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三十章情不知所起
就像是人間每一次晴天中的那個暖烘烘的太陽,就像是微風吹拂過的金黃麥田,就像是從天而來的山間泉水。這便是他於我而言。
——前言
「小殊。」
在蘭殊就要踏進太微宮的時候,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他一回頭,果然是荷寅生。
「小殊。」荷寅生趕得很急,他知道了蘭殊要跟帝君一起關禁閉的消息后,就立馬趕了過來。還聽說天君震怒,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怎麼了。」蘭殊看著匆匆趕來的荷寅生,他知道他在為他擔心,只是……
「我都聽說了,小殊,你還好吧。天君怎麼責罰你了,這次是要關多久。」荷寅生著急起來,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就不怕我連累你也受罰嗎?現在杜康仙君可已經去領罰了。」蘭殊故意說道。
「若是你說了也好,我陪著你一起受罰,你受的罪許就少了。」他不在乎受不受責罰,只要他安好,就足夠了。
「真夠傻的。」蘭殊小聲地嘟囔了一句,「行了,我沒事,就是關禁閉罷了,你不用擔心。」蘭殊這麼說著,他自己也沒發現,他的語氣比從前跟他說話溫柔了不少。
「那便好,那可以允許別人來看你嗎?小殊,我來陪你說說話好不好。」說這話的時候,荷寅生倒是忘記了他那些繁忙的公務了,不過若是為了蘭殊,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可以找到機會過來。
「不用,你忙你的,不用挂念我。」雖然現在蘭殊可以放下心結跟荷寅生相處了,但他還不想跟他太常見面,特別是現在他還有一點事情想不通。
「那我……」
「荷寅生。」蘭殊打斷了他的話。
「嗯。」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
「你是因為是我,才對我好的嗎?」
「……」
荷寅生被問到沉默了,這些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也從來沒想過。
「你看著我的時候,心底想的是什麼?」你想的是我嗎?
看到荷寅生只會看著他,十分緊張沉默著也回答不上的樣子,蘭殊苦笑了一下,又對他說:「好好想想,若是有答案了,再來跟我說。走啦。」
蘭殊說完,便立刻轉身走進了太微宮,也不再回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答案是什麼真的重要嗎?或許他只是想找個理由,讓荷寅生最近別來找他。或許他只是想,憑什麼他自己要被這些問題困擾這麼久,就不能讓他也想想嗎?或許他只是想讓他想清楚,也許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這麼在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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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太微宮氣壓很低,誰都不敢在帝君面前晃悠,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就連天君費盡心思弄的那個結界,好像也成了擺設。
因為誰都沒見過這樣的帝君。
整天不說話,不笑不哭不鬧,也不見人,連蘭殊進去找她都能給趕出來,不對是打出來的。唯一能溜進去的活物,也就是十一了。但就連十一也受不了這樣的帝君,進去過一次就被嚇跑了。
天君剛下令說要將帝君禁足的時候,大家還怕過一陣,怕帝君強行出門他們攔不住。現在倒是好了,她不僅不跑,連人都不肯見。
而且連帶著被帝君影響,以前溫文爾雅的蘭殊星君脾氣也變得古怪了起來,他倒是沒有不見人,他反而每天都會在前院那裡轉悠,視線還一直往大門口撇,他好像是在等誰來。不過不管他要等誰,那個人應該是沒有來。因為從第一天開始蘭殊星君拉下來的臉就沒恢復過,見誰都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時刻板著臉,看誰都好像欠他錢的模樣。
本來最擔心要跑的人把自己關了起來,最不可能想出去的人,反而天天在大門口附近轉悠,這兩個人實在太奇怪了。為了防止被他們誤傷,現在太微宮上上下下都繞著他們走路。
