子一事,吳亘也與他談了。他奉命潛入無畏軍,見水師兇猛,便鼓動吳亘修築飛城,以耗費無畏軍錢物,阻滯水師成長。卻不想這飛城倒成了無畏軍的利器,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吳亘沒有殺鄭圖,而是將其拘在了良遮山中,負責打造第二座飛城。既然此議是他提出,還是善始善終為好。飛城成,他可活,若是再有其他動作,吳亘不介意將其送入亡井。
今天是無畏軍跨海遠征的日子,義鶻軍及右軍、前軍早已轉移到旭景島,吳亘只是帶領剩下的人馬與之會合,合兵后殺往北洲。
天宇悠曠,思鄉情切。到了走的這一天,吳亘心情反而複雜起來。
「寨主,人都上齊了。」卓克走到吳亘身後稟報道。
「好,出發,回家嘍。」吳亘回頭看了一眼昆天洲,遠處清霧迷濛,山巒無言,轉頭時卻是海闊天高。深吸一口氣,吳亘大步登上了盪神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