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周一下班路上,顧硯遇到了沈棲,他的車被一輛大奔追尾,車子損壞的挺嚴重,好在人沒事,只是腦門上擦破了一塊,大概是磕在了方向盤上。
顧硯路過的時候交警和保險公司的人都在,沈棲站在邊上,整張臉都是慘白的,看見他之後眼眸閃了閃,像是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
他不知怎麼就下了車,走過去看了眼情況,正要走人時沈棲出聲叫了他名字:「顧硯……」
顧硯沒打算回頭。卻聽保險公司的人說:「沈先生朋友啊?那正好,車子要拖去修理,您要不和朋友先去醫院處理下額頭上的傷,之後我再聯繫您!那什麼,這位先生——」
顧硯頭疼得揉了把眉心,後悔自己為什麼多管閑事。
「過來吧。」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到了醫院之後排隊挂號、繳費、做檢查……沈棲跟在顧硯身後,幾次想說些什麼最後又都憋了回去,顧硯看在眼裡,卻沒打算問一句。
沒什麼好問的。
檢查結果出來的挺快,沈棲的確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輕微腦震蕩。
包紮完傷口后需要留院觀察半小時,顧硯便去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裡買了熱粥和關東煮,拆了一份遞給沈棲: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送佛送到西,儘管他心裡不樂意,但既然都已經把人送過來了,就不可能把傷患獨自丟在醫院自己跑了,做不出這樣的事。
沈棲接了熱粥,慢吞吞的吃著:「謝謝。」沒說多餘的話。顧硯便也沒說什麼,坐在旁邊的空位上吃自己那份。
顧硯把東西都吃完時沈棲那碗粥還是滿的,他臉色比在事故現場時更白了,顧硯疑心他身體不適,便問他: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有沒有想吐?」
這是剛才做檢查時醫生關照的,腦震蕩可能會讓沈棲噁心想吐,要是嚴重的話就得再去找醫生。這也是他們為什麼要待在留觀室的原因。
沈棲沒有抬頭,仍是半垂著眼眸,捏著塑料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著擱在膝蓋上的粥:「沒有。」
那碗粥剛買過來時還是熱氣騰騰的,吃進嘴裡燙舌頭,這會兒卻已經徹底冷掉了,粘稠成了一塊一塊的。
顧硯突然想起幾年前自己和朋友賽車時出的那場事故。
那段時間A市連著下了半個多月的雨,雖然比賽前一天開始放了,但盤山路上還是濕,他的車就是在一個急轉彎時打了滑,差一點就連人帶車衝下山去,摔個車毀人亡。
那場比賽顧硯最後還是拿了名次,是第三名,全場都沸騰了,觀賽區的電子屏幕上回放著比賽中的精彩瞬間,顧硯那驚險萬分的絕地求生更是被放了一遍又一遍。
朋友們叫著喊著吹著口哨把顧硯高高拋起又穩穩托住。
所有人都說他是天生玩賽車的料。
只有沈棲。只有沈棲獨自坐在觀賽區,慘白著一張臉,視線穿過歡呼雀躍的人群朝他瞥過來,是很冷淡的一眼,又藏著萬千恐懼和后怕。
那是沈棲第一次跟著顧硯去看比賽,也是最後一次。——那之後顧硯就沒再碰過賽車。
當晚沈棲沒同顧硯說一句話,哪怕顧硯把他按在床上一次次折騰,逼著他開口討饒,他也一聲不吭。
做到後來他突然抱著顧硯的胳膊哭,他哭的太難過了,以至於顧硯那物還在他身體里脹著痛著,卻沒好意思再動一動。
只能抱著哭成淚人的沈棲輕聲細語的哄,哄了大半個小時才勉強把人哄好,夢裡還不安穩的抽噎著,雙手攥著顧硯的衣領不肯撒手。
那之後沈棲對開車有了不小的陰影。那時候快大四畢業,顧硯計劃著用兩個人的積蓄買一輛車,這樣以後上下班方便,但沈棲不答應。
他自己不開車,也不讓顧硯開車,甚至走在路上看著車遠遠開過來,他都要把顧硯往裡側推,自己站在靠近馬路那一邊。一直到半年後這個情況才慢慢好轉,他們家才買了第一輛車。
這點藏在記憶里的細枝末節被顧硯翻出來,他想沈棲也是有點喜歡過自己的吧,至少那時候的緊張擔憂總不都是假的吧。
不然沈棲的演技未免也太高超了些。
他又想也許今天的這場追尾讓沈棲回憶起了他當初險些墜下山崖的那一幕,也回憶起了猶如驚弓之鳥的他自己,所以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想到這裡,顧硯的心不可避免的軟了一下:「別怕,沒事了。」
這還是兩人分手以後他第一次用還算溫和的語氣跟沈棲說話,自己都有點不適應。
可是明明在此之前的每一天,他都用比這溫柔百倍千倍的態度對待沈棲,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哪裡彆扭。
然後他看見沈棲的肩膀顫了顫,這時候才肯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眼睛很紅:「嗯。」
應完這一聲,兩行眼淚緊跟著落下來,滴滴答答的掉進粥碗里,和黏稠的米粥混在一起,消失不見。
一步退就步步退,顧硯的心才軟了一下,馬上就有了第二下。
他想儘管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卻仍舊犯賤的不太能見這個人掉眼淚,他冷淡的表情不自覺的有些鬆動,從打包袋裡拿出商家贈送的紙巾,給沈棲遞了過去:
