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兒嶺
從頭頂到腳底,十七個不同的穴位。
四種不同的手法。
邋遢漢子只說過一遍,我就記在心裡,在林萱懿身上一一按過去。
不一會兒,果然她的臉色好轉,呼吸也逐漸恢復。
我大喜過望。
邋遢漢子同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小丈夫,你想不想跟我學道術?」
我搖了搖頭。
邋遢漢子愣了一下,「為什麼不想?」
「那都是騙人的。」
邋遢漢子也不生氣,打個哈哈后反問我,「那我剛才教你的法子,有沒有用?」
我想了一想,點頭承認。
「你想學的話,今晚子時來城外女兒嶺找我。」撂下這一句后,他便拍拍屁股離開了。
我留在原地,正思索時,林萱懿忽然轉醒過來,我也就不去想邋遢漢子的事了。
「小福,我表哥呢?」林萱懿悠悠地問。
「他替你叫醫生去了。」我沒忍心將許如龍脫逃的事說出來。
由我扶著,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路上,林萱懿僅對我說了幾句感激的話。
許如龍正在林家門口徘徊,就這麼將林萱懿丟下,他當然不敢回去。
見我與林萱懿現身,他差點激動得落淚。
林萱懿也十分興奮,甩開我的手,就沖她的表哥快步跑過去。
許如龍與林萱懿說話時,眼睛時不時瞥向我,顯然是怕我揭穿他逃跑的事,但我什麼也沒說。
見我和往常一樣沉默寡言,他才漸漸放下心來。
林萱懿也怕挨責罵,沒在家人面前提起自己在外暈倒的事,於是這場風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
是夜。
林萱懿已經睡熟,我從榻上爬起來。
——我與她仍同睡一房,只是她睡床,我睡床邊的矮榻而已。
我躡手躡腳地出門,直奔女兒嶺而去。
所謂女兒嶺,實為亂葬崗。
傳聞有鄉人生了女娃又不想養,便遺棄在這亂葬崗里。夜裡經過之人,常能在此處聽到女娃兒哭聲,因此得了一個「女兒嶺」的名字。
我倒沒聽過什麼哭聲。
來到嶺上,見到一個簡陋的木屋,邋遢漢子果然就坐在木屋前等我。
「來的路上,你怕不怕?」他問。
我搖了搖頭。
「好孩子。」他撫了撫我的頭頂。
後來我才知道,這裡陰盛陽衰,即使是膽大如牛的男人,一陣陰風也能吹得他戰戰兢兢,而我體質特殊,對此全無感覺,才會引來邋遢男人的稱讚。
我是沖著他的醫術來的。
我想治好林萱懿的病,報答林家這幾年的養育之恩。
但邋遢漢子卻擺出一張八卦圖,先教我辨識上面的符號。我對這些東西並無興趣,直說不想學。
但對方聲稱這都是必須掌握的基礎,我雖然懷疑,但還是被他說服。
天蒙蒙亮時,邋遢漢子提醒我,回去時要將鞋底的泥弄乾凈,免得被女兒嶺上的孤魂野鬼跟蹤腳印。
我點了點頭,先去河邊將鞋底洗凈后,才趕回林家,回到榻上睡覺。
林萱懿起床時,見我還在睡,不由得有些驚訝——平日里,我都十分勤奮。但轉念一想,這也是好事,便開開心心地找表哥玩去了。
之後一連數日,我都深夜出去,天亮前回來。
林萱懿對此毫無察覺。
我每晚在邋遢漢子處學習奇門八卦、遁甲異術,很快就小有所成。邋遢漢子說,自己遊歷大江南北,從未見過我這般天賦,那時候我年紀尚淺,不由得沾沾自喜。
於是他又囑咐我,他所教我的道術,不到成年,氣血未固,不可施展。
否則必將遺害自身。
我點頭承諾,果真忍耐下來。
又過了幾天。
這一晚,我等林萱懿呼吸勻稱,像往常一般出門。
女兒嶺上。
邋遢漢子依舊坐在木屋下等我,只是表情有些惆悵。
「師父。」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算來已有十三日了。」邋遢漢子嘆了口氣,「我曾受命雲遊四方,每個城市不得停留七日,為了你,我已破戒不淺。」
我愣了一下。
「明日,我就要離開這裡。」說完,他從懷中掏出兩本發黃的古籍,「這裡是一本醫經,一本武經,你且收下,往後自行研習。」
我沒接,只是愣在原地。
雖然我連邋遢漢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自四歲起,我便無父母照料,這段時間與對方相處,早已將他看做亦師亦父的人物。
「收下吧。」邋遢漢子將兩本書塞進我懷裡。
「我們還會再見嗎?」我問。
邋遢漢子搖了搖頭。
「我算過卦,你我的緣分至此斷絕,若要逆卦行事,你我其中一人便要遭逢大劫!」
認識他之前,我絕不會相信算卦這種把戲,這時卻怔怔說不出話來。
「你回去吧。」邋遢漢子轉過身,不再看我。
長時間寄人籬下的生活,令我不擅長表露心中感情。
沉默片刻后,我在他身後跪下,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響頭。
「我走了,師父,您保重身體。」
想到從此與他不能相見,我的腳步尤為沉重,胸口亦像是被什麼東西堵塞,連呼吸都不暢快。
徑直回到林家。
剛推開門,就看到林萱懿端坐在椅子上。
我心情不暢,便沒理會。
林萱懿見我竟敢無視她,生氣地問道:「喂!你這麼晚出門,去哪兒了!」
我沒說話。
一則,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師父囑咐過我,不可將他的事說出來。
二來,我不想撒謊騙她,只能選擇沉默。
林萱懿更是生氣。
「我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你若不說個明白,我便去告訴爺爺,將你趕出門去!」
這話兒林萱懿並非第一次說,我也知道她只是嘴裡不饒人,不會當真這麼做。
往日里,我絕不會與她計較。
但那一刻,我心中本就煩悶,腦中又莫名其妙地閃過這幾日里她與許如龍玩耍的畫面。
「要趕就趕!我才不在乎!」
我第一次對她生氣。
林萱懿先是一愣,沉默片刻后,才委屈地啜泣起來。
卧在榻上,我聽見林萱懿的哭聲,心頭的火氣立刻消了不少。
本想起身安慰,但轉念又想到——她哭了,自然有表哥去安慰她,我受氣時,卻沒人來心疼我。
便索性閉上眼,不聞不問。
砰——
林萱懿忽然摔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