就在大家這樣擔驚受怕的過了四天後,事情總算是迎來了一點轉機。
倒不是蘭殊星君真的等來了那個人,就是茶昱上神來了。季心神君既然捨得放茶昱上神過來碰釘子,那肯定是有辦法哄好帝君的。
他們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實是,茶昱上神是瞞著季心神君自己過來的。不過這不要緊,因為帝君允許茶昱上神進去了。
畢竟誰能拒絕天上地下最好看的茶昱上神呢,他們想。
「帝君。」茶昱一走進牧鈴的房間,就看見她半躺在卧榻上,眼睛看著天在神遊著。根據茶昱對她的了解,這幾天她估計都沒挪過地方。
「來啦。」牧鈴糯糯地應了一聲,也沒有動彈。
「帝君,想喝茶嗎?還是要吃桃花酥?」茶昱說著也坐到了卧榻邊,並在卧榻上的小矮桌上非常熟練地開始收拾起了茶杯。
以前都是這樣,帝君不高興了,他就來給她倒茶,陪她聊天。帝君總說他們很像,也總願意聽他說些話。
「有酒嗎?」牧鈴還是沒有動彈,但聲音確實清晰了一點。
「沒有。」
「酒在我床榻下面,你拿過來吧。季心給你禁酒,我沒有,你陪我一起喝。」牧鈴終於坐了起身。
「好。」茶昱聽話地從床榻下拿出一壇酒,分別給自己和牧鈴倒一杯。
牧鈴拿過酒杯一口就幹了,覺得還不夠,又給自己倒了好幾杯。而茶昱也只是看著,沒有喝,也沒有阻攔。
終於牧鈴喝夠了,她停了下來看著坐在矮桌另一側的茶昱。
「你也喝,喝完再說。」她說。
茶昱沒有遲疑,雖然他已經很久沒喝酒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一口灌了自己一杯。他的酒量確實差,只是一杯,臉馬上就紅了。茶昱又吸了口氣,搖了搖自己的腦袋,用被烈酒刺激過,已經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姐姐,暈。」
「好了,有什麼事,說吧。」牧鈴語氣也軟了下來,誰能抵擋得住我們小花仙的一句姐姐呢。她伸出手揉了揉茶昱軟乎乎的小腦袋,又說道,「小昱也是來安慰的我嗎?」
茶昱搖了搖頭,穩了穩自己的心神才說道:「我確實有關於帝君你的事情要跟你彙報,但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自己的事來找帝君你的。」茶昱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又繼續說,「我想在天界只有姐姐你能解答我的問題了。」
「你要跟我彙報的事,我已經聽蘭殊說了,你放心我什麼事都沒有。現在我們還是先解決你的事吧。還有直接叫姐姐就好,叫什麼帝君。」牧鈴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她竟漏出了笑意,「是什麼事煩著我家小昱啦。」
真要說出口茶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好在剛剛喝了那杯酒,讓他攢了一些勇氣。
「姐姐,你如今是明白什麼是愛了,對嗎?」
茶昱這一問可是犯了很多條天規了,茶昱也知道他不該問,這或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天界問出這個問題。不過牧鈴聽到后卻很平靜,也沒有感到驚訝,其實她早就想到有一天他會問的,就是沒想到回答他的那個人,竟是自己。
「算是明白了吧。」牧鈴答道。
「仙人沒有靈魂也會產生愛嗎?」茶昱又問道。
「愛不源於靈魂,應該說愛的本源不來源於靈魂,愛來源於你的心,來源於你愛的那個人。仙人沒有靈魂,只是不懂什麼是愛,但不代表他們不會愛。」
牧鈴這話一說完,茶昱便沉默了下來。他獃獃地坐了一會,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一杯喝完,他的臉更紅了。牧鈴看著他也沒有阻止,她也給自己倒了酒,她只慢慢地喝酒等著茶昱說話。
「姐姐,我好像也動情了。」
茶昱說完這話,眼角便紅了起來,他有點想哭,但眼淚終究還是沒有流出來。這話他憋了好久,此刻終於說出來了。
「我知道,小昱你忍得很辛苦吧。」牧鈴心疼地摸了摸茶昱的臉,「要是想哭,不要忍著,姐姐在呢。」
牧鈴這話說完,茶昱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莫名的委曲來自於哪裡,也許只是情緒積壓得太久無地訴說,如今一宣洩便再也止不住了。
