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禍得福
她款步走來，藕荷色的對襟小襖下，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來回飄蕩。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萬航肚子里的詩詞，如魚躍翠蓋，歡快地往心尖上跳躍。
她那乾乾淨淨的臉兒上，如星眉眼裡儘是關懷和愧疚，伸出潔白玉手，在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向萬航額頭。
萬航看那皓腕蔥指，就要摸上自己的額角，一股若有似無的粉香向他奔赴而來。
心裡一陣悸動，正要閉眼，就聽她身後的女孩一聲驚呼，「小姐，使不得！」
而懸空的手也霎那停下，那垂鬟髻上的玲瓏玉墜猛然一盪，引得萬航心旌搖曳。
他暗道，難怪老大夫誇自己「因禍得福」，趙小姐大家閨秀，天資絕色，心地善良……多被她撞幾次，自己都甘願啊！
只是有心看一眼那車禍現場，她是如何驚駭之下，為自己哭得梨花帶雨，海棠噙淚的。
王大夫不合時宜地走上前來，用他古樹皮的手掌，摸向萬航的額頭。
轉身道：「丫頭，燒退了，人也清醒了，腿沒斷，身子全呢！」
趙小姐大方道謝，「姝兒謝過王伯伯！讓您受累了，前廳備了熱茶，還望王伯伯喝杯茶再走！」
端莊有禮，啟唇更如珠玉落盤，這大約就是古人所說的「書中顏如玉」了！
「好！這小子雖無大礙，但浸過風寒，還得將養些時日！」
萬航趁兩人談話之機，細細打量著她，她不經意地瞥向這邊時，他心虛地把頭垂了下去。
恣意地欣賞織錦窄裙的一角，那朵白梅花隨她身形，在枝頭輕顫。
王大夫叮囑了幾句，提醒著煎藥的細則，這才背起了醫箱走了出去。
趙小姐禮貌地站在門口，目送王大夫隨著小廝走遠，轉身看向萬航。
倏地，那枝頭白梅墜了地，萬航迅速下了床榻，長臂一伸，攔在她后腰，急切地喊了聲「趙姑娘！」
她雙眼緊閉，睫毛顫悠悠的，頭歪在他胸前，並沒有回應。
小丫鬟也已蹲下身來，邊搖晃她的胳膊邊哭喊，「小姐！小姐！」
「去喊大夫！」萬航將趙小姐打橫抱起，就要往榻上放去。
小丫鬟扯住他的胳膊，憤怒地道，「你這登徒子，我們小姐可是……可還待字閨中！」
「都什麼時候了，命重要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重要！」
萬航生氣地辯駁，只是他尚未康復，被用力拉扯，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你們在做什麼？！」身後響起了一聲厲呵！
小丫鬟抽抽噎噎道：「少爺，小姐她暈倒了，公子他非要把小姐……」
來人已經擠身上前來，從萬航臂彎里將趙小姐一把抱起，他橫眉冷眼地瞪著他，「你又是何人？」
萬航手臂一輕，身體眼見就要倒下去。
他艱難地起身扶住床榻，拱手道：「在下姓萬，單名一個航字。昨夜被趙姑娘搭救，冒昧攪擾貴府……」
他話還沒說完，小丫鬟急道：「不是不是，是小姐的馬車撞了這位公子，這才將他帶回來養傷……
方才是小姐昏倒，公子想要把她抱上床榻！」
「為何不速去叫大夫，再晚一步，王大夫就要走遠了！」趙少爺厲聲呵斥道。
小丫鬟委屈地撇著嘴，恨恨地剜了萬航一眼，轉身跑開了。
趙少爺在他萬航臉上掃了又掃，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哼了一聲，抱著趙姑娘離去。
萬航肩膀一軟，轉身回了榻上，把厚實的棉被往身上蓋了蓋，低頭卻見，自己的貼身裡衣襟扣大開！
古代女子最重名節。
難怪這一仆一主，看自己的眼神都暗含幾分怨懟，到底是自己唐突了。
之前還為偶遇天仙而慶幸，這一會工夫，他卻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原主是個不配擁有姓名的無賴，倒是省去換名字的麻煩，只是自己家住何處，身份背景，著實讓他犯了難。
他有預感，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提審」，到時，總不能信口胡謅吧，這南宋的戶部可不是吃素的。
不如乾脆裝失憶？可是情急之下已報上名姓。
他翻了個身，絞盡腦汁為自己尋個身份。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股飯菜香叫醒。
「公子，你的餐食，還有葯飲！」小廝對他甚為恭敬，讓他受寵若驚！
這餐葯中不會放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吧？自己若是一了，就全了這趙姑娘的名節顏面。
小廝也不出門，垂手立在高桌一側，大有觀看他吃相的意思。
萬航清了清嗓子，尷尬不失禮貌地一笑，「小哥，你可以出去了，我自己來就行！」
小廝看起來也就是十五六歲，舉手投足卻盡顯持重老成，「公子，這是老爺的吩咐！還請公子莫要再客氣！」
什麼？老爺，難道是王大夫口中的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正四品，官階不低了，專門辦案子的。
萬航想到這裡，身體一軟，呲溜一下就沿著寬椅滑在了地上。
小廝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連忙攙住他，把他拉回寬椅上坐定，又體貼地把筷子放在他手中。
萬航這頓飯吃的抖抖嘩嘩，連他最愛吃的東坡肉都味同爵蠟。
那宋嫂魚羹味道鮮美至極，他卻吃出了魯迅先生魚羹湯的難以下咽。
最後，那碗漆黑如墨的葯，還未入唇，潘金蓮那句「大郎，吃藥了」就在他耳邊裊裊繚繞。
小廝看他落了筷，點了點頭，收拾了殘羹剩炙，端著餐盤出了門。
萬航無力回味這頓猶如「秋後處斬」的「斷頭飯」，他慢騰騰地挪回床榻上，想到了大理寺獄里的亡魂。
重生在那個時刻，岳將軍，就是他來到此處的原因！
他必須振作起來，那裡一定還需要他！
萬航盤坐在床榻上，暗暗吸收原主無賴的記憶。
無賴的確身世成謎，偌大一個臨安城，他無一親朋，卻對臨安城的寬街窄巷熟稔無比。
活地圖？
這定會給他莫大的幫助，此時此地沒有導航，還有什麼比地圖更有用的呢？
大理寺，錢塘門……他需要事先規劃線路，再找機會聯絡隗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