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

第七章 選擇

「莫黎,現在不是你應該做選擇的時候,快去看看何為吧。」袁良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他的話讓我恢復一絲理智,我壓制住心中情緒,緩緩推開了病房的門。病房內幾個老朋友都在,除了吳優,剛結婚的她肯定抽不出時間來的。

這一刻,我的腳好似灌了鉛,走的很慢,在看到病床上那張瘦骨嶙峋的臉龐時,我辛苦壓制住的情緒又一次決堤。

何為看著我,笑的很陽光,只是他太瘦了,以至於那份笑容,病態與朝氣共存。

我來到病床邊蹲下,眼淚不爭氣地一直往下掉。

何為抬手輕撫我的臉,想要幫我擦掉,卻有心無力,他只能笑著安慰我說道:「莫黎,沒事的,能看到你回來,我真的好高興,希望你不要對我失望,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會的,不會的,我怎麼會失望,我只是覺得不公平...好不公平,為什麼...偏偏是你。」

「莫黎,我很想念我的父母,也許是老天爺猜到了便幫我做了選擇吧。」

悲傷的情緒瀰漫在屋內,它侵佔了每一個角落,被它包裹著的我們,在何為這句話落下后,心中的防線徹底被擊潰了。

顧桃之捂著臉,哭著跑出了病房。

吳園蹲在我的身旁,試圖用手臂擁著我的肩給我帶來一絲溫暖。

程泉止不住的連連嘆氣,聲音里充斥著一絲無奈和心酸。

顧星坐在何為的腳邊,緊緊低著頭,他的雙手一直在抓著自己的頭髮。

瑰萊站在窗前,盯著雨幕外的一切,灰色的萬物好似沒有一絲生氣。

袁良倚靠著牆壁蹲了下來,雙手抱頭,好似一個囚犯。

大學時期里最令人羨慕的九人小家庭,如今好像不再完整了。吳優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是說對於我們的感情就會淡了,而是離以前那種與我們在一起時的生活越來越遠了,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而現在,何為也將離我們而去,永遠永遠......

「莫黎,我希望你能做到我沒有做到的事,我沒能戰勝病魔,但我希望你能夠戰勝自己的心魔。你也要記得,伴隨你整個童年的陰影里,我為你點燃的一盞燈。記得我們的約定,征戰這個世界,一定要做一個生活中的高手。還要記得,我們共同的夢想,我不能繼續陪著你了,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心愿,站在山巔去映照星辰。」何為好似在交代遺言,而我一直不停地點頭。

「我相信你...兄弟。」

一聲兄弟,是我與何為的友情最好的詮釋和證明。

「我有些累了,想要睡一會,你們都各自去忙吧。」何為朝著大家說道。

吳園拍了拍我的肩,與顧星,程泉一起離開了,他們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那潤濕的雙眼,掩蓋不了心中的情緒,他們不想說出道別的話語。

瑰萊來到何為身旁,向他囑咐了一些醫生的話。女人的心思往往都是細膩的,哪怕此時她也很難過,但她還是會想著何為剩下的日子裡能夠開開心心的。

隨後瑰萊看著我說道:「莫黎,先讓何為好好休息吧,晚上還需要你照顧他,你出來,我跟你說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點了點頭,深深看了一眼何為,起身跟著瑰萊走到病房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瑰萊輕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說道:「莫黎,既然分離無法避免,我們就要勇敢地去面對,像何為一樣的勇敢。你知道嗎?按照醫生所說,何為的身體條件本不足以撐到現在,他能挺到今天已經算是奇迹了,何為是一個真正的勇士,我們希望,你也是。」

瑰萊收回手,繼續說道:「以前啊,你們倆老是較勁,什麼都要爭一個高低。而他呢,好像贏你的次數很多哦,這一次,我希望你無論如何都要贏過他,而他也會心甘情願的輸給你。我知道這是沒有可比性的,這句話也不太讓人能夠接受。但我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你能明白嗎?莫黎啊,你可以把以前那個陽光自信,溫柔善良的莫黎帶回到我們身邊嗎?」