茶昱又喝了一杯酒,他深吸了幾口氣,又擦了擦臉上淚水,他努力地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又向牧鈴問道:「姐姐,你知道三生石嗎?」
「你是想問為什麼你的名字會在上面?還是想問為什麼他的名字不在上面?」牧鈴早就知道茶昱的名字突然出現在三生石上的事了,雖然茶昱以前從未因這事來找過她,但她私底下也去調查過,甚至還讓蘭殊去查了命簿。
「我都想知道。」茶昱的語氣無比堅定,就算答案讓他無法接受,他也想知道。
「第一個問題。小昱,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為了誰而來。我的意思是說,你來到這世上,是為了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茶昱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從未有人這麼直接去問他,哪怕是他也不曾問過。好像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自動默認了他的存在,至於原因沒人在乎。
「我是為了神君來的,我是為了季心來的。」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他其實有些害怕,但又有點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說出口了,他是為了他而來的,「我原本只是百花園裡一朵普通茶花里的花靈,幸得季心每日用心灌溉,我才得以成長起來。原本花靈是很難化作人形的,但某一日我竟可以聽到季心說話,我聽到了他的孤獨,他的愁緒,就是從那時候起一切都不一樣了。為了他,我努力了很久,終於在千千萬萬年後,我站到了他的身旁。我是為了他而來的,為了他陪伴他而來的。」茶昱說話的時候,臉色更加緋紅,雙眸也染上了更多愛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昱,你剛剛已經自己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了。」季心這個大悶瓜可真是有福氣的很,牧鈴心想,「三生石不只是記載著世間的塵緣,更是記載了世間的執念與牽挂,只要是有未消掉的執念,哪怕是仙,也會在上面顯示名字。」
」他是我的執念。」茶昱苦笑了一聲,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那他呢?神君他大約是因為沒有在乎的人吧。」
「你真的覺得他一點也不在乎你嗎?」怪不得天道不讓神仙動情,永遠是當局者迷啊,牧鈴心想。
「神君他只是太孤獨了,而我恰好出現,僅此而已。」如果沒有我,若是其他人,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吧。
「小昱,你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你們的事我一個外人說不清楚,我只知道,沒有人會為了一個自己不在乎的人去擋天雷。季心在天界是出了名的冷漠,誰死了他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但除了你,你哪一次受傷他不緊張得要命,你還記得從前杜康逗你,你不小心摔倒擦破點皮,他都能追著杜康打到南天門。你以前飛升上神,他嘴上說著你自己可以,結果最後還不是跟你一起挨了那七道天雷。他對你好,從來不是因為他的身邊只有你,而是因為是你在他身邊。」
就像是何牧一樣,就算沒有這所謂的仙緣,我想我也還是會為了他動心的。
勸著勸著,牧鈴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的也想起何牧了,她自己都還沒想通,倒是先在這裡做起了知心大姐了。她也霎時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搖了搖頭,又喝了一杯酒。
今日好像怎麼都喝不醉啊,她想。
「那為什麼他的名字不在上面。」其實原本季心的名字不在三生石上,茶昱是有些慶幸的,他並不想拖季心下水,他遭殃就好了,他不想季心觸犯天規。可是現在許是酒開始上了頭,他便有些賭氣了,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痛苦,他就天天在那裡對著自己傻樂。
