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病弱小王爺(12)
魏進抱著自家主子寫的親筆信剛走出宣武門,便在拐角處遇到了侯府的轎子,問過守衛才知道是老侯爺帶著沈長風來宮裡跟皇帝稟告軍情。
事情剛處理完,眼下正要回侯府。
沈長風也注意到了往這邊張望的魏進,立刻示意身邊的奴才停下,站在轎子外轉身看向他,眼底情緒很淡,「有什麼事情嗎?」
「回小侯爺的話,」魏進立刻回答道,「我們王爺讓奴才給您帶句話,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王爺商量,請小侯爺前去壽康宮一趟。」
沈長風微怔了一下,眸中有一瞬的空白。
以往蕭祁雖然喜歡纏著他,有事沒事也愛往他身邊湊,但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正式的對他發出過邀請。
「想去就去吧,」一個年長老者的聲音透過布簾傳了出來,語氣裡帶了一絲無奈,「別讓人家等太久。」
沈長風轉身面向轎子的方向,低聲道:「孫兒還是先將您送回侯府吧。」
「不用了,」老侯爺哼笑一聲道,「我上陣殺敵的時候,你爹都還在穿開襠褲呢,還用得著你保護?」
沈長風垂下眼睛,沒有答話。
「再說了,」老侯爺慢悠悠地開口道,「心思不在這裡,留下也沒什麼用,還不如讓我一個人清凈一會。」
沈長風快速地看了身後不遠處的魏進一眼,低聲道:「既然爺爺喜歡清凈,那孫兒就不多送了。」
站在後面裝聾的魏進乾笑兩聲,沒敢多什麼。待侯府的轎子離開之後,轉身給沈長風帶路,準備先將人送回壽康宮,自己再折回去送信。
一主一仆兩人沉默著走向壽康宮的方向,還沒到近前,便瞧見一群衣著華麗的妃嬪在各自婢女的攙扶下,先他們一步,從另一邊拐進了壽康宮。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應該是太子生母陳寶林。
沈長風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心底隱隱有一絲懷疑。
一般妃嬪請安都是早晨或者晚上,今日又怎麼會選在晌午的時候來壽康宮。
察覺到身後的人腳步變慢了,魏進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妥帖地詢問道,「小侯爺這是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表面上是詢問,實際上是擔心小侯爺會忽然後悔答應來這一趟,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沈長風的腳步已經完全停下,眼底的疑惑也越來越重。
不對,今日並非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她們沒必要成群結隊的來壽康宮問安。
更重要的是,一般這個時候太后都會在寢宮午睡。這一點連他這個外臣都知道,她們又怎麼會不清楚。
所以她們的目標不是太后。
而是住在壽康宮裡的另一個人。
「魏進,」沈長風突然開口,「你出來的時候,誰在王爺身邊在照顧?」
「沒別的什麼人了,」魏進回答道,「王爺喜歡安靜,所以除了奴才,沒什麼別的人會在西殿久留。」
沈長風微微蹙眉,心裡沒來由的有點亂。來不及思索更多,身體先腦子一步做出反應,快步走向壽康宮西殿。
「小侯爺,」魏進怔愣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您慢點,等等奴才!」
——
陳貴妃婀娜地帶領身後的一眾妃嬪走進西殿院內,先是輕笑了兩聲,帶著一絲疑惑道:「這西殿里好生冷清啊,怎麼連個伺候的奴才都沒有?」
「是啊,」一直和陳貴妃交好的李美人立刻附和道,「我們都進來這麼久了,連個招待的都沒有。」
李美人和陳貴妃一樣,都是毫無背景,單純的靠美色上位的妃嬪。她沒有子嗣,所以一直依附於陳貴妃生存,也是這些妃嬪里唯一知道陳貴妃目的的人。
自然是要幫著她說話。
「嬪妾聽聞玄小王爺素來喜靜,平日里不喜歡身邊有太多的人,」站在最後面的一位一身素衣的妃嬪低聲道,「不如我們先回去,改日提前送過拜帖之後,再來跟小王爺討畫。」
說話的是淑嬪,三皇子蕭慎的生母。也是唯一一個因為察覺有異,才跟過來的妃嬪。
