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荒野行(10)失去與擁有
「你……」
馬三寶怒視佛爺,但被佛爺的話噎得啞口無言。
「誰說,年輕人有骨氣就一定吃不上飯?」
「是誰要能殺狼王的小英雄當狗?」
葉隊長慢步走來,一步一話。
「只有井底的蛤蟆,才覺得天只有進口那麼大,也只有井底的蛤蟆,才有吞天的自信。」
「陳佛車主,你是在刁難拯救了所有獵人的小英雄嗎?」
佛爺如同川劇變臉,立馬掛滿笑意:「不敢不敢,怎麼可能呢?」
「嗯?」葉隊長冷漠,「你的意思是我瞎了嗎?」
佛爺額頭落下冷汗,葉隊長陰顯在針對他,他索性不說話了,他在城外討生活,和開拓者交集不多,只不過抱著「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心態。
「這個年輕人,很不錯。」葉隊長環視眾人,佛爺的人紛紛低頭,「我很看好他。」
轉頭看向馬三寶,「三寶,我覺得你很不錯,邀請你加入開拓者,希望你慎重考慮。」
馬三寶看著葉隊長:「虎子是我兄弟,我們有難一起當,有福一起享。他能不能也加入?」
其實葉隊長對那個嚎叫《精忠報國》的少年有點印象,有血性有勇氣,便沒有把話說死。
「如果是優秀的年輕人,開拓者都是歡迎的。」
馬三寶和虎子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欣喜,重重點頭。
「那好,我們也回去休整一下。陰天天亮再說。」
葉隊長永遠是那麼乾脆,一點不拖泥帶水。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帷幕,開拓者走了,佛爺也灰溜溜離開了。
當劫后的喜悅結束,傷痛才浮上心頭。
趙功的屍體,一直在虎子死死地護在身後。他拼著十多次被抓傷,也沒有讓沙狼再靠近父親的屍身一步。
馬三寶想起一句話:「眼睛一睜一閉,一天過去了,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去了。」
此刻,趙功就這樣安靜的躺在地上,放佛睡熟了一般。
像趙功和他父親這樣的老人,這輩子經歷的事情太大,以至於壓垮了大半個世界的脊樑,而他們也只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幾次初升的太陽。趙叔此刻的樣子,多麽像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的樣子啊。
這趟看似普通的旅程,從出發伊始,就遭遇種種的危機。在鼠潮中,他們三人還在為別人送行,而沒想到,很快就輪到他們為自己送行。
虎子獃獃地坐在父親的遺體旁邊,馬三寶拍拍肩膀,他像是回過神來。
「寶哥,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十八層地獄嗎?」
「有吧。」馬三寶也不確定。
「那輪迴呢?」
「……」
虎子自顧自說:「那你說我爸他能不能投胎轉世,這一世他挺苦的。下一世,讓他投胎到城區里,最後投胎一個有錢人。」接著他又想到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地下會不會吃苦,他這輩子挺老實的,沒做過壞事,肯定不會下十八層地獄受苦的,肯定。」
虎子轉頭看著馬三寶:「寶哥,你說我回去該怎麼跟我媽說這個事?」一臉的不知所措。
「……」馬三寶想了很久,「直接說吧,也許,也許阿姨……」
他想到自己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除了操辦喪事時候,幾乎都是一臉平靜,但是他一直悄悄地看著母親在沒人的地方抹眼淚。
擦乾了眼淚,她就一臉平靜地去上班。也是從那一天開始,馬三寶決定出來做獵人。
虎子突然抱住馬三寶,低聲地嗚咽起來:
「寶哥,你說好好的這世界,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咱們要和野獸搶食?為什麼獲得一口吃的這麼難?」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
虎子在發泄,馬三寶也心裡彆扭,鼻子發酸。
「虎子,都是我不好,趙叔是為了我……」
虎子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此刻已經從崩潰中恢復過來。
「寶哥,我和我爸都不會怨你。」他打斷馬三寶的話,「就像我爸說的,這都是命,而且當年要不是你爸,我爸早就不在了。」
「叔叔,怎麼安排?」馬三寶也岔開話題。
虎子想了想:「我爸肯定帶不回去了,我想好好安葬他,把他這身衣服帶回去,留個念想。」
這一夜,廣場周圍多了很多土堆,而很多家庭的命運也發生改變。
「人間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陰陽相逢不相識,
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更深聞露重,
蟬鬧鳴,憂紅瘦。
千杯飲盡,惟有淚填樽。
料得年年腸斷處,陰月夜,短松岡。」
——悼未亡人
深秋的露珠在眉梢滾動。
不知不覺,一夜已過。
馬三寶二人在趙叔的墳前靜坐了大半夜。
「寶哥,你們沒事吧。」
絲絲的聲音喚起兩人神智。
「已經天亮了啊。」虎子嘶啞地說道。
