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玄女
月華初上,細雪積了扉門。
分明是個質樸僻靜的小村莊,廟宇卻修得十分隆重,哪怕是這無人參拜的冬夜,殿中長明燈也依舊。
此廟是為誕生於天倫墟化仙池中的太古神——玄鳥所建。這位玄鳥又被稱作九天玄姬,曾經一度打敗了魔神,拯救了天下蒼生,其後歸隱天倫墟。有傳聞稱數百年來,玄鳥常會現身於天倫墟山腳下的小村莊里,是以村中百年前在半山腰修建了這座玄女廟供奉她。
朔風將息,有一豆燈火影影綽綽,伴隨而來的是簌簌作響的腳步聲,打破了廟宇內的一方寧靜。兩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紅彤彤的臉上汗涔涔的,想來是來的很匆忙。
「白天來不是更好嗎?」
叼著草梗的少年眉清目秀,一臉無聊地偏頭看向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的少女。
「你懂什麼,白天那麼多人,玄女娘娘怎麼可能了解每個人的願望?這一刻沒什麼人,我的祈禱玄女娘娘就能聽到了。」少女尚自稚嫩的臉龐上充滿了崇敬,白了一眼少年後,又低下頭拜起來。
末了,少女拂了拂裙擺,站了起來,歪著頭問道:「難得來一次,你不向玄女娘娘許願嗎?」
少年吐掉草梗,笑著搖頭,一雙清澈的眼睛里印出了少女的臉,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定:「我想要什麼,我自己會爭取的。」
少女頓時羞紅了一張臉,她強作鎮定地扭過頭去,「哼」了一聲:「隨便你好了。」
「走吧,天都這麼黑了,別被你娘發現了。」
伴隨著「吱呀」一聲的關門聲,兩個小小的身影帶著一豆小燈,漸行漸遠。
一路上除了風過林木,只有積雪在腳下發出聲響,一對兒手牽手的身影被月光拉長,彷彿時刻依偎在一起。
「謝謝你陪我來。」少女心情甚好,小聲哼著她阿娘教給她的曲子,末了突然向少年感謝道。
「你到底想許什麼願望非要現在來啊?」
「我求玄女娘娘保佑爹爹早些回家來。」少女回答著,聲音里多出幾分落寞:「爹爹已經快一年沒回來了。」
見她有些傷心了,少年有些懊惱自己的多嘴,連忙安慰道:「唔,大伯往年這時候是該回來了,他一定很快就到家了。」
「還有……」
「還有?」
少年借著燈,看到少女緋紅的臉頰,不由怔住了。他獃獃地抬起腳,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腳下一滑,一聲尖叫間少年只來得及在翻滾的過程中將少女護進懷中,視線里就變成了飛速掠過的樹木。本來若是從山道下山不算陡峭,但是二人為求捷徑選擇了穿山而行,這一滑竟摔進了獵人獵野豬的陷坑,好在陷阱里沒有插竹槍,傍晚又下過一場雪,二人並沒有摔傷。只是,照明的小燈早就不知扔到了何處,少女也因受驚暈了過去。
少年焦急地抱住女孩,聽著自己的呼救聲回蕩在山中,回應他的卻只有一山朔風空嘯於林。少女的身體漸漸轉涼,少年卻仍不放棄,嘶啞的聲音依舊倔強不止,不知過了多久,山中的深寒也將少年凍得瑟瑟發抖,他揉了揉眼睛,抱緊臉色蒼白的少女,恐懼與絕望終於襲上心頭,就在他已然放棄繼續呼喊之際,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嗎?!救命!救命啊!」少年立刻又大聲叫起來。不多時,他看到頭上的洞口突然出現一道黑影探頭張望,聲音帶著驚訝:「可是你在呼救?」
「正是!求求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少年喜出望外地抱緊了懷中的少女回答道,話音未落,少年眼前憑空出現了一位女子。她鬼魅一樣的出現方式令少年猝不及防地叫出聲,還不及他看清那女子的臉,他感到腳下一空,回神之時,眼前卻是皚皚白雪——他正在天空之上飛行,凜冽的風呼嘯於耳邊,周身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從女子的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若有若無地飄進他的鼻子,有幾分苦澀,像極了他常在夏天時幫母親採摘的蓮花。
只是片刻,他們已經出現在了山腳下,女子輕輕地將少女放下,摸了摸她的額頭,手指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借著月光,少年看到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衣,不綰青絲,不施粉黛,蛾眉皓齒,目若清泓,左眼下方有一顆神似太極陰魚的淚痣——正與神台上供奉的九天玄姬一樣。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別擔心,她只是受驚,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玄……玄女娘娘!」
女子聽到少年的驚呼怔了一下,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著開口道:「我不是玄女娘娘。」
「可是你分明……」
「我不是,我叫白筱。」女子打斷少年,眨了眨眼睛,眉眼舉止顯出幾分宛若少女的靈動俏皮。少年有些不解,眼前的人分明與玄女廟中供奉的神像一模一樣,卻否認自己是玄女娘娘。見女子一再堅持,他也只好低頭,恭敬地拜了一拜道:「多謝玄……仙女救命之恩。」
女子望了望少年,突然「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半晌后她才伸出手扶起少年,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少年在那一刻好像聽到了她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莫拜,你叫什麼?」
「我叫周凰生。」
「凰生。」女子念著這名字,溫柔地勾起嘴角,似春風拂柳,雨潤桃花,竟叫少年一時看晃了神,「這名字也好。」
「凰生,叫我白筱姐姐。」
那位九天玄姬讓他稱呼她為姐姐。凰生從不知道神靈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叫他有些吃驚,他懵懂地點點頭,喃喃地念道:「白筱姐姐。原來玄女娘娘的名字叫白筱。」
「不對,凰生,我不是玄鳥。」女子搖了搖頭。
「什麼?」
「我不是玄鳥。」
凰生一時無法理解,「你如果不是玄女娘娘……」
「我怎麼比得上那位大人。」白筱再次打斷凰生,幽幽地說道:「我不過是他所……」話至一半,又突然住了口,好像想起什麼事出了神。
「……白筱姐姐?」
白筱望向夜空,月光中的她周身似乎都籠罩著一層煙霞,凰生透過朦朧的光影凝視白筱,看到的是化不開的哀愁,沒來由的疼痛,突然從凰生的心臟蔓延到全身,彷彿要撕裂靈魂。
「你想聽故事嗎,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