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編練飛龍兵
張承業多慮了。
李曄專修唐史,腦袋裡裝著所有唐史資料,又如何不知道張承業是這禁內最忠心、最具能力、且最能依仗的臣子。
他沉吟未答,是在思索另一個問題。
照張承業所說,先內再外、先近后遠,都首先指向了禁內。
只有優先解決了禁內的困局,才能進而謀求外面和遠處的難題。
他認同張承業的這個說法。
可是,
「禁宮東面,大和門外,駐著左神策軍,歸楊復恭統領;西面,九仙門外,駐的是右神策軍,中尉是劉季述。禁內處於這兩支兵馬的包圍中,稍有異動,便有傾覆之禍。距禁宮稍遠的,其餘京城內和周邊的神策軍,也幾乎全在楊復恭一人掌控下,將這禁宮乃至整個京城團團圍住……
「稍稍能與之抗衡的,唯有城南的楊守立的天威軍(雖冠名『軍,實際是『都的編額)。此人雖也是楊復恭的義子,但可以為我所用,我曾對他稍施恩惠,他便立即派人來向我吐露對楊復恭的不滿,並暗示我,他願意領軍討伐楊復恭……
「依張卿之意,我要在這禁內強兵,謀求自立,當要依仗楊守立?」
「不可!」
張承業毫不掩飾地否決了李曄的提議,
「請聖上想上一想,楊守立為了貪圖名利,連待他恩重如山的義父都能毫不猶豫地反叛,又如何相信他能對聖上盡忠呢?
「即便楊守立能順利驅逐了楊復恭,也不過是取而代之,其囂張跋扈之態,絕不在楊復恭之下,我們趕走了一匹狼,卻又召來一頭虎,又有什麼意義呢?
「再且,若楊守立事不成,楊復恭必然惱怒,意欲報復,未免會牽連到聖上。聖上乃尊,怎可輕易涉險?
「因而此計十分不妥!」
「那這禁內強兵之計,又從何而起?」李曄問。
還算年輕氣盛的張承業未有片刻猶豫,直接拜倒在李曄面前。
今晚他是徹底豁出去了。
抱拳請命道:「左右神策軍久為權臣把控,只知仰人鼻息,早沒了忠君報國之心,雖名為天子禁軍,實則權臣私兵,不可用。聖上欲要強兵,必須擇一親信且能幹之人,另編新軍。此軍若成,才真正是聖上的軍隊,是朝廷的軍隊……」
張承業深吸一口氣,接著道:「臣不才,願效仿毛遂自薦,為聖上編練新軍。」
也虧得李曄早看過史書,對張承業百分百信任。
不然,就張承業今晚說過的這些話,再到最後主動伸手要兵權,任意再換一個天子,都很難不懷疑他背後的真實企圖。
李曄盯緊了跪地請命的張承業,良久,點頭道:「朕,相信你。」
張承業無言以答。
唯有以額叩地。
與大明宮內的其餘宮殿不同,三清殿內色彩尚灰尚青,此時恰有落日前的陽光透過三面窗欞揮灑進來,給清冷灰暗的殿內染上一層火紅的亮色。
君臣二人就身處這片亮色中,似是油彩畫中的人物。
……
……
長安城內的所有軍隊都握在楊復恭等人的手裡,偏偏這又是個「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時代,想要抽調他們手裡的人馬,另編新軍,幾乎是不可能的。
話又說回來,李曄畢竟是大唐天子,他可以不動楊復恭的人馬,另募集健兒,新建一軍,交由張承業統領。
但張承業卻認為這樣做不妥當,意圖太過明顯,極容易引起楊復恭等人的注意。
他們雖不能明面上阻撓天子詔令,但可以暗中使壞,從而讓這支新軍從一開始就步步艱難。
張承業另給李曄出了個主意。
禁內除了左右神策軍外,其實還另有一隊人馬,飛龍廄內牧馬的馬夫。
飛龍廄設在玄武門外,是專門為天子和朝廷養馬的地方。因為要養馬,而且是專供禁宮使用的好馬,所以裡面的馬夫全是各禁軍和邊軍中挑選出來的騎士,是精通馬的習性之人。
共約有兩千人,雖老卒居多,但只算青壯人士,也勉強有一千之數。
唐玄宗時,曾特意從飛龍廄內挑選內飛龍兵,以此作為大明宮內的御用禁軍,便可知飛龍廄內馬夫的成色。
張承業的主意便是請李曄任命他為飛龍使,去編練飛龍廄內的這兩千人。
可此處也有個小問題,楊復恭雖然看不上飛龍廄內那兩千人,但也知道這些人是可以隨時編練成軍的,因而派了他的義子擔任飛龍使。
李曄憑仗他的天子身份,將此人調離並換去張承業應當不難,畢竟只是個飛龍使,但此舉難免會引起楊復恭的警覺。
張承業又出了個主意。
宦官群體既掌軍又掌朝政,位高權重,因而內部爭權奪利的派系鬥爭一直都十分激烈,眼下楊復恭一家獨大,其餘劉季述、西門重遂等權宦便私下裡抱團,共同抗衡楊復恭。
今日天子駕臨三清殿,又在殿內單獨召見了張承業,這個消息必然會傳入那些大宦官的耳中。張承業打算利用這個機會,主動散播出他得天子召見的一些細節,讓那些大宦官都收到他得天子寵信的信號。
進而,他再想方接近劉季述等人。
劉季述等人為了對抗楊復恭,必然會拉攏他這樣一位天子眼中的新貴人。畢竟宦官的權勢再大,也只是天子的家奴,向天子爭寵,是種在他們的根子里的。
如此一來,張承業就變相得到了一部分禁內勢力的支持,也順利成為了楊復恭眼中的政敵。
此時李曄再下詔任張承業為飛龍使,劉季述等人必然鼎力支持,而楊復恭則會認為是劉季述一派宦官在奪他的權,從而把矛頭指向劉季述等人。夾縫中的張承業趁機編練飛龍兵,反倒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張承業對這個計劃十分自信。
因為他一直在暗中觀察那些大宦官的為人,對於楊復恭,他的評價是性急躁、有勇而無謀。
李曄聽完整套計劃,嘆服之餘,也深感僥倖,幸好身邊給他留了張承業這樣一個能用之人。否則,他單是能憑藉歷史走向預斷大事,能結合史料評價各色人物,可要論權術謀略,他還差著只三十來歲、尚屬半成品的張承業一大截。
他另僥倖的是張承業的宦官身份。
在殘唐這個處處是宦官身影的朝堂內,若沒有張承業的這個宦官身份,再好的謀略,多半也只能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