「你忘了他來歷不明啦。現在都沒人搞清季心是怎麼來的。我也好想知道,他升仙那天明明都不是天梯開放的日子,而且他一到這裡法力就那麼強,還自帶法器。要不是他帶著人間的氣息,我都懷疑他是天道直接空降的神。」酒精終於也擾亂了一絲牧鈴的神智,她也開始東拉西扯地說著話,「對了,小昱你應該會知道的吧。他不是什麼話都跟你說的嗎?他沒有跟你說過,他來自於哪裡嗎?」
「沒有。」茶昱大聲地說了一句,現在他是真的有些醉了,於是也因為牧鈴的這一句話開始生起氣來,「他可多事情瞞著我了,他就是不在乎我,生氣。」
「彆氣了,彆氣了,為了個糟老頭子,氣壞身子不值當,還是喝酒吧。」牧鈴說完,竟主動倒了一杯酒給茶昱遞了過去。
茶昱也沒有客氣,接過酒就一口灌了進去,但他喝完酒後,還是下意識反駁到:「神君才不是糟老頭子呢。」
「他還不是糟老頭子,白頭髮這麼多,一個神仙,都不知道好好保養一下,一個青春法術又不難。」這個樣子真的配不上我們天界最好看的小花仙,牧鈴心想。
「神君可帥了,他是天界最帥的神仙。」醉醺醺的茶昱突然大聲說道,他一激動還把牧鈴剛拿起來的酒罈子搶了過來抱著,「你說神君壞話,不給你喝。」
「他哪裡帥了,要我說,何牧最帥,等他升了仙,馬上就把你家神君比下去了。」牧鈴朝著茶昱撲了過去,沒想到,竟撲了空,茶昱站了起身,「把酒還給我。」牧鈴大聲說道。
「不給。」茶昱緊緊地抱著酒罈子,站在一旁嘟著嘴,「你說季心神君最帥,我就還給你。」
「我就不,何牧最帥。」許是覺得氣勢不夠,牧鈴乾脆在卧榻上站了起身,「何牧最帥。」她又大聲喊了一句。
「哼。我把酒撒了也不給你。」茶昱說著,竟真的開始搖晃起了酒罈,想要把酒倒出來。不過他現在是真的醉迷糊了,倒騰了半天,最後酒全撒自己身上了。
「哈哈哈哈哈……」看到茶昱現在這個渾身濕透,身上都是酒水的樣子,牧鈴再也想不起來搶什麼酒了,只顧著倒在卧榻上哈哈大笑。
「不許笑。」茶昱有些生氣了,「不許笑,姐姐,欺負我。」
「我哪裡欺負你了。」牧鈴攤在卧榻上,頗有點奈我何的氣勢,「是季心在欺負你,懂。」這招叫禍水東引,牧鈴想。
「神君才不會欺負我呢。神君對我可好了。」說起季心,茶昱的聲音也變得軟糯糯的。
「喲,秀,你就在我這秀。」牧鈴聽著就覺得煩躁,誰沒得秀啊,「我家何牧對我也很好的,我們還一起在人間過了花朝節,你家神君可沒跟你過過吧,他都不讓你下凡的。」
「什麼花朝節,有神君在,我天天都可以過節。」哼,如果茶昱有尾巴,現在一定是翹到天上去了。
「我家何牧可是跟我表白過的,你呢,你就會搞暗戀。」牧鈴又站了起身,似乎是覺得氣勢不夠,還提高了聲音。
「我沒有暗戀,我光明正大的喜歡呢,我愛他。」茶昱不知道怎麼的,就抓住了『暗戀』這個重點,那三個字還特意很大聲地吼了出來,結果話一出口,他和牧鈴都愣住了。
我剛剛說了什麼,茶昱腦袋嗡了一聲,酒竟然莫名其妙地醒了一大半。
「咳咳。」牧鈴下意識咳嗽了一下緩解了尷尬,「這酒撒得好,還是不能喝太多。」
茶昱沉默著,沒有應牧鈴的話,牧鈴此時只覺得愧疚,都怪她喝蒙了,還不攔著茶昱,讓他也喝這麼多。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茶昱跟前,想接過他手中的酒罈子,茶昱這次倒也乖乖地給她了。
只是牧鈴剛把酒罈子拿到手,就聽到茶昱小小聲地說:「我真的愛他。」
「我知道。」牧鈴把酒罈子隨意放在地上,就伸出手抱住了茶昱,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緩聲說道,「姐姐都知道,沒事了。」
「他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愛我了,不過這樣也好,這天規我一個人犯也夠了。」茶昱把下巴搭在牧鈴的肩膀上自說自話著,「姐姐,相愛是不是很美好啊。」
「是吧。」牧鈴機械地答道,其實她也不知道。他們愛過,但沒有相愛過,或許相愛是真的很美好吧,只是他們還有機會嗎?
「姐姐,你再也不能見到他了,你是不是很傷心啊。」
茶昱的這句話像一擊天雷打在牧鈴的身上,她的心糾結在一團,她沒有回答茶昱,她只依舊默默地抱著他。
它說神須得斷情絕愛,它說你們會彼此相愛。
不懂愛,到底是天道的恩賜,還是天道的懲罰。
「小昱,我也好想跟他說,我愛他。」許久后,牧鈴說道。
日光下,我隱藏著對你的愛意,我不敢大聲喧嘩,也不敢將心意暴露。我只能借著這夜色,借著這杯酒,躲著在無人的陰影處,輕輕地對著路過的風說一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