「別怕,已經沒事了。」
他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聽起來像是敷衍。
但顧硯確實不知道應該再和沈棲說點什麼,他本身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能想起來的安慰話也就那麼兩三句。
如果今天在這裡的不是他,而是唐衍或者其他任何一個朋友,他們都可以給沈棲一個擁抱,只有他不可以。
心軟歸心軟,他不可能給沈棲那樣一個朋友的擁抱。
紙巾只有兩三張,一會兒就擦沒了,但幸好沈棲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挺快,沒讓顧硯再跑一趟便利店買紙巾。
半個小時差不多已經過去,沈棲率先站起來,對顧硯說:「走吧,今天謝謝你。」崩潰的情緒已經被收起來,語氣變得客氣又疏離。
顧硯朝他點點頭,替他拿了沒吃完的粥,和自己的打包在一起,路過門口的垃圾桶時順手丟了進去。
沈棲沒再讓顧硯送他回去,自己在醫院門口打了車,顧硯也沒勉強,兩人禮貌性的道了別,然後各回各家。
沈棲開車一向很小心,這麼多年連個紅燈也沒闖過,吃過的幾張罰單無非也就是違規停車之類的。所以今天那車撞上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遭遇了一場追尾。
但比起這個,他更不敢相信竟會那麼湊巧的碰上顧硯。
從事故現場到醫院再到家裡的一路上,他都恍恍惚惚的覺得不真實。
漫天的思緒紛亂雜蕪,一會兒是後面的車撞過來時的劇烈震顫和瞬間的暈眩黑暗,一會兒是很多年前顧硯在盤山公路比賽時那個兇險萬分的急剎急轉。
回憶和現實交叉輪換,他覺得自己好像飄在天上,用一種第三者的視角看見了兩個時空里的顧硯和自己。
這種恍惚感直到洗完一個熱水澡才消退了些。其實醫生是叮囑過他今晚最好不要長時間泡澡淋浴的,但沈棲忍不住。
這一個澡洗了很長時間,洗完出來才發現手機上有他媽的幾個未接來電。
沈棲回撥過去,電話很快通了,他媽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問:
「小棲啊,你那兒有錢么?」
沈棲拿干毛巾擦了擦頭髮,小心的避開傷口:「媽,還沒到月底呢。」
公司每個月月底發工資,當天沈棲會給他爸媽轉過去一筆生活費。
「我知道,媽是問你那裡總共有多少錢,我跟你爸想買套新房。」
今晚驚嚇一個接一個,沈棲覺得自己的那點腦震蕩大概變嚴重了,才會聽他。媽在這兒瞎做夢。他哪來的錢給他們買新房子,他自己的房子還是租的呢。
他。媽或許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挺突然的,隨後解釋說:
「這不是今兒你表舅媽來了么,你姐去年買了個房子你還記得不,上個月她又買了一套,你表舅媽面上說來給我們送點水果,實際上就是來吹牛的。」
他這個遠房表姐也就個普通的白領,幾年前跟個KTV領班結了婚生了個孩子,去年剛離婚。
不過她本事大,房子買了一套又一套,表舅媽就見天的在親戚朋友面前吹噓自家女兒多能幹家裡有多少套房……
沈棲老媽從對方那兒受了氣,表面上樂呵呵的跟著表舅媽一道誇,轉身就得跑沈棲面前嘮叨抱怨,這麼多年沈棲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可哪次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張口就要買房的。可見這回是受了大刺激了。
「我跟你爸尋思著也得給你掙點臉,不能讓你被人小瞧了,買房有什麼了不起,咱也買。」
他。媽把買房說的跟去樓下菜市場買白菜一樣簡單,沈棲卻只能對著電話苦笑。他確實沒表姐有本事,所以小瞧就小瞧吧,反正打死他都拿不出那麼多錢。
「我沒那麼多錢。」
他。媽有些不滿:「你那什麼玩具公司不是工資挺高么,實在不行咱就小的換大的,把咱們現在住的這套賣了,再添點錢換大的。」
沈棲想說哪有那麼容易。之前吃穿住基本花的都是顧硯的錢,他確實攢了一筆錢下來,但要買房還是不夠的。
更何況他現在自己租房子住,房租水電油費……哪個不要錢,小金庫跟泄洪了似的嘩啦啦往外流,好不容易攢的那點錢,眼見著越變越少。大城市工資聽著挺高,生活成本也一樣的高。
「媽,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去吧,我不在乎,也確實拿不出那麼多錢。」
沈棲覺得頭有些暈,不知道是洗澡時被熱水給熏的,還是撞車的後遺症。總之他沒有心情再應付他。媽。
說破了天這房也買不起,又何必多說,給雙方都找不痛快。
他。媽應該也聽出來他不太想聊這個話題,不高興地嘟囔了幾句,然後不情不願地結束了這通電話:
「我們還不是為了你,行吧,那你早點休息,我跟你爸遛彎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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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小顧不會心軟,每當覺得小顧會心軟的時候想想文案,要追到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