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泥土的柔軟

觸地的動作彷彿打開了耳膜的開關，周遭一切聲音變得真實起來，各種陌生與汗液混雜的氣味也開始湧入鼻腔。

是地面，是跟唯陽貼近，卻又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們到了嗎？」神明感覺到手臂的頓挫。

「是的，這裡就是唯陽的『外邊』。」

羅連一邊回答，一邊走出吊籃。他第一次試探著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他第一次驚嘆於腳下這名為「泥土」的柔軟。曾經的人們，到底經歷過什麼？他想起來小時候看過的《金色教會啟示錄》扉頁，那裡記錄著一個遙遠黑暗的故事。

神明詢問：「蟲真的這麼強嗎？有鋼斧這樣的強者呆在唯陽，有玫瑰之蛇、青葉之犬這種訓練有素的隊伍駐守在帝國，再怎麼想，一群來自異陸的猛獸也不至於把唯陽趕上車軌吧。」

這種災難性的情節讓他這種地球人來想，怎麼也覺得太過遙遠。

「蟲不是『猛獸』這兩個字能夠說明的。我曾經見過荊棘之獅遠征回來的屍體，那不是能夠用語言描述出來的慘烈，人們應該感謝歐凱澤加·珀西，要不是他的鐵血政策，唯陽早就像別的國家一樣家破人亡，支離破碎了。」

衣不蔽體的老人、乞討的幼童、在路邊如野獸般**的男女、想要衝上吊籃登上唯陽，卻最終被殺死的倒霉鬼……還有一個捧著撿來的麵包啃食的男人。

他們被稱作——群民。

羅連有點眼熟，那塊麵包正是剛才肥胖乘客掉下的食物，在唯陽再普通不過的平民食物，在這裡成了一頓珍饈。

羅連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唯陽帝國羽翼之下產生的龐大陰影，吸引著這些為了生存而靠近的「食腐動物」。唯陽這兩個字就意味著安全，意味著庇佑，沒能登上唯陽或被唯陽放逐的流浪者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帝國車輪的身後，久而久之便構成這樣一個特殊的「生態系統」。

「咳咳！」

一個頭戴金色面具的華貴男人站在顯眼的空地中央。

面具男人身著白色絲綢材質的帶帽長袍，寬鬆的設計與唯陽貴族服飾大相徑庭，卻不失禮節。白色長袍採用直排紐扣左右束起，雙袖連至胸前鑲嵌了一圈金邊珍珠作為配飾，長袍前短後長，一雙銀色雪花裝點的黑色長靴從底下露出，格外醒目。

男人潔凈優雅的樣子與骯髒佝僂的流浪者形成強烈的對比，像黑與白，星與塵，格格不入，一瞬間便吸引住在場所有人潛藏罪惡的目光，而他貌似也習慣了這種覬覦。

幸好男人身旁還有兩名高塔一般的護衛。

出現了，冬日會的委託者。

「我是本次賞金任務的懸賞者。」面具男人微微欠身，十數個高矮不一的傢伙先後靠攏，有男有女，相同之處在於大家都佩戴著領取委託時發放的銘牌。

數分鐘后，羅連以及接受了任務賞金獵人們以面具男人為中心圍成一個半圓，在這羅連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鋼斧。

鋼斧向羅連點了點頭。

難道他就是西格莉德口中那個「自己的夥伴」嗎？

面具男人環視了一周，清點過後滿意地開口：「接下來由我向大家說明任務的要求。」

「等一下！」

一個高大的光頭男人喝停了面具男人，忍不住扯著粗嗓率先發難。

「任務不是在懸賞上寫得清清楚楚了嗎？出城收集礦石。」同樣是賞金獵人，他顯得尤為奪人眼球，只見他的光頭上布滿曬斑，銅級賞金獵人銅底群山的標誌性勳章被他縫在皮革上衣胸前，後背扛著兩柄鐵制大斧，看上去趾高氣昂，凶神惡煞。

