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犯罪現場
「奮鬥吧騷年,不要拉胯。」
郭東遇到難事,習慣默念一些不知從哪兒來的語錄,以此來自我激勵,這算是前世帶來的習慣。
想要勵志,也要執行力強悍才行,執行力總是很拉胯,到頭來,還是拉胯。
默念已畢,郭東猛地推開艙門,惡臭並不會因為滿滿的儀式感而減弱半分,依舊撲面而來。
好消息是,郭東有了改造好的賬冊,清點起來,會輕鬆很多。
但他還是低估了工作的難度,皮貨實在太多了,一沓一沓地清點,對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的郭東而言,體力上亦是個巨大的挑戰。
先從牛皮開始,牛皮堆放在較低的位置,清點起來方便。
花了近兩個時辰,總算把牛皮清點完畢,四千八百十二張,郭東把牛皮的分類賬目拿出來核對。
這一核對不打緊,郭東驚出一身冷汗,賬冊顯示牛皮總數是五千七百五十九賬,整整少了九百四十七張。
草...
賬物對不上,就得重新清點,可是他的體力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可想而知,郭東有多沮喪。
沮喪歸沮喪,清點卻還是要再來一遍。
再來一遍,牛皮還是短少了九百四十七張!
「呵呵...」
郭東立在那裡,喘著粗氣,呵呵冷笑。
前後捋一捋,他的賬冊不會有問題,他只是把吳運升賬冊上的數目搬過來,換了個做賬方式而已,每一類毛皮的數目都能對上。
那麼,問題來了。
在大明牛皮那是緊俏物資,精貴得很,近千張的牛皮值不少銀子,這裡面定有蹊蹺。
郭東這麼想著,突然有一種身處犯罪現場的感覺,別特么羊肉沒吃著,惹得一身騷,賴到他頭上,就不好了。
不行,這事兒得儘快讓沈燕青知曉。
念及於此,郭東不再耽擱,轉身走出貨艙,正要鎖門,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叫。
「小兄弟...」
來人自稱姓童,叫童大,這個名字郭東有印象,曾經反覆在吳運升的賬冊上出現。
童大是個靈性人兒,能說會道的,說等下了船,要帶郭東下館子,大家交個朋友嘛,一起去倚紅樓找樂子。
「倚紅樓?」
「小兄弟莫非還是個雛兒?」
童大嘻笑道:「就算是雛兒也無妨,大不了哥哥幫你找個新瓜,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任你挑。」
「小孩子才挑,咱們不挑,咱...都要。」郭東心裡有事兒,隨口應了一句,
這話在後世算是一個梗了,他是信手拈來。
反倒是童大聽完一愣怔,而後大笑不止,正笑著,卻突然變了臉色,笑聲也戛然而止,不停地沖郭東眨眼睛,小聲道:「大小姐...」
「童兄,你是說沈燕青?我正要去找她呢。」
郭東正說著,童大卻一溜煙兒似的逃了。
「無恥之尤。」
身後傳來沈燕青的怒罵,郭東扭頭觀瞧,不是沈燕青又是誰?
郭東訕訕地道:「大小姐,嘿嘿...」
沈燕青冷眼看著郭東,這人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竟然也如此浪言浪*語,這船上又多了個賤皮子。
船上那些粗鄙漢子,粗話俚語沈燕青也聽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這會兒心底卻生起一股無名火。
「郭東,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直呼本小姐的名諱...」
沈燕青厲聲喝道:「你可知曉,這是要掌嘴的?」
郭東額角頓時起了黑線。
「大小姐,你一個姑娘家,動不動就要掌人嘴,這樣好么?」
「誰說我要掌人嘴的?我要你自己來。」
沈燕青解下腰間的長刀,拿在手裡揚了揚,嘴角勾起一絲戲虐的笑意,「又或者,我叫個人來?」
「剛才不過是句玩笑話,大小姐本就不該聽,又何必在意?」郭東有些著惱了。
泥人還有三分火呢,何況他一個大老爺們兒。
大老爺們兒之間吹牛打屁再正常不過,誰讓你跟鬼似的無處不在,自己無意聽到,怪我咯?
「士可殺不可辱,若是這個我都能忍,還不如就呆在海里做個千年王八,你們當初又何苦救我上來?」
「....」
這死孩子,哪來的這些古怪的說辭,簡直....