方才陳寶林忽然說要舉辦遊園會,請大家觀賞她淑蘭院里的綠菊,把除了皇后以外,所有能請得動的妃嬪都叫了過來。
但人等到齊之後,主題卻悄悄變了,改成了一直存放在壽康宮西殿里的幾幅墨菊畫。
淑嬪原本就是不敢得罪太子生母,才跟隨眾人一同前往淑蘭院,聽到陳寶林去要壽康宮西殿找玄親王賞畫的提議后,隱隱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所以便一直試圖阻止。
「我們都到這兒了,豈有不進去的道理,」不等陳寶林反駁,身邊的其他妃嬪就已經開始不滿了,「況且只是跟小王爺討幾幅畫看一看,我們這麼多人跟著,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吧?」
「是啊,來都來了,這會子再回去多沒意思。」
淑嬪在宮裡素來謹小慎微,為了蕭慎能平安長大,連宮裡的奴才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說其他受皇帝寵幸的妃嬪。
但此時她卻沒有像以往一樣縮著腦袋躲回去,而是小聲的繼續跟她們爭論道:「可是我們一沒有通傳,二沒有送帖,這樣貿然闖進來,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的,」李美人瞥了淑嬪一眼,冷聲道,「我們又不是要跟小王爺商量什麼國家大事,還用得著通傳這麼麻煩嗎?」
李美人沒有子嗣,也不夠得寵,自然格外嫉妒那些有子嗣的妃嬪。而這些妃嬪里,又只有淑嬪最好拿捏又好欺負,所以面對淑嬪的辯解,她自然是毫不客氣的直接懟回去。
淑嬪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不等她開口,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淑嬪若是覺得不妥,一個人回去便好,」陳貴妃將手搭在身邊婢女的手腕上,慢悠悠地繼續朝前走著,「我們自己去找小王爺賞畫。」
淑嬪只得低下頭,沉默地跟在眾人身後繼續往前走。
「各位娘娘安好,」不待他們走近正門,一個清冷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太后的寢宮在東殿,娘娘們似乎走錯了。」
聽到他的聲音,淑嬪一直微蹙的眉頭終於鬆開,胸口提著的那口氣也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
「多謝小侯爺提醒,」陳貴妃轉過身朝身後的沈長風溫和的笑了笑,「我們早些時候已經跟太後娘娘請過安了,此時不敢再多做打擾。這會子來西殿,正是要跟小王爺尋幾幅畫賞一賞。」
沈長風的身後是手握兵權的沈老侯爺,所以即便是陳貴妃,也不得不給他幾分面子,不敢多得罪。
但眼前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她更不願意錯過,所以即便看出沈長風有意阻止,依舊沒有要放棄的打算。
「那巧了,」沈長風答道,「臣受小王爺邀請,特來西殿一起商量商州水患的事情,那我們一起進去?」
陳貴妃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她微微點頭道,「如此甚好。」
沒什麼比讓自己求而不得的人,親眼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更讓人解氣的了。既然沈長風這麼想攪進來,她又怎麼好阻止。
「小侯爺,您等等奴才..」跟在最後跑進來的魏進手忙腳亂地跑進西殿院門,抬頭看到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給眾人行了個禮,「奴才見過各位娘娘。」
隨即抬起頭看向為首的陳寶林,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們這是..走錯了嗎?」
「沒有,」陳貴妃已經懶得再解釋,只是用下巴朝魏進示意了一下道,「去前面開門,我們找你家王爺討幾幅畫賞一賞。」
「啊?」魏進怔愣了一下,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賞畫?賞什麼畫?
