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書遺言
眼前的山神廟並不破舊,香火還算鼎盛,即使大家在逃命中,還有人弄來兩三個野果供奉給山神老爺。
在山神像後頭搭著個臨時木板床,躺在上面的中年人就是王鼎的便宜老爹王老三。
「鼎兒,鼎兒在嗎?」
王老三面色如霜,掙扎著抬起僅有的一隻手。
王鼎上前握住,只感覺手掌粗厚冰冷,不知怎的一時間竟也有些難受。
前世在孤兒院里長大,自小沒體驗過什麼比較深刻的關懷,所以青年得意后就開始放浪形骸。直到有一天突然暈倒,在醫院中檢查出患有可以用自己名字命名的罕見絕症。
於是開始及時行樂,沒曾想一夜宿營後來到元末,還有了個便宜老爹。
「鼎兒莫要傷心,朕心率不齊,怕熬不過今天,你是個宅心仁厚的孩子,不用說安慰話。為父本是粗鄙村夫,一年前於夢中遇仙師傳三卷天書,然時不假我,現將三卷天書一併傳你!」
說到這,王老三竟然掙扎著坐了起來。與此同時,樊二等人也眼睛放光,想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天書。
反倒是丞相范老頭面色憂愁,冷著臉將其他人趕了出去。
王鼎心中有太多疑問了,但知道這時候帶著耳朵比張嘴重要。
王老三見此間只有父子二人,這才開口道:「天書三卷,上卷曰《赤腳醫生手冊》,可收人心;中卷曰《農田水利實務》,可足倉廩;下卷曰《民兵訓練教程》,可平天下。」
「凡是我天家子弟,務必熟稔上卷,知曉中卷。至於下卷涉及軍事機要,非儲君不可讀。此三卷天書為父放在你娘那裡,鼎兒,你熟讀之後萬萬不要帶在自己身上,以防外人窺探,切記切記!」
王鼎聽到這三卷天書的名字,心頭一震,忍不住就要開口對暗號。便宜老爹的面色卻突然變得潮紅,急聲道:「范丞相,范丞相!」
「臣在。」范老頭和樊二等人從外面進來,撲通一聲跪在王老三跟前。
「丞相可還記得當日魚藏書中內容?」王老三雙目怒睜,彷彿下一刻范老頭要是回答錯誤他就要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臣記得!」范老頭磕頭道,「假龍沉,真龍升;王遺子,降太平。」
王老三滿意地點點頭,大笑道:「好!好!望爾等今後忠心輔佐吾兒,他日爾等必然位極人臣,子孫後代榮華富貴延綿不絕——」
「吾兒,有大帝之資!」王老三單臂指著王鼎大吼道,話音剛落,氣息便斷了。
「君上!君上!」范老頭和樊二等人跪地嚎哭。
王鼎愣在原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這幾天的經歷帶給他太多疑問了,好不容易等到便宜老爹蘇醒想問個明白,結果還沒張口便宜老爹就扔下更大的疑問撒手人寰?
坑兒啊!你是秀完一輩子啦,可這麼大的爛攤子誰頂得住?
王鼎鬱悶至極,看著王老三自信的神情,嘆了口氣上前將他雙目闔上,也不知道這個便宜老爹是不是真的穿越者?
如果和自己一樣,那怎麼都不會幹出建國稱帝這種找死的勾當出來,即使想當皇帝也應該苟著發育,而不是當出頭鳥找死,王鼎真的想不明白。
范老頭則開始收殮屍身,覆蓋上黃布,場面瀰漫著濃濃的頹喪悲愴。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簡單國喪了,皇帝駕崩只有四五個臣子和一個臨危授命的「王大帝」。沒有皇陵沒有棺槨,沒有殉葬更沒有守墓,甚至都不能生火。
樊二等人就在山神廟後頭挖了個小墳,用山石斜刻著聖朝太祖之墓草草了事。
王鼎跪在墓前進行三跪九叩大禮,用范老頭的話來講:「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身處疲敝,然大禮不可廢。」
將臉埋進冰冷的雪花里,接受現實的王鼎開始思考出路。作為被醫生判死刑的人碰上穿越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心中自然是開心的,只是便宜老爹好死不死地整出建國稱帝這場鬧劇,卻又讓人慾哭無淚。
後面追兵不斷,難道自己要成為活不過三天的悲劇人物?