我繼續沉默著,沒有言語也沒有承諾。

袁良在這時來到我身旁坐下,抽出一支煙,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說道:「你的重情重義會影響你做出選擇,何為這邊已經無可避免了。你的新朋友齊十,我雖然不了解他,但既然能夠做你的朋友,並且是在你最頹廢的時候陪著你的朋友,我希望你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千萬不要想著放棄這份友情,我了解你的,莫黎,你這樣做會愧疚一輩子。」

「袁良,我明白,可我沒得選擇。我需要跟齊十說清楚,我希望他能理解我。」

「他一定會理解你的,但是他同樣也需要你。」

沉默了一會,我正想說些什麼時,手機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看了看是柳茗打來的,接通后我卻聽見了齊十虛弱的聲音,他說:「莫黎,我沒事...你不用來了,跑來跑去的太...麻煩。我......」

沒等齊十說完,我迫切地想要跟他解釋,解釋我為什麼留在南洋,解釋我今天回不去的原因。將一切都告訴他后,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對我說道:「我理解你,莫黎。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得了胃癌,不然我不會在暈倒前一刻叫柳茗給你打電話。你陪著他是理所應當的,不然你跑回來我都給你攆回去。但是......你答應我會回到留蘭與我一起大展宏圖,你失約了,如果你只是暫時留在南洋,幫助你朋友渡過酒吧的難關,我能夠理解和支持你,可是你問問自己的內心,你還願意回來嗎?或者說你還把我們那份不起眼的約定當一回事嗎?我雖然能夠理解你,但我還是會很難受,因為我討厭別人對我承諾了卻做不到,更何況你還是我兄弟,我唯一的朋友。」

說完,齊十嘆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這一瞬間,所有與齊十的回憶如浪潮般向我湧來。記得曾經有一次,我醉酒撞倒了人,起了爭執,對方也是酒勁上頭,抄起酒瓶朝我砸來,是齊十替我擋下的,鮮紅的血流滿了他的整張臉。我們一起度過最落魄的日子,一起睡公園,一起睡網吧,一起向那些小攤販要吃的。兩個人吃一碗泡麵,他老是會少吃一點說他喜歡喝湯讓我多吃點。也會把靠著遊戲掙到的錢全部拿來給我治病。

我想我是幸運的,也是自私的。

仗著他的義氣,以為他能夠理解我所以忽略了他的感受。

袁良在一旁向瑰萊解釋著這件事,當他說完后,又對著我說道:「莫黎,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放你再回到那個讓你墮落的城市,你也不想讓我們失望。所以如何選擇只能你自己做決定,自己去思量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說完,袁良拉著瑰萊離開了。我走進病房,看著沉睡中的何為,腦海里,內心裡都亂極了。沒有收穫到親情與愛情的我將友情看的極為重要,也是我安全感唯一的來源。

難道我真的要帶著一絲愧疚去面對齊十嗎?

我不知道,越想腦子越是暈沉沉的,我頂不住只好強行收回心思不再去想,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何為,照顧他。

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我一直待在醫院裡,也沒有再跟齊十有過聯絡,哪怕半夜我對著他的社交賬號發獃,也沒能對他說一句話,哪怕一個字。因為我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

三天時間裡,何為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幾位老朋友都有抽空過來看看。而我好似也變得健談起來,與他說著自己這幾年來所經歷的事。還在醫生認可的情況下,我帶著他回到了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是一家孤兒院,何為便來自那裡。

那時,他才七歲,我也七歲。

我四歲跟隨著養父母一起搬到了姑媽家隔壁,也在孤兒院附近。第一次遇見何為時,他正被幾個年齡稍大的男孩子堵在孤兒院旁的死胡同里,備受欺凌的他沒有反抗,是我衝進了包圍圈拉著他就跑。自那以後我們就成為了朋友,更如親兄弟一般,我的姑媽也很喜歡他,還認他做了乾兒子。