他主子手裡有什麼名貴的畫嗎?竟然能驚動這麼多娘娘們專門跑到西殿來賞畫。
但即便心有不解,身為奴才也不好跟主子們唱反調,只好聽命地站起身,「那奴才先去稟報。」
「不必了,」陳貴妃轉身繼續往前走,「這就到跟前了,一起進去吧。」
沈長風作為外臣,自然不可與妃嬪們走在一起。剛才眾人停下看向魏進的那一會,他已經走到了正門前,垂眼看到了那把躺在門口台階下的劍,腳步不由得一頓。
那劍雖未開刃,卻已經沒了劍鞘,明顯是手足無措之際才以此為武器去抵抗別人。
沈長風心裡一緊,迅速抬起頭看向正殿的門——門明顯被人從裡面關上了,屋內很靜,一絲聲音都沒有。
「咦,」魏進越過妃嬪小跑到了最前面,看到地上的劍愣了一下,「這不是掛在我們屋內牆上的劍嗎,怎麼拿出來了?」
來不及再說什麼,一道黑影迅速從自己面前閃過。魏進眨了眨眼,獃獃地看向抬著長腿幾步跨過台階的瘦高身影。
不合時宜的在心裡感嘆了一句,原來個子高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沈長風已經走到了正門口,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捏了捏,才緩緩抬手,推開了門。
門沒有鎖,屋內很安靜,周圍的東西擺放也很整齊,沒有絲毫搏鬥過的痕迹。
沈長風警惕地走進房間,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斜躺在門後面的一個人影上,眸光微頓,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是一個穿著太監服的男人,頭上明顯受到了重擊,腦袋下還殘留著一灘刺目的血跡。
「怎麼了,」素來粗心如魏進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迅速跟著沈長風走進殿內,看到地上的人時嚇得後退了半步,「有刺客,有刺客..我們王爺呢?!」
沈長風已經先他一步走向依舊緊閉著的內殿門口,抬手推了推們,一時間竟然沒推開。
這一次,門被人從裡面鎖上了。
「怎麼了,怎麼了..」陳貴妃已經帶著眾女眷走了進來,看到門口躺在血泊里的人,立刻怔住,後半句話埋在喉嚨里,怎麼也擠不出來了。
這人怎麼躺在這裡,事情沒有辦成嗎?
那群奴才不是說蕭祁掙扎了一會就沒動靜了,人也都沒出來嗎?
怎麼會這樣。
跟在最後面的淑嬪從人縫裡看到了屋內的景象,心裡一驚,迅速退了一步。
「娘娘,」跟在淑嬪身邊的婢女連忙扶住她,「您沒事吧?」
「沒事,」淑嬪按了按胸口,強行將那個一滿臉血跡的人從自己腦袋裡清掉,隨即轉身看向身邊的婢女,低聲道,「裡面有刺客,快去叫守衛。」
「是。」婢女點頭,轉身就要走。
「還有,」淑嬪拽住婢女的衣袖,囑咐道,「玄親王在壽康宮遇到危險,這件事決不簡單,快去稟告皇後娘娘還有太后。」
「是。」婢女連連點頭,知道事情緊急,沒多做停留,轉身跑了出去。
看到屋內的景象之後,淑嬪就幾乎將整件事情猜了個大半。雖然不清楚陳貴妃用這樣歹毒的手段對付蕭祁的目的,但明顯這件事沒有成功。
即便如此,現在玄親王的狀態也一定非常不好,所以才會將施暴者砸暈,然後把自己鎖在了寢宮裡。
這樣的情況下,若是一切還由陳貴妃主導,難保她不會將現場所有對自己不利的證據清理掉,然後順利的全身而退。
所以現在急需一個可以壓得住陳貴妃的人出現在西殿。
而離這裡最近的人,便是太后。
一般這個時候,皇后都會守在太後宮里,等太后午睡之後給她捶腿。所以現在婢女過去,應該能將兩人以最短的時間請過來。
魏進也跑到內殿門口,手忙腳亂地拍著門,「王爺..王爺您怎麼樣啊,您別嚇唬奴才啊..」
「魏進,」沈長風抬手制止了魏進,轉頭看向他,「在門口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要讓任何人走出壽康宮。還有門口那個「刺客」,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讓任何人要了他的命。」
「啊?」魏進拍門的手頓住,一時沒明白沈長風的意思,「什麼?」
「記住,今天在壽康宮外出現過的所有可疑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語畢沈長風重重地踢開了緊閉的寢宮門,反手從裡面關上。
寢宮內很安靜,沈長風往前走了兩步,緩緩抬起眼看向床鋪的位置。視線落在縮在錦被裡的那個身影上,微微頓了一下。
