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我在警局見過醉酒的人,」

客廳內，賀天均的手緊緊握拳，聲音很低,「不是那個樣子的。」

宿醉的人通常面色泛紅或泛青，眼底充斥著紅血絲,但賀天均見到的爸爸卻只是眼底青黑，與其說那滿屋的酒味是從他身上散出來的,不如說是來自灑在地上的酒。

沈年皺眉,「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還不能確定。」

賀天均倏地抬起頭,身體微顫，「但是舅舅又想把我送到R國進修。」

「我不想出國,可媽媽不聽我的。」

這個問題的確有些棘手,沈年和龔章對視一眼,均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管怎樣，賀凈都是賀天均的監護人，她想送賀天均出國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他們有心阻攔,也很難有效。

倒是沈呦呦沉思片刻,忽然問道：「天均哥哥，你媽媽為什麼想送你出國？」

賀天均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被問的一愣,遲疑道：「……因為、因為她覺得R國的老師更厲害點。」

「舅舅之前也說，R國那邊的老師是上一屆學科大賽亞軍……」

這些話說出來多少有點崇洋媚外的意思，賀天均說到一半就羞紅了耳尖，說不下去了。

沈呦呦倒是沒聽出這方面的意思，她眨巴眨巴眼睛，直白地對比道：「那哥哥覺得諾貝爾獎得主和學科大賽亞軍,哪個更厲害一點？」

「那當然是諾貝爾……」

賀天均眼睛猛地瞪大，難以置信地看向沈呦呦，「你的意思是……？」

「既然哥哥說服不了姨姨，」

沈呦呦小手一拍，「那讓能說服姨姨的人去就好啦。」

賀天均興奮地臉微紅，過了會又有點不安，「但是舅舅那邊……」

他總覺得，不僅他對舅舅起了疑心，舅舅也是鐵了心要將他送走。

「沒關係的，」沈呦呦眼睛彎成月牙狀，眼底盛滿了狡黠，「因為只有姨姨才是哥哥的第一監護人呀。」

賀天均恍然，見沈呦呦三言兩語就將劣勢化為優勢，心底再也升不起絲毫不服氣，反而起了幾分「不愧是我妹妹」的念頭。

但他看了眼沈年，沒敢將這句話說出來，猶豫了片刻，忽然道：「呦呦，你覺得我爸爸……有可能是一個好爸爸嗎？」

空氣霎時安靜了，賀天均問出來后，就有點後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到怎樣的答案，只能垂著腦袋，手快扭成了麻花。

「以前肯定是個好爸爸。」

好半天，沈呦呦才輕輕道：「現在或許不算個好爸爸。」

「至於以後是不是，」

她抬眸，一雙眼睛宛若明鏡，照清了賀天均心底的所有掙扎，「要看你了。」

「天均哥哥，你願意去探尋真相嗎？」

*

直到帶著衛航來到家門口，賀天均的神情還是有些許恍惚。

他怨了爸爸多少年，就崇拜了舅舅多少年，如果這二者註定是相反面的話，他真的承受得住這其中的轉變嗎？

賀天均發現，他竟然答不出來。

衛航注意到小男孩表情里的糾結，還以為他是在害怕媽媽不同意，不由輕笑著蹲下，「你放心吧，有我在。」

他說著，想到最近心思也很重的沈呦呦，忍不住加了一句，「小孩子別想那麼多。」

賀天均被偶像一安撫，臉頓時浮起一層薄紅，哪還有霸總的樣子，連忙跑去指紋解鎖。

裡邊的賀凈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天均，回來了……您是？」

「您好，」衛航禮貌地伸手，露出客套的笑，「我是衛航。來這主要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收天均為徒的事。」