抬起頭,沉下心來的王鼎瞧著范老頭樊二等人,神情憂愁。他可不是太平村裡的愚昧村夫,此刻最擔心的不是追兵,而是身邊這幾人。要是他們突然明白建國稱帝就是場鬧劇,那自己肯定必死無疑。
在王鼎看來,最危險的人就是「大丞相」范老頭。從王二五的記憶中知道,這范老頭年輕時習過武,念過書,也曾志在仕途。只是在韃子統治之下,漢人士子想要出頭比登天還難。尤其是元末科舉的廢除,更是讓漢人士子無比絕望。
范老頭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最終失去了施展抱負的機會,成了太平村裡的算命兼教書先生。
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的,被自家便宜老爹忽悠成白蓮教的一份子。
王鼎是從王二五記憶中知道範老頭和王老三是白蓮教教眾的事情,元代白蓮教,組織鬆散,宗派林立,到了末期和彌勒教摩尼教融合,統稱明教,王老三這支教派崇奉彌勒佛,宣揚「彌勒下生」的宗教讖言。
比起先入門的便宜老爹,讀書識字的范老頭在對教義的理解上顯然更勝一籌,屬於那種不用別人洗腦,自我催眠到底的那種,甚至反過來幫忙吸納教眾。
在王鼎看來,范老頭這樣的人已經可以歸納為重度精神病患者了。凡是古代科舉上不如意的,腦袋瓜子都有些異於常人。
因此,這一路逃竄他時不時地展露自己「神奇」的地方,比如折騰個簡易雪橇出來,就是為了敲打敲打范老頭幾人,以免這些腦袋不正常的傢伙做出什麼賣主求榮的行徑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暗示」有沒有起到作用,只能借著神佛忽悠下眼前這些人。祈求趁著這些人沒清醒過來前趕緊逃出生天,以後天大地大,任自己遨遊。
突然,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道破雲聲驚碎林中寂靜。
王鼎雙眼發直,一支箭從他身邊穿過,直直插在身前的石碑上,顫巍巍的箭身不停地卸掉箭上的力量!
這要是實打實釘在背上,還不要人命?
「拿雪橇!快跑!」顧不得其他,跳起身來的王鼎吼到。
范老頭渾身一個激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羽箭嚇了一跳,大喊道:「殿下莫慌!」
樊二等人迅速取下背後背著東西,是兩根削得如同小船的竹棍,中間綁著麻繩。
「追!前面有賊子!」
「快給老子追!不要放過他們!」
身後傳來追喊聲,范老頭動作靈活,三下五除二綁好麻繩,回頭瞧著漸漸逼近的官兵,臉色有些煞白,雙腳竟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哆嗦。
王鼎看他這模樣,立馬清楚這老頭關鍵時刻又要掉鏈子了。
忍著吐糟的心思,一腳踹在他屁股墩,范老頭身形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前滑行。
於是奇異的一幕出現了,一個身穿長袍的老頭在雪地之上,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迹。那姿勢,那走位,要多風騷有多風騷,要多妖嬈有多妖嬈。
樊二等人緊跟其後,身後追擊的官兵瞧著望塵不及的身影,目瞪口呆,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混賬!」
身著騎兵服的韃子頭領望著遠去的身影,氣急敗壞地射出手中的羽箭,箭落在皚皚白雪中,搖晃著箭身,像是在嘲諷他們這些人。
「太可惡了,這群賤民實在太可惡!」
韃子頭領心中忿忿,揮動手中的鞭子,卻想起戰馬還拴在山腳,於是一鞭子落在身旁卑躬屈膝的漢奴身上,漢奴後背皮開肉綻。
這幾天,為了追王鼎等人,這個韃子頭領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最重要的是每次到了關鍵時刻,王鼎他們就會拿出雪橇,在雪地中飛奔如狐,最終消失不見。
「如果不是為了戲弄自己,怎麼會這樣吊著自己?絕對是,絕對是!這群賤民!」達韃子頭領破口大罵。
「啊!」
凄慘的叫聲突然回蕩在山谷,最後化作一聲巨響。
「嘭!」
群鳥驚起,忽地落下。
聽見巨響,韃子頭領心中一喜,揮著鞭子叫道:「賊子摔倒在山下,都給我沖!」
緊跟其後的十幾個騎兵面對著白皚皚的山雪,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