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心有靈犀
霓縣距臨都有八十里路程,眼看著暮色降至,永寧只好尋了家沿途的客棧歇腳。
三兩小菜,一壺溫酒。奔波了一天的永寧早已飢腸轆轆,感嘆這尋常百姓家的美食才是人間至味。
店小二見她一副江湖中人的裝扮,特意走上前來小聲叮囑,「俠女若是酒足飯飽了便早些上西廂房內歇息,今兒小店裡來了王府的人個個凶神惡煞,俠女還要小心行事,莫去招惹他們!」
永寧微微一怔,擱下手中碗筷追問道:「你說的可是靖南王?」
「俠女小點兒聲!正是那冷麵閻王!」店小二愈發壓低了聲音,弓著身子與永寧說起閑話來,「你可知魏縣的縣令官兒?那個狗官可是出了名的貪財好色,就在前日便被這冷麵閻王一舉拿下。那日鄒府可謂是血流成河慘叫連天啊,臨都的百姓都說這三殿下喜怒無常嗜血如命......」
「行了行了,你可知道他今日為何而來?」永寧向來看不慣這些七嘴八舌之人以訛傳訛的德行,便打斷了店小二直問重點。
「可不就是為了徹查這貪污之事!據說這三殿下已將臨都四周的幾個縣城走了個遍,朝這個方向看來,下一處地兒估計便是霓縣,馮縣令要倒霉咯......」店小二說著還咂咂嘴,雙手插腰一副看熱鬧的神情,聽見店主的叫喚這才匆忙離開。
積怨已久的永寧暗自竊喜,這幾日陳景不在府中一直尋不到報仇的機會,如今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看本小姐如何好生招待他。
客棧四周是一片密林,待店小二吹了堂內的燈火,整個客棧陷入漆黑。一陣清風拂過,寂靜的夜晚只剩竹葉來回晃動發出沙沙作響之聲。
永寧換上夜行衣后三兩下來到東廂房的過道,未曾想錦翊竟倚在門上坐地而眠,倘若不能推開房門便只能翻出牆外從窗戶下手。
思慮一番后永寧回到西廂房,客棧大門已被鎖死,唯有從自己的房內翻窗而出,再從客棧外靠近東廂房。
臨行前永寧再三檢查了手中的痒痒散,這是她用蕁麻草特意為陳景調製的藥粉,倘若沾上一點或是吸入口鼻,便會渾身瘙癢,疼痛難忍。
不懷好意的永寧正沾沾自喜,可這才剛沿著牆角走到東面,卻瞧見竹林里滿是蒙面之人。幽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人數,不過這些人皆埋伏在對準東廂房的位置伺機待發。
以一當十毫無勝算,當下得馬上告知陳景讓其速速離開。
蟄伏在密林里的殺手死死盯著整個東廂房,直到為首的殺手一聲哨響,眾人便蜂擁而上。
眾殺手兵分兩路包抄東廂房,奈何破窗而入后屋內空無一人,幾個殺手將屋裡屋外翻了個底朝天都不見人影,陳景一行人宛如憑空消失一般。
其中一個殺手來報:「老大!靖南王的馬車正朝著臨都方向駛去!」
為首那人號令道:「追!」
可還未走出房門便覺渾身刺痛,屋內的幾人如千萬隻螞蟻噬心般痛癢難耐,再邁不動步子繼續追殺。原本一行十二人的隊伍瞬間只剩下五人安然無恙,繼續朝著臨都方向追趕。
殊不知永寧早已拉起陳景逃之夭夭,跑到客棧三裡外的土地廟裡這才停住腳步。警覺的她時不時便要察看四周,雖是氣喘吁吁卻也一刻不肯停歇。
陳景輕靠在房門邊注視著這個小心翼翼的丫頭,眼神里滿是寵溺和好奇。
他早已知曉客棧周圍暗藏殺機,不過是想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出手罷了。誰料這溫永寧破門而入,拉起他便腳下生風,不由分說地拚命逃跑。
不過今日一見倒令他刮目相看,這丫頭的輕功可不比周長風那位號稱追雲公子的差。難怪那日竟能輕而易舉地甩開他與二哥的暗哨。
陳景見其頭戴面紗,想必她不想被人識破,便識趣道:「阿杏姑娘怎會出現在這裡?」
聽見陳景喚她阿杏,永寧這才放下心中戒備向他靠近了些,早在逃往此處的途中她就想好了如何應對,「不知三殿下可曾聽說過鎖命花?」
「這鎖命花可是稀世罕有的藥材,向來生長在晉北一帶,本王也只是略有耳聞。」
「那明兒個本姑娘便帶你去開開眼界。」永寧洋洋得意地拍了拍陳景的肩膀,回過神來發現舉止不妥,又連忙收回手來痴痴一笑。
眼前的永寧瀟洒肆意,不似在王府里那般沉悶無趣。陳景看著這個滿身是迷的丫頭暗生惻隱,若是擺脫了權謀的束縛,也許他們都會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
圓月懸挂,星羅列張。
柔情似水的月光穿過面紗散落在姑娘潔白的臉龐上,倒讓一旁的少年看出了神。
「那三殿下前去霓縣是為了捉拿馮縣令?」
永寧的話語將陳景拉了回來,少年不自覺地摸了摸後腦勺,又變作一本正經的模樣。「本王的確是有公務在身,不過處理了手裡的事情后,倒也可以協助阿杏姑娘尋找鎖命花。」
永寧卻撇過臉去撅了撅嘴,暗想這三殿下居然在外拈花惹草,對待僅有兩面之緣的姑娘竟這般上趕著人家!