賀天均聽到這話，倏地抬起了頭，滿臉震驚。

連賀凈也一臉驚訝，「收天均當學生……？」

「諾貝爾獎得主」這六個字簡直自帶金光，她自然也聽過衛航的名字，但絕對沒想到對方來家裡竟然是說這個。

賀凈頓時顧不得拖地，連忙將客人請到沙發上，正打算去倒茶，卻被衛航阻止了。

「不需要這麼麻煩，」衛航單刀直入，「我聽說您最近想把天均送到國外去進修？」

賀凈第一次見到這種大人物，緊張地手都不知道怎麼放，只能慌忙點頭，「對對，是他舅舅安排的。」

「可能有點麻煩。」

衛航皺眉，故作困擾，「我這邊剛好有個課題組，正需要一個擅長演算法的學生。」

「這個課題國家很看重，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可以直接拿到一個學科大賽名額……」

賀天均沒進決賽就被刷了下來，《天才集訓營》的那個名額自然是沒有了。

賀凈聽到這話，那還顧得上什麼到國外進修，眼前的可是一位諾貝爾獎得主！

她連忙點頭應下，生怕晚一秒這個名額就被別人佔去了，「您放心，我回頭就跟他舅舅說一聲。」

「衛老師，我們天均就拜託你了，不是我說，他打小就乖……」

此刻的賀凈就如同千萬個望子成龍的媽媽一般，長篇大論地述說著自己兒子的優點，恨不得立刻將賀天均打包送出去。

衛航邊笑著點頭，邊悄悄朝賀天均眨了眨眼。

眼看著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解決了，賀天均有點懵，又抑制不住地有點高興。

然而等到將衛航送到樓下，眼看著衛航打算告別，他又忍不住有點彆扭地叫住，「衛老師。」

衛航對孩子脾氣向來好得過分，聞言溫和地低頭，「怎麼了？」

賀天均對上他的眼睛，忽然有點不想說。

他知道，只要他不將這件事問清楚，以衛航的脾氣，必然就默認他當自己徒弟了。

但……

賀天均心裡清楚，衛航之所以走這一趟，都是看在呦呦的面子上。

他已經欠呦呦夠多了，再欠下去，他還怎麼跟季知楨搶妹妹？

「您、您沒必要……」賀天均頓了頓，一鼓作氣，「您沒必要為了這件事收我為徒。」

「只需要說您也在基地當老師就好了……」

收徒對於一位教授來說，可跟教學生完全不一樣。

就賀天均所知，衛航實驗室里的學生至今也不過五六個，還都是京大的高材生。

而他只不過是個小有天賦的孩子，就算真要收徒，衛航也應該收呦呦為徒才對。

「怎麼？」衛航蹲下身，故意曲解，「你也嫌棄我的實驗室不賺錢？不願意當我的學生？」

賀天均哪有這種想法，他連忙揮手，面紅耳赤，「我、我只是覺得我還不夠格……」

他越說聲音越低，逐漸把頭垂了下去，隱藏在驕傲下的自卑一覽無餘。

衛航輕嘆口氣，將手搭在男孩小小的肩膀上，「都說了，小孩子別想那麼多，以後會長不高的。」

賀天均感受到從肩膀傳來的溫暖，眨了眨眼睛，眼底泛起淚光。

他再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最近遇到這一連串的事，心中難免有幾分彷徨。

但他卻無處訴說。

因此與其說是「主動拒絕了偶像」讓他難過，不如說是因為這段時間壓抑得太狠，心底的百種滋味一下子涌了上來。

他此刻哪還有半點剛出現在熒幕上時，驕縱任性到不可一世的樣子？

低著頭，淚珠一顆一顆滾下來，擦都擦不幹凈，活脫脫一個小可憐。

「行啦，別哭啦，呦呦果然沒猜錯。」

衛航狠狠地揉了揉他的頭髮，笑罵道：「傻孩子，你先後順序搞錯啦。」

「呦呦是知道我看中了你，才請我來幫的這個忙。」

賀天均怔住了，他獃獃地抬起頭，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

衛航又好氣又好笑，「你是不是有個模擬軟體？」

賀天均下意識點頭，眼裡滿是困惑，衛航又道：「國安部那邊早就發現了，這種可能會連接信息庫的統稱為高危軟體。」

「你以為之前呦呦在京大時斷直播，就是為了幫我那幾個沒用的學生改程序？」

賀天均更糊塗了，衛航沒好氣道：「R國那個小野什麼的都能發現，你覺得呦呦會毫無所覺？」

沈呦呦之所以對賀天均突然的聯繫、最後的到來都表現得理所當然，不過是因為她早就跟師兄師姐們一起破獲過賀天均的那個軟體罷了。

想要成功構建元宇宙，就必須用到無數次模擬推算，小小年紀能發明出「一一」的沈呦呦，在這方面的造詣不可謂不深。