沈燕青嘴角抽了抽,終是不再提掌嘴的事兒了,但余怒未消,氣呼呼地喝問:「你...你找我做什麼?」
「稟報大小姐,大事不好,牛皮少了近千張。」
郭東提高了嗓門兒,高光時刻,嗓門兒就是要大一些。
與此同時,將手裡的一張紙頭遞上,沈燕青接過一看,驚呼:「你沒弄錯?」
「錯不了。」
郭東略得意道:「我清點了兩遍,絕對不會錯,如若不信,大小姐只管派人來查證。」
郭東很誇張地拍著前胸,姿勢讓人側目。
貨艙出了這麼大的事,沈燕青自然要派人來核查。
果然,沈燕青立刻叫來兩個人重新清點,沈燕青還要查看賬目,郭東拿出他改造過的賬目。
「簡直是胡鬧。」
沈燕青這一看,便著惱了,斥道:「你用那難看的羽毛筆折騰半日,就弄出這麼個...鬼畫符?」
原道他能寫詩呢,未曾想弄出這麼個東西,這讓她有一種被人欺騙了的感覺,也難怪沈燕青生氣。
「大小姐,稍安勿躁...」
先穩住,穩住就有辦法。
這種表格並不複雜,後世的小學生管理班費都在用,沈燕青又不笨,她只是不習慣。
郭東用的是借貸記賬法,都是些表格,格子里填寫的是阿拉伯數字,用硬筆可以寫得很小,做成的賬冊篇幅自然小上許多。
賬冊上的文字部分是橫著寫的,這樣的設計是為了豎著小計方便。
郭東耐心地講著,沈燕青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睛也亮了幾分。
製表、用硬筆記賬、借貸分裂、豎式小計、分類賬、總表,這是一整套系統。
「你...這記賬法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師父,白鬍子道長教的。」郭東立刻應道,理直氣壯。
「又是白鬍子道長?」
沈燕青瞅著郭東,目光灼灼,彷彿要穿透他的內心。郭東並沒有躲閃,而是坦然地迎上去,黑溜溜眼珠子,眸光清澈,沒有一絲游移。
不說白鬍子道長,難道說他來自幾百年後的現代?
郭東*明白他的來曆始終是一個問題,他只能生造一個白鬍子道長,有時善意的謊言也可以讓人安之泰然。
「大小姐,還有不少貨品還沒清點呢,不如趁著人手還在,把所有的貨物都清點一遍,看看還有什麼別的異常,然後再行定奪?」
郭東不失時機地向沈燕青提出建議。
沈燕青不耐地一擺手,手裡拿著那張紙頭,去了吳運升的住所。
沈燕青走了,郭東也樂得清凈,兩個幫手很得力,很快將所有的貨物都清點了一遍。
雜貨,諸如譬如錦雞毛、山裡紅、人蔘、牛筋、熊掌等等,沒有問題。
但狼皮也少了一千多張。
蹊蹺的是,黃鼠狼皮和兔皮的數目不僅沒有短少,還有多餘,而多出的數,正好和牛狼皮短少的數一致,如此,皮貨的總數和賬冊上的數目都能對上。
總數能對上,但貨值的差別可就大了,機關就在於此,有人用了狸貓換太子之計,將一定數量的牛皮和狼皮換成了黃鼠狼皮和兔皮,這是一樁調包案。
這是誰幹的?
郭東扭頭看向過道的另一頭,好巧不巧,吳嬸兒從住處走出來,也定定地看著他這邊。
吳運升是貨艙管事,無論如何逃不了干係。
郭東只是個臨時管賬的夥計,他只管把自己摘出來,把任務完成,便萬事大吉。
很快,消息便傳開了。
這個案子證據確鑿,當沈燕青走進吳雲升房間的時候,吳運升情知事情已然敗露,未等沈燕青開口,他已經開口懺悔了。
事情是童大一手策劃的。
吳運升的兒子吳金跟童大相識,在府城淮安賭錢,欠下巨額賭債,被人擄了,以此向吳運升討債,童大便是中間人。
童大以此對吳運升威逼利誘,答應事成之後,幫忙贖回吳運升的兒子,吳運升只想救自家兒子一命,只能任由童大擺布。
廚子王滿倉是童大的死黨,他借上岸買柴火之名,把牛皮、狼皮帶出去,再將童大準備好的兔皮、黃鼠狼皮帶上船,把數補齊。
吳運升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王滿倉被抓了個正著,但是童大,整個船都找遍了,卻不見他的蹤影。
有人說童大帶著銀票跳了海,也不知是死是活。
盤點事了,郭東暫時無事可做,便決定早早歇息,臨睡之前,沈燕青竟然找上門來,只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望木台上的油燈,一言不發。
郭東坐在床沿兒,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沈燕青就像泛著金光的一尊美人塑像,真得很美。
難怪有人說燈下看美人兒,只是美人此刻卻心煩意亂。
「大小姐,吳管事他...」郭東試探地問。
「不提他。」
沈燕青不耐煩地一揮手,轉過臉來,問道:「明日船到沈家堡就算到家了,你有什麼打算?」
這才是正題嘛,郭東身無分文,正苦惱著呢。
「大小姐,我這幾日..看管貨艙...這個工錢,您看...」
郭東搓著手,頗有些難為情,人家不僅是老闆,而且還是救過他的命。
沈燕青聞言,定定地看著郭東,臉上的表情不可名狀,過了好一會兒,這才伸出一隻手,緩緩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布包,往木台上一跺,說道:「十兩,你的工錢。」
「就十兩?」
郭東奔過來,飛快地取走小包,一邊還嘮叨:「有句古話說得好,銀子不是萬能的,沒有銀子卻是萬萬不能的,你們這些大小姐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這些你們不懂的。」
「十兩你嫌少,其他夥計來回三個多月才不到五兩。」
沈燕青氣急,站了起來,質問道:「還有,你那什麼古話,我怎麼沒聽說?」
可憐沈大小姐正事還沒談,卻讓郭東這一出給整破防了,這就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