蕭祁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原本白皙的小臉上被染上了一層異樣的紅,呼吸急促且亂,身子也在微微發抖。細碎柔軟的鬢髮早已被汗水打濕,緊緊地貼在額角處,看上去脆弱又無助。
沈長風立刻快步走過去,俯身坐在床邊,聲音微低:「蕭祁,你怎麼樣。」
他下意識抬起手去觸碰蕭祁的臉頰,指尖落在他眉眼處的時候,不由得頓了一下。
他臉上的皮膚很燙。
或者說他現在,整個人都很燙。
「長風..」蕭祁依舊縮在被子里,雖然身體不受控制,但聽到身邊人的聲音,還是費儘力氣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別看我..你走..」
他現在一定不好看。
他不希望沈長風看到他被欲-望支配的模樣。
太丑,也太狼狽。
沈長風的身形微微頓了頓,沒有聽話離開,反而抬手放下了床幔,將自己徹底隱匿在其中。
須臾,緩緩垂首吻住了面前的人,同時抬起手,探進了錦被內。
——
「怎麼回事,」外面的守衛接到消息已經走進內殿,一臉戒備地問道,「哪裡有刺客!」
一直趴在地上的人微微皺了皺眉,手指也隨之動了一下。
這是快要醒來的跡象。
陳貴妃臉色一變,立刻指著地上的人道:「這個就是刺客,還不快將他斬了!」
事情未成,這個連病秧子都拿不下的廢物自然不能再留。
唯有立刻處死,才能解決剩下的所有麻煩。這也是陳貴妃最開始的計劃,事成之後,趁亂將其處死。
所以不管怎樣,她都能全身而退。
「不可,」魏進一直記著沈長風的囑託,聞言立刻反駁,「此人能順利進入壽康宮,絕不可能只憑藉自己的力量,身後定有其他人相助,斷斷不可隨意處死。」
「你一個奴才,」陳貴妃上前一步,「竟也敢在主子面前說不嗎?」
「但這裡是壽康宮西殿,是我們主子的地方,」魏進毫不讓步,「我們主子如今不便露面,我這個奴才只好替主子處理事情,若有得罪貴妃..不,若有得罪寶林娘娘的地方,還請娘娘海涵。」
從頭到尾語氣都很恭敬,但這話怎麼聽都是對陳貴妃多管閑事又拎不清自己分量的嘲諷。
「你..」陳貴妃自然聽出了魏進的畫外音,臉色不由得白了白。但眼下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只好先忍下這口氣,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守衛,「這滿屋子都是主子,你們確定要聽一個奴才的話嗎?」
「這..」守衛首領俯身行了個禮,如實說道,「此人已有蘇醒的跡象,確實帶回去審問更合規矩。」
「此人差點傷了親王和諸位娘娘,必定是死罪,還有什麼好審理的,」陳貴妃氣得臉色都變了,「直接殺了不就行了!」
「這..」侍衛還是有幾分猶豫。
「你可別忘了,」陳貴妃身邊的李美人立刻幫腔道,「你面對的,是太子生母,即便如今暫時被降了位份,但身份依舊是遠高於這個屋內所有人的。你確定要跟貴妃娘娘作對嗎?」
最後一句話,聲音很低,幾乎只有站在前面的幾個人能聽得到。
後面的幾個妃嬪雖然沒聽清最後一句話,但也察覺出了陳貴妃的異樣,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不解。
陳貴妃執意要殺掉刺客的樣子,怎麼看起來這麼像是在..滅口。
不待侍衛做出反應,門外便響起一道凌厲的女聲:「誰說這裡只有陳寶林的身份才是最高的?」
眾人不由得調轉視線看向門外,隨即紛紛跪下請安,「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太后抬了抬手,語氣有點冷,「都免禮吧。」
皇后攙扶著太后坐在正殿上座上,先是頗具威嚴地環視了一圈,才微微偏頭看向站在一側的魏進,低聲問:「王爺呢?」
魏進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出來,最後特意交代道:「小侯爺進去的時候說,不能殺了刺客,也..不要讓任何人進內殿。」
皇后和太后對視一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雙雙挪開視線,尷尬地低頭輕咳了一聲,沒再多問。
「這裡怎麼回事?」皇后迅速調整好情緒,抬起眼看向下面跪著的一群人,冷聲責問道,「刺客怎麼還在地上躺著,守衛就是這樣保護皇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