「退一萬步說，」

衛航又揉了把賀天均的腦袋——他忽然理解沈年為什麼總喜歡揉沈呦呦了，故作正經，「你以為你舅舅真的手眼通天，能隨意將人插進《天才》中來？」

「還不是我們早就看中了你，才讓他有了可乘之機？」

賀天均張大了嘴，所有的線索全都連了起來，他看著衛航，下意識喃喃道：「……老師？」

「欸！」

衛航反應過來才發現男孩的頭頂亂成了一團，有些心虛地輕咳一聲，終於放過了他的頭髮，撐著他的肩膀站了起來，「行了，基地那邊暫時沒那麼快開課，明天按時來實驗室報道。」

「有什麼事及時聯繫我，手機號你記住了吧？」

賀天均愣愣地點了點頭，一滴淚珠還掛在臉上，傻傻地把號碼背了一遍。

衛航又忍不住揉了他的頭一把，在小孩子反應過來之前，扭頭就走。

賀天均見衛航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愣愣地回身，往家門口走。

走到門前，他忽然透過反射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頭髮亂得宛如鳥窩般，眼睛鼻子紅得一塌糊塗，眼淚被胡亂地抹在臉上。

賀天均一想到自己就是這樣在老師面前亂哭的，不由猛地伸手將臉捂住，耳尖紅得像櫻桃，一開門就瘋狂朝房間里跑去。

賀凈只看到兒子像風一樣跑了進去，還沒反應過來，就接到了弟弟的電話。

「喂，賀赫，你這電話來得剛好！」

賀凈喜笑顏開，「我跟你說啊，剛剛衛航，對就是那個得過諾貝爾獎的衛航，來家裡，說要收我們天均為徒……」

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賀赫的表情越發黑沉。

好半晌，他猛地將手機直接順著車窗丟了下去，聲音漸漸停止，賀赫闔眸，「開車。」

黑色的轎車順著大道疾馳而去，再沒留下半點影子。

與此同時，衛航低頭看著手上閃著紅光的儀器，眉頭緊皺。

儀器上的數字，最終停在了「8」上。

一個看似普通的三室一廳，竟然藏著八個監控設備。

防賊也不帶這麼防的啊。

聯想到之前沈呦呦的猜測，一股寒意從衛航的脊椎涌了上來，他握緊拳頭，深吸口氣，才緩緩撥通了某個電話。

「喂，是我。」

「對方非常陰險狡詐……」

「……盡量隱蔽，減少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掛斷電話，衛航將這口氣深深地吐了出來。

他重新捋了一遍賀赫的人生軌跡，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原本稱得上混混的外賣員，怎麼就能搖身一變，變成受盡尊重的公司董事長？

從救下億萬家產的老人，再到老人死後順利繼承財產；

從讓多位富家千金神魂顛倒，再到顧家千金精神失常……

賀赫這一路，未免走得太順了點。

就連衛航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超自然力量，另一邊，沈呦呦坐在地毯上，將腿盤起，假裝在看書。

『統統，』她忽然問道：『這個世界，只有你一個系統嗎？』

系統沉默了很久。

直到沈呦呦都要睡著了，它才慢吞吞道：【……完整的，只有我一個。】

沈呦呦攻克過賀天均的軟體。

而賀赫之前對招的一舉一動，簡直就像是有個升級版的模擬軟體一樣。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剩下的就是正確答案。

『賀赫腦子裡，』沈呦呦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不安地顫了顫，『是不是有系統碎片？』

系統知道，按照程序設定，它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但一想到剛剛解鎖的那份記憶，系統忍不住接道：【……有一塊。】

『是那位科學家的傑作嗎？』

沈呦呦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重量級的話，依舊輕輕地，『或者說，是『我』製作的嗎？』

系統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