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休養
三天後,飲馬川僅余的五人陸續醒過來,只是他們傷得太重,飲馬川藥材有限,環境也不適合傷員休養,醫師建議護送回原州。折衝校尉王寧同意了他的提議,派一名百人將帶人護送他們回去,並特意讓醫師一路隨行方便照看。
李牧之知道張去疾一直挂念陳三郎和魯林他們的下落,在送他出營門的時候特意多走了一段路,將陳三郎和魯林他們還活著,只是部曲所剩不多,他們自己也受了傷在休養的消息告訴了張去疾。
張去疾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多日的挂念終於放下,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低聲嗚咽起來。
若是李牧之從未離開京城,他一定會覺得男人哭泣是很懦弱的行為,哭泣之人一定會被他輕視,可是此刻,他非但沒有任何輕視之意,反而對此人肅然起敬。一起出生入死的澤袍,倒下的永遠不會再站起來,活著的這些,無論他們身在何處,平安便是對自己最大的安慰。
李牧之對來犯之人忽然生出無端的恨意,若不是他們入侵自己的國土,這些澤袍服完役之後便能安然回鄉享天倫之樂,又何必要埋骨他鄉、天人永隔。
當日陳三郎和魯林奉命阻擊側翼之敵,雖然實力懸殊,但他們巍然不懼,以一百五十人正面列陣迎敵,五十騎悄然隱入敵人後方,待敵人與他們膠著時,五十騎突然從后殺出,敵騎瞬間慌了神,陣型漸亂,五十騎來回穿插,將敵人陣型徹底打亂,但他們亦陷在其中,陳三郎和魯林雖然及時帶人撲上去重創了敵人,但他們也負傷在身,部曲損失過半,若不是李牧之帶人經過,恐怕他們也難逃覆滅之境。
李牧之留下十名斥候營士兵為他們處理傷口,然後讓斥候營士兵帶他們去最近的補給點,待休整之後回原州養傷。
李牧之隨後帶著斥候營一路狂奔,在距飲馬川十里之時派二十名斥候趕著數百匹戰馬偽裝成大軍來援的假象,自己帶領剩下的兩百七十名斥候營士兵向敵軍攻擊。
斥候營作為一軍之眼,士兵都是弓馬嫻熟之人,戰力強勁,加之突然而至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未損一人硬生生在飲馬川營地即將陷落的瞬間將敵人逼走。
此役大夏原州軍四百二十七人以身殉國,他們讓敵軍千人永久留在了他們用生命守護的這片土地上。
當張去疾等人到達原州時,聞訊而來的百姓靜靜地肅立在街道兩旁。他們的眼睛明凈透亮,彷彿能穿透世間所有的虛無。對他們而言,悲痛和歡呼都是那麼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他們在意的只是邊境安寧、衣食無憂。只是這樣的訴求顯得那麼遙不可及,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幸能看到那一天。
護軍將軍林瀾已在城門等候多時,張去疾等人看到護軍將軍親自相迎,掙扎著起身想要行禮,林瀾急忙制止了,並且朝他們深深一揖。作為軍人,他們知道這一揖包含了太多,無需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將傷者安排在護軍將軍府休養是上上之選,這裡遠離市井又有最好的醫師,況且護軍將軍也想要從張去疾等人這裡獲得更多關於敵軍的消息。
張去疾等人在護軍將軍府休養了一月有餘,傷勢漸好,護軍將軍終於批准他人可入府探視。
梅三娘坐在榻邊,一雙黝黑的眼睛脈脈地看著張去疾,纖纖玉手把湯藥舀起來放在櫻桃小嘴邊輕輕地吹涼,然後小心翼翼地餵給張去疾,她臉上哀戚的神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笑靨如花。
張去疾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經此一事,他已把她當作他的妻,無論世人如何看待他們,他都已不打算再去理會。
陳三郎和魯林他們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他們本就是閑不住的人,結伴而來準備找張去疾敘敘舊,在門口恰好看到這一幕,進退不是、略顯尷尬。倒是梅三娘大方地請他們進屋,為他們沏茶倒水,隱隱有女主人的風範。
雖然早已知道他們還活著,但再次相見還是忍不住激動,卻不想因此牽動了傷口,張去疾劇烈地咳嗽起來,梅三娘急忙過去小心翼翼地推拿著他的後背,陳三郎和魯林本想過去相助,但到榻邊又雙雙停了下來。
「郎君切莫激動,他們都在原州,以後還有很多時間相見。」梅三娘小聲勸道。
「聽三娘的。」張去疾平復了一下心情,「其他人還好吧?」
「司馬放心,他們很好,將軍把他們都安排在府內,有專門的醫師照看。」
「那就好,等我傷好了再去看他們。」張去疾指了指陳三郎和魯林,「你們兩個給我老老實實呆著,不好利索了那都不許去。」
陳三郎和魯林耷拉著腦袋,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但他們還是決定遵從司馬的吩咐。
陳三郎和魯林沒事的時候就去找將軍府的侍衛們嘮嗑,不時地與他們切磋武藝,有時來將軍府交差的中郎將、都尉、校尉也會指點他們一二,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武藝大進,竟能與十幾個侍衛相抗而不落下風。要知道將軍府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健兒,尋常人十個也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陳三郎和魯林確有過人之處。
熙寧元年的冬季悄無聲息地來臨了,一早起來,張去疾洗漱完畢正準備去給母親請安,卻發現外面已是銀裝素裹,牆角的梅花正迎雪而開,一縷芳香沁人心脾。心情大好的他朝張夫人屋子大踏步而去。
「見過母親,」張去疾朝張夫人施了一禮。
「疾兒不必多禮,自家人沒那麼多講究。」張夫人和藹地擺擺手。
「母親,孩兒雖不是您所出,但得您寵愛教養,又豈能恃寵而廢禮。」
「疾兒,你自小聰穎好學,禮數周全,卻不似你兄長那般洒脫率性,這性子倒隨你母親。只是她將你託付於我,希望能改改你的性子,我又怎能辜負她一番信任。自家人如此禮數倒顯得生分了。」
「母親疼愛,孩兒感激不盡。只是此番孩兒所求恐與母親教導相悖。」
「疾兒此言倒讓我有幾分好奇,究竟何事能讓一向遵循禮數的你亂了方寸?」
「母親見諒,此次孩兒想請母親做主,求娶梅家三娘為妻。」
「梅家娘子我知道,雖不是大家閨秀,卻也樣貌端莊、秀麗出塵,她的性情倒與你兄長有幾分相似。原本我以為疾兒心裡的良配定是與你一般知書達禮。」
「母親休要取笑孩兒。」
「既然疾兒一心要娶梅家娘子,她的性情我也甚是喜歡,明日就託人與你說媒,至於梅家如何答覆猶未可知。」
「孩兒去過梅家,梅家長輩對我卻也歡喜。」
「你這孩子忒也太急。」張夫人抿嘴一笑。
「母親勿怪,孩兒自知失禮。」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怪你。只是這樣一來,光是媒人上門倒顯得張家沒有誠意,明日我便與媒人一同登門去拜訪梅家長輩,順便看看兒媳婦。」
「謝過母親。」張去疾欣喜異常,「孩兒許久未見兄長,有許多事情想向兄長請教,還請母親見諒,不能多陪您一會兒。」
張去疾話音未落便消失不見。
「這孩子……」張夫人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