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顧硯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里,抱著雙臂閉目養神。他看起來冷靜又清醒,不像是喝醉酒的樣子,但確實是喝多了。
大多數時候顧硯醉不醉酒是看不出多大的區別的,只是變得不愛說話,不熟悉他的人便以為他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可其實不是。
顧硯不是喝不醉,也不是不愛搭理人,而是因為他喝多了就會變得很遲鈍,接收不到外界的信號。
那個時候的他更接近於一種耳聾眼盲的狀態,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進不了他的心,整個兒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這對顧硯來說挺吃虧的。上學那會兒朋友們知道他的情況無所謂,工作以後卻因此鬧過不少誤會,不是他硬扛著喝到胃出血,就是領導、合作方覺得他冷漠、架子大、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沈棲為此跟他發過不少脾氣,後來顧硯才學乖了,自己把控著那個度,一旦覺得要過線了,就裝醉說胡話,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煩。
「顧硯,我們回家。」沈棲彎下腰去扶他,顧硯卻什麼都聽不見似的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直到沈棲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從沙發上拽起來,他才慢慢的睜開了眼,很冷淡的掃了沈棲一眼。
但腳下卻始終沒動。
這是認不出他是誰了吧。沈棲苦笑著想,卻仍舊好脾氣的哄顧硯,重複著說要送他回家。
然而顧硯依舊無動於衷,只是拿那道冷冷淡淡的眼神打量著他,像是在努力辨認著他是誰。
兩個人僵持了挺久,連酒店門童都跑過來問沈棲是否需要幫忙。
沈棲禮貌的回絕了對方的好意,心裡卻越發的酸澀難受。
以前他在顧硯心裡是特殊的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哪怕顧硯渾渾噩噩誰也不認得,但只要一見了他,就會立馬眼前一亮,飛奔著朝他跑過來,把他緊緊的摟進懷裡親。
就好像他是他世界里的唯一,只要有了他,顧硯的世界就是明亮的、是彩色的。
可是現在……
「顧硯,我們回家吧,好不好?」沈棲的語氣里不自覺的帶上了哭腔,比起徵求顧硯的意見,更像是在乞求。
好半天後顧硯才動了動手指,攥住沈棲的半個袖子,然後很慢很輕的眨了兩下眼睛,半是猶疑半是不確定的喊他的名字:
「沈、棲?」
憋了一整個晚上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的洶湧而出,沈棲一邊胡亂的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應著顧硯:
「嗯,是我,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顧硯又眨了眨眼,應他:「好。」
顧硯還是認出了他。
沈棲不知道他是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難過,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緒又擠佔了他的整個胸腔,一時間他又是哭又是笑,像個瘋子一樣狼狽又可笑。
他明明滴酒未沾,卻比顧硯更像那個喝醉了酒撒酒瘋的人。
顧硯、顧硯、顧硯……
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這個人,他們分明彼此緊挨著,沈棲卻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個人,特別特別的想他。
十二月初,顧硯帶著秘書和兩個年輕設計師去A國看了場業內挺有名的設計展,回來時收到譚曉磊的吃飯邀約。
俱樂部那次之後,顧硯又和譚曉磊單獨吃過兩三次飯。
當然不是比賽前譚曉磊所謂的約會,就是朋友間簡單的吃個飯喝個酒,隨便聊聊工作和生活,倒是挺自在挺舒服的。
但最後那次譚曉磊卻非要把兩人的關係挑明了,朝顧硯表了白。
原來他和顧硯也是大學校友,比顧硯第一屆,念的是歷史專業,現在是市裡某所高校的歷史老師。
他承認自己讀大學那會兒就開始偷偷暗戀顧硯,而這場暗戀始於顧硯在校園歌手比賽上唱的那一首歌。
但那時候顧硯心裡有人,再好看的男的女的都再入不了他的眼,他便只默默的關注著他們,輕易不敢靠近更不敢越界。
做得最過分的一件事,就是成了顧硯朋友的朋友,每天從他們的朋友圈裡偷偷摸摸窺探一點關於顧硯的訊息。
現在顧硯分手了,他才終於敢走到台前來,向顧硯表明自己的心意。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顧硯是直到那時候才知道他滿心滿眼看著沈棲的時候,原來一直有另一個人也在這樣看著他。
而且譚曉磊有一張很漂亮的臉,每次出來都打扮得新潮前衛,顧硯也實在沒法相信他竟然是個歷史老師。
怎麼說呢,譚曉磊整個人就很不歷史。
顧硯已經不是當初的愣頭青,他自己為一個人剖出了一顆心,自然知道愛意彌足珍貴,便不敢像從前那般隨意的將別人的愛意給拋棄了、處置了。但同樣也不可能輕易接受。
他對譚曉磊道了謝,然後說:「我剛剛結束一段失敗的感情,暫時不想談戀愛。抱歉。」半是實話半是借口。
譚曉磊點點頭表示理解,並不勉強他非要一個結果,只說他們可以從朋友做起,讓顧硯慢慢了解他。
「晚上一起吃飯唄,我請客。」電話里譚曉磊語氣明快地說。
顧硯這時候才下飛機,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拿著電話,向秘書確認了晚上的行程,然後十分抱歉的回對方:
「晚上有個合作商要見,改天吧。」
坐上副總監的位置后類似的飯局就越來越密,很多還是推不掉的那種,顧硯自己也挺無奈。
不過今晚這個飯局其實不是非去不可,他之所以要當場問秘書,就是故意要讓譚曉磊聽見。
如他之前和對方說的那般,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譚曉磊顯得十分遺憾,但到底沒有勉強。
掛了電話,走出航站樓,才發現外面在下雨,幾個人行李里都沒裝傘,秘書要去買,被顧硯攔下了。
雨不大,他們直接打車回去其實淋不到多少,到時候回家洗個熱水澡就成,沒那麼矯情。
幾個人便在候車區排隊打車,這場雨下得猝不及防,候車區的人流量比平時多了一倍,顧硯虛靠著行李箱站著,低頭看唐衍他們在群里說騷話。
有人匆匆忙忙從他旁邊走過,不小心撞到他的行李箱,箱子朝前滑了一段距離,眼看著就要掉到站台下面,被顧硯及時抓住了。
「不好意思,您沒事吧?」那人追過來,態度誠懇的朝顧硯道歉。
顧硯拉著行李箱的手一頓,然後慢慢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撞了自己箱子的那個人。
而那人也正好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的那瞬間,顧硯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錯愕和不敢置信。「顧、顧硯。」
候車區那麼多人,向他撞過來的人偏偏就是沈棲。這麼巧。像拙劣蹩腳的劇本。
顧硯挺冷淡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話,拖著行李箱讓到了一邊。
「沈棲棲師父,你幹什麼呢,快走啦!」前面有人在叫沈棲。
這道女聲對顧硯來說並不陌生,幾個月前他才從沈棲的電話里聽過這個聲音。
他下意識的循著聲音看過去,在諸多行色匆匆的趕路人當中看見了一襲淺灰色風衣的年輕女人,一如顧硯當初想象的那般漂亮明媚。
顧硯將視線收回來,摁開手機屏幕,繼續看群里的聊天消息,幾分鐘后再抬頭時,已經不見沈棲的身影,應該是同那個叫什麼靈的女人一起走了。
「顧總,我們的車到了。」秘書走過來提醒說。顧硯點點頭,將手機揣進口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