在孤兒院和姑媽的幫助下,我們一起上了初中,高中,不負期望的,我們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遇見了顧星,瑰萊他們,直至如今。

我們還去了以前的大學,高校,走過操場,途徑孤塔,也看著那些在球場上肆意揮灑汗水的朝氣身影,與我們的青春一樣,充滿陽光活力。

在醫院陪著何為的第五天,袁良來找過我,詢問我想好怎麼選擇了嗎?我沒有答覆他,我想齊十已經化作我人生的過客,如過眼雲煙流逝了。

傍晚時分,何為見我精神萎靡,問我是不是被什麼心事所困擾著。

我想了想,將我與齊十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何為聽后,對我破口大罵。

我不明白。

「莫黎,你這兩年真的變了很多,難怪瑰萊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說你小子現在是個蠢貨,你已經不叫莫黎了,你應該叫莫無知。話雖然有點難聽,但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我低下頭虛心接受著何為的口頭訓斥。

他繼續說道:「按照你說的,齊十與你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頹廢。你們好似臭味相投,但是在那個城市裡你們卻彼此依靠著。不被家庭還有愛人所認可的他,只有你接納了他,可以說你拯救了他,他也拯救著你。唯一不同的是,你陷的更深,他明白生活不該被困在愛里,所以他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哪怕至今他都沒有說不認你這個朋友,你為什麼不能做出選擇繼續維持這份友情?」

「可我該怎麼做?」我朝著何為問道。

何為想了想對我說道:「齊十對留蘭這個城市而言其實是沒有感情的,他的靈魂被困在了宿舟。但這與他在哪裡努力工作並不衝突,也就是說你可以請他來幫你留在南洋,你們依舊可以一起努力,大展宏圖。我想袁良還有我們都會想要與他交個朋友。」

何為的話讓我豁然開朗,但是我依舊不確定齊十是否會願意來南洋。

他猛然咳嗽了幾聲,緩了緩後繼續說道:「莫黎,這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了。你好好跟齊十認個錯,都是兄弟都能理解的,按照現實來說,南洋比起留蘭更適合創業打拚,而且我們也在,也能互幫互助。你先回留蘭,請他喝頓酒,談談心,真誠的認個錯,再談談這事,我想他不會拒絕的。同樣的,你也需要給他一種安全感,來到南洋他人生地不熟的,只相信你,所以你需要做些什麼,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暫時先不回留蘭了,我想多陪你一會。」我對著何為說道。

何為回以微笑,他說了兩句話,兩句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話。

「莫黎,我只能陪你走到這了。接下來的路,就讓齊十代替我陪你走吧。」

「我們從小到大一直在爭誰是哥哥誰是弟弟,莫黎,讓我贏你最後一次.......」

此刻,心跳監護儀突然響起警報聲,我慌張地起身看著何為,他已經閉上了雙眼。

我心裡一空,隨之消失的還有心跳監護儀上短暫的提示音,被一陣啁啾聲所代替。

我慌亂地跑出病房,嘴上大喊著,「醫生!醫生...」

當看護醫師來到病房,他先是看了看電子監護儀,又隨之檢查了一下何為的生命特徵。

最終,他沉著臉對著我搖了搖頭,很遺憾地告訴我,病人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雖然我預想到了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沒想到真正到來時,我幾近崩潰。

這幾天以來,我一直被極端的情緒折磨著,這讓我開始有點厭煩這個城市。以至於那個何為幫我做的選擇,我開始有些動搖了。

而那一聲「哥」,我好像還沒能叫出口。

如果正確的選擇是為了讓我們不留下遺憾和愧疚,那無法選擇的事呢?

比如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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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海棠已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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