卻皮笑肉不笑地暗諷道:「不知三王妃身體是否康健?」
陳景故作嫌棄,扶額神傷道:「王妃她可不是什麼重症,只是自小嬌生慣養,嫁入王府後挑三揀四這才體弱多病,可不像阿杏姑娘這般身手矯健待人謙遜。」
「你!」怒氣之下永寧險些對其破口大罵,只好忍氣吞聲沉下臉色,「三殿下言重了,可我卻聽聞這侯府千金知書達理,氣度不凡,不知三殿下對王妃可是有些什麼誤會?」
「你這都是道聽途說,風言風語不可信......」
「本姑娘要歇下了,男女授受不親,還請三殿下到門外另尋睡處!」永寧推攘著陳景將其趕出土地廟,尋一處牆角蹲下便將就著過夜。
陳景靠在大樹下靜靜地凝望著滿天繁星,而此刻他的眼眸亦如星河那般明亮耀眼。少年心中暗想——等著找到月影教聖女那天,他便要帶著永寧回到南嶺去見師父,讓師父看看自己的心悅之人是何模樣。再尋一方綠水青山好去處,與子共度一生。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嚴府內卻是怒氣衝天。
得知暗殺失敗后,嚴游一怒之下砸碎了手裡的茶杯,額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這鄒培當真蠢笨如豬!竟看不破三殿下設的圈套!」
一旁的門客見其來回踱步,小心提議道:「若讓三殿下繼續這麼查下去勢必會查到嚴大人您的頭上,聽聞這三殿下心狠手辣,還是莫要去招惹他。看來務必令三殿下白走一遭,此事才最為穩妥。」
嚴游停住腳步,漠然說道:「馮縣令,本官多有得罪了。」
手下的暗衛接到指示後轉變了目標,既然追不到銷聲匿跡的三殿下,那就從坐以待斃的馮縣令下手。
馮慶懷本是農戶出身,自小家徒四壁。苦讀十年意欲考取功名,最後也不過是個霓縣巡檢的九品小官。若不是因為那件事,他此身的命運恐怕早就註定了。
只是他這輩子最對不起之人便是救治他兒子的那位夫人,每至上元佳節,旁人皆是張燈結綵,馮府內卻在燒著紙錢。
空蕩蕩的馮府內只有一個老家僕,房屋布局簡陋,室內一覽無遺。窮苦慣了的馮慶懷倒也不貪圖那些榮華富貴,每日為兒子熬煮的藥材本就名貴無比,再浪費不起那些閑錢。
粗茶淡飯後,馮慶懷洒掃了院子正欲轉身回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馮大人,別來無恙啊。」
面對這殺氣騰騰的刺客步步緊逼,馮慶懷緩慢地放下手中掃帚,心裡卻是驚恐萬分,「你是......嚴大人的人?」
刺客笑而不語,不再多言。趁其不備間拔劍相向,馮慶懷慌亂間側身躲開,卻被門檻絆倒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刺客緊隨其後殺到屋內,不料門后出現二人將其攔下。只見門后的男子掏出一片翎毛刺向刺客頸后。翎毛的尖端如銀針一般鋒利,才劃破其皮膚片刻,刺客便口吐白沫,七竅流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喪命於此。
倒地不起的馮慶懷早已嚇破了膽,面色慘白,言語不清,只是一個勁地沖著陳景磕頭道謝。
見這刺客死狀慘烈,永寧亦是大為震驚。此毒無色無味,細看其傷口也不過針眼大小,竟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令一個健全之人瞬間斃命,這三殿下用毒之狠當真非比尋常,此人斷不像表面上那般簡單。
陳景察覺了永寧的不安,特意解釋一番道:「本王自幼在南嶺長大,手裡有些不同尋常的武器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阿杏姑娘不必過分疑慮。」
永寧收起臉色又是假笑附和道:「本姑娘什麼絕世奇毒沒見過,只是擔心你這毒性不夠大,刺客沒能死透了罷。」說著又掏出匕首,朝著屍體的心口就是一刀。
陳景見這女人如此兇殘,無奈搖了搖頭后又看向馮慶懷,「馮大人,本王早告知你他們會派人前來斬草除根,這下你該相信了。」
馮慶懷這才哭喪著臉說出真相,「三殿下,是下官愚昧啊!下官罪該萬死!犬子自幼體弱多病,唯有靠著昂貴的藥材續命才有一線生機啊!」每每想到他那幼年喪母又久病不愈的孩子,便是痛哭流涕。
「在天價的藥材面前,下官的俸祿不過是杯水車薪。是御葯司的嚴游嚴大人告訴下官,他可以為我兒謀一條生路。」
平復了情緒后,馮慶懷坐在木椅上細細將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與陳景二人。嚴游是御葯司內負責為皇宮進購藥材的掌事,奈何此人貪得無厭,竟黑吃了五層回扣。
後來官家要清查各個司局的賬務,倘若市面上的葯價大大低於宮內賬簿上的支出,勢必會引起他人懷疑。
如今之計便是差遣急需用錢的馮慶懷與周邊縣令勾結,大批徵收葯農的藥材,只讓少部分藥材流入臨都市面,藥材供給減少后葯價才會大幅上漲。
如此一來,昂貴的葯價便能對上賬簿上虛假的開支。
而這些縣令甘願聽令於嚴游,一來是為了趨炎附勢巴結宮中官員,二來是因為手中積壓的藥材便能以私人名義高價賣出,大賺一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這嚴游竟對自己下如此毒手,與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與之魚死網破。
「馮大人,你口中的那幾味天價藥材,可是鎖命花、玲瓏木和夏雪草?」
永寧此話一出,馮慶懷臉色驟變,驚恐得張大了嘴卻又說不出聲,好一會兒才低聲呢喃道:「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