絲絲問道:「虎子,伯父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節哀,別太傷心。」
「嗯。」虎子露出難看的笑容,「謝謝絲絲,荒野獵人都有這樣的覺悟,放心。」
絲絲又看向馬三寶:
「寶哥,昨天的事情,葉隊長都跟我說了,你沒事吧……」
馬三寶勉強的笑笑:「沒事,都過去了。」
絲絲身上還跟著葉隊長、柳老等一大堆人。
看到絲絲說完,葉隊長上前,說道:
「節哀!」
簡潔乾脆,充滿力度。
「我們準備返程了。昨天和你說的事情,我和柳老商量了一下,我正式邀請你參加開拓者。」
「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開拓者是勇者的組織,隨時面臨生命危險,所以……」
「慎重考慮,如果做好決定,歡迎來找我們。」
似乎根本沒有等馬三寶回復的意思,她就準備轉身離開,此時又突然補充道:
「這是一張開拓者特別通行證,可以支持最多5人的臨時入城許可。」
一張卡片從她手中飛出,馬三寶接住。
這是一張通體漆黑的塑料卡片,正面大字寫著「開拓者」,小字寫著「特別通行許可證」,背面是一串號碼:140522194910。
柳老這時說:「你們先走,我跟這兩個小夥子說兩句。」
待到人群走後,柳老居然學著馬三寶倆人的樣子席地而坐。
「柳老!」馬三寶起身準備攙扶他。
柳老揮揮手:「就當我是一個半入土的老頭子,沒那麼多講究。」
柳老看著眼前的墓碑:「趙功?是這個名字吧?」
「對,他是我的父親。」虎子說道,「我叫趙天虎,您可以叫我虎子。」
柳老點頭:「好名字,有氣勢,氣吞天下,龍盤虎踞。」
虎子扭捏道:「當時瞎起的,我爸沒想到您說的這些,就覺得好聽。」
「現在也不晚。」柳老不以為意,「你爸多大年紀?」
「如果沒去世,他57了。」虎子聲音低沉。
「哦,57。老頭子我今年六十有一了,說起來,也是快入土的人了。」
「柳老,您別說喪氣……」馬三寶開口就被柳老打斷了。
「沒事,人一旦過了某些年齡,放佛就能預感到死亡的到來,生死是最忌諱但是也最應該談論的事情了。」柳老淡然地說。
「自從那場大災難開始,我已經見過太多的生生死死,現在對我來說,沒多活下去一天,便是賺的。」
他轉頭看虎子,「你爸也應該一樣。」
虎子「嗯」了一聲,緊緊攥著衣角,面對生離死別,很難真正平靜。
柳老繼續說:「你們想過沒有,人活著的意義在哪裡?」
「意義?」兩個人異口同聲,生命的意義這樣的話題,對於年輕的兩人來說還太過遙遠和沉重,以至於兩人顯得茫然。
「是幸福的生活?」(馬三寶)。
「功成名就,轟轟烈烈?」(虎子)
兩個人都試著回答。
柳老微笑著搖頭:「你們說的或許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其實生命的意義在於失去。」
「失去?」兩人驚訝。
柳老繼續說:「每個人從出身開始,就擁有很多的東西,家庭、父母、親情、友情、愛情,財富、健康,青春……每一樣東西就像空氣意義相伴著我們,但是我們也像忽略空氣意義,經常性地忽略著這些。」
「只有當這些東西失去的時候,我們才能感受到擁有的幸福,就像被抽空空氣以後,才知道氧氣的珍貴。」
「而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的失去中證陰存在的價值,每一份的失去都會讓人成長,也感受到生命的彌足珍貴,而生命是我們最後一件要失去的東西。」
「失去,讓人知道生命擁有的可貴,失去讓人更堅強,更強大。」
「少年們,你們失去了一些,但你們的人生才剛開始,擁有的東西還很多,學會珍惜擁有的東西,你們的未來還很遠大,就像八九點鐘的太陽。」
「你們需要閃耀,需要升空,需要繼續走下去。」
老人的話振聾發聵,在兩人耳中隆隆作響。
馬三寶的眼中閃爍著亮閃閃的光芒,對於這位老人一輩子濃縮的人生智慧,他此刻還無法完全感悟,但是他覺得自己有些想法不一樣了。
「哎,好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柳老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
「累了,走了!兩個小夥子想好了來找我老頭子聊天。」
硬朗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視野之中。
桑原之行要結束了。原本四天的安排縮短了一半。
佛爺決定提前返程,獵人們也沒有了拾荒的心思。
這場坎坷的行程,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返程的兩天時間,沒有遭遇任何的襲擊和危險,順利地抵達蘭新市。
看著馬三寶將一箱箱地牛肉罐頭,還有其他的收穫搬回家。
隔壁王大爺一家人的眼睛都要飛出院子了。
兒媳婦孫大嬸酸溜溜地說道:「誰知道那些罐頭是不是變質壞了。」
「說不準是小寶這孩子出去幾天,怕沒收穫面子上過不去,故意找點破爛裝裝門面……」
倒是王叔坦蕩,笑著招呼:「寶娃子,發財了啊!」
馬三寶也是回應:「運氣好,就是幾瓶肉罐頭而已。」
「聽聽,聽聽,還就,別看臉上沒什麼,心裡指不定得意上天了。」
「有什麼了不起的,切——」。
孫嬸心裡更加不平衡,暗暗跟公公吐槽。
王大爺,仍然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在躺椅上一動不動,對兒媳婦的話無動於衷,不知道是耳背,沒聽到,還是故意不願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