「額……」面對疑問，面具男人尷尬地笑了笑：「這位……」他斟酌道：「先生。」

光頭男人感覺被稱讚了，眉頭上揚，很是受用。

「如果只是簡單地收集礦石，這個任務是不值這個價錢的。」

關鍵之處，羅連的耳朵「豎」了起來，西格莉德讓他儘可能收集情報。

「嘿先生。」一位披著棕色粗麻披肩的女人用手扇著風，開口打斷面具男人的話：「臨時修改任務可不合行規啊。」

女人披肩之下蓋著的罩衫鬆鬆垮垮，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軟肉和深不見底的幽暗溝壑，順便臉上準備了大片雀斑作為「甘甜清泉」，讓男人口乾舌燥之餘，又「貼心」地為他們及時解渴。

面具男人面對雀斑女人的質疑，遊刃有餘說道：「不合行規的情況自然有不合行規的報酬，凡事都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去做，可不是當商人的生財之道。」

「噢？那麼……你所說的『不合行規』的報酬是？」雀斑女人叉著腰，饒有興趣地問道。

所有人的興緻都被勾起了，不僅僅是面前圍在一起的十來個人，羅連能感覺圈內圈外空氣中的所有視線都交織在一起，捆成一張大網齊齊栓住面前的面具男人。

只見面具男人拿出一個紅色絨布口袋，以及一枚暗淡的紅色水晶。

「找到令紅色水晶發光物品者，得3盧歐。」

空氣的流速彷彿變慢了，明明是夏日，羅連卻好似身墜冰窟。盧歐是唯陽上面值最大的貨幣，換算比率約為1盧歐等於100盧納，1盧納等於100盧比。

這個表面上是「初級」的賞金任務竟然有3盧歐的報酬，相當於高級賞金獵人接12次單……約等於半次特級賞金任務。

換算成燉牛肉的話……

羅連幾乎要罵出聲，這相當於……1304斤牛肉。

賞金獵人里有人往前踏了小小一步，堅硬鐵靴壓緊乾燥沙土，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幾乎是同時，面具男人右側的護衛身形一顫，彎腰、拔劍、轉身、斬擊！四個動作幾乎是在瞬息內完成，快到難以辨認動作的先後順序。

羅連才看清，有偷聽的群民比賞金獵人們更快動起了貪念，但只是一呼吸間，身體就被劈成了三段。

一刀從右肩開至左臂腋下，一刀橫切腰腹。死時還睜著眼。

屍體落地，還想襲擊面具男人的三五群民退後著散去。

噴薄的血液播撒進土壤，正好有一絲橫亘潑在那位賞金獵人的腳前，像是一條警告的紅線，血液滋養著這片乾涸的土壤，被浸潤的土地在日光灼燒下滋滋作響。

他默默地把腳收了回來。

面具男人頷首道歉：「讓大家見笑了。總有不守規矩的傢伙想要捷足先登，但不合時宜的貪婪往往只會帶來毀滅……對了，我之前是一名吟遊詩人，這算是我戒不掉的說話習慣，大家不要見怪。那麼請各位過來，取走各自的紅水晶吧。」

人們嘟喃著過去拿走屬於自己的任務物品，有了剛才的小插曲，大家都明顯安分了許多。

羅連是最後一個，在面具男人的目光下拿起紅色水晶，又在他的注視下回到原位。

「好了，想必各位都清楚委託的目標了吧。我最後提醒大家一點，這裡不是唯陽，即使是邊境也有可能被蟲襲擊，任務過程中死了的話只能算你們倒霉，因此組成小隊探索是十分重要的，無論是從蟲的面前保護自己，還是從人的手下保護自己……」面具男人看了看這群各懷鬼胎的賞金獵人。

「我提一個建議，你們可以分成三支隊伍前進。」

人們面面相覷。

「而我在剛才的近距離觀察下，發現了三個有趣的人，也許能成為適合的小隊隊長。這第一位……」面具男人指向一位蹲在地上的陰翳少年。

「叫做薩爾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