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挑釁
天都城郊外。
白筱一個人騎在馬上,看著樹下那一男一女吵架,許久之後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紅衣女子是一身蠻荒的打扮,這自然是月巫。
而那男子的眼睛竟是灰色的,穿著也很有特點——他好似不怕熱似的穿了三層衣服,裡面是一件雪白的錦衣,第二件是素白的半臂,袖子上綉著金色雲紋,外面又是一件無袖對襟外袍,從肩到衣擺也有一排淡金色忍冬花紋,胸前掛著一塊形狀奇特的麒麟玉,他這一身打扮在陽光下白的發光。
這兩個人在樹下已經吵了足有兩盞茶的時間,月巫的嗓音洪亮,但卻沒有白衣男子的口舌伶俐,幾番交陣后氣得七竅生煙。
最後月巫哼了一聲,一甩袖子,走了。
而從頭到腳都白的發光的男子,則悠哉地扇著手中的白玉骨扇,露出勝利的笑容。
「想不到她竟還未回蠻荒。」白衣男子——天地門少門主夭夜宸,沖白筱招了招手,笑容像極了一隻狐狸:「筱筱,走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氣她。」白筱翻著白眼,道:「你既然千里迢迢跑過來,還不是想見她,見到了又這樣,難怪她說討厭你。」
「什麼?」夭夜宸飛身上馬,語氣帶著三分驚訝:「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那是誤會?」白筱懷疑的目光將夭夜宸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是嗎?是誤會嗎?」
夭夜宸低眉淺笑,灰色的眸子里儘是溫柔:「我是為了接你。」
然而白筱根本不上他的當,沒人比她還要了解夭夜宸的演技之精湛,於是再度賞了他一個翻上天的白眼:「你的話還能信?隨你嘴硬吧,反正到最後自食惡果的也不是我。」
「我怎麼不能信?」夭夜宸抬起頭,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晃得白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認真地答道:「我可永遠不會騙你。」
白筱聽到這句話,眉頭微微一皺,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你之前是不是見過了洛渠楚?」夭夜宸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又去見了洛渠楚?」
「見了。」白筱不明就裡,老實地回答道。
夭夜宸頓時神色一冷:「少擅自去見他。」
夭夜宸顯而易見的不滿,讓白筱一怔,旋即她撇了撇嘴:「你好像一直都對小荷花很大意見。」
「那種來歷不明之人,離他遠一點。」夭夜宸語氣越發鄭重,白筱突然發現他灰色的眼睛里儘是複雜的情緒——冷漠、嫌惡,還有深不見底的憂慮。
在白筱的記憶里,夭夜宸從來臉上都掛著遊刃有餘的笑容,無論什麼難題都能夠輕輕鬆鬆的化解。她的父親早亡,母親身體虛弱,夭夜宸從小把她帶到大,他是最了解她的人,而她也曾經以為自己很了解他。
但是此刻的夭夜宸,卻隱藏著不願意讓白筱了解的秘密。
想到此處,白筱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怨氣,哼道:「可你知道你管不住我吧,阿宸。」
「我知道,我不阻止你,但我警告了你。」夭夜宸道。
「警告?你對我?」白筱突然笑了一聲,目光銳利地抬高了聲音:「難道說你想挑戰天性……用你體內的天雀翎力量?」
「筱筱!」夭夜宸吃了一驚,臉上剎那間風雲變幻,好半晌,才微微動了動嘴唇,低聲問道:「你從哪裡知道的?」
「三年前。我曾經偷偷叫月巫拿你練手,然後就知道了。」白筱眼睫輕顫,微帶苦澀:「是不是小荷花頻頻找你,就是為了它?」
夭夜宸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白筱一眼,臉上的表情逐漸隱去,歸於平靜:「該做的,我一定會做。」
說罷,夭夜宸忽然揚鞭,不給白筱質問的機會,疾馳而去。塵灰里夭夜宸的背影竟有一絲沉重,樹影彷彿將一塵不染的他與身後的白筱隔成了兩個世界。
白筱感覺到深深地無力,或許無論自己多努力,也不能替他分擔這一份命運。她望著夭夜宸漸行漸遠,最終嘆了一口氣,策馬追了上去。
——
龍淵大陸北部,少陽府少陽城東,雨住風停后,彌羅山祥雲繚繞,仙霧縹緲。
須臾殿中一片寧靜,停放在大堂內的棺木中,雲清仙姑的仙體沒有絲毫變化,駐顏之術使她看上去依舊像一個年輕女子,但縱使面貌不曾衰老,不能登仙的凡人,生命也終究是到了極限。
堂柱上掛著黃幔,逍遙宮道法講順應天道,淡看生死,因此雲清仙姑的去世,並不見逍遙宮弟子有過多的悲傷。
但逍遙宮乃是傳承最古老的門派,哪怕是兩百年前發生了天雀靈一事,逍遙宮道統也不曾衰落,是以還是有不少江湖豪傑聞訊后前來弔唁。
接待各路豪傑的中年人是逍遙宮曾經的外門大弟子,後來才進入內門的沈笑東。他為人謙和,比他那冰山似的師兄雲宮天更善於交際,弟子們也更願意與沈師叔說話,久而久之,門派內的大大小小事物便都由他負責了。
「羲丫頭,這份訃告盡量快發出去。」
沈笑東叫住一旁正在做事的女子遞給她一份訃告。
這女子名為紫郡羲,乃是雲宮天的弟子。她本是龍音公主與三相會紫懿真人紫孟絕之女,龍淵皇朝的郡主。幼年時因仰慕逍遙宮的盛名拜入門下,天資聰穎,故而深受雲宮天賞識,成為了內門小師姐。逍遙宮功法集百家之長,門內弟子各自修行,紫郡羲因為通曉音律,選擇了一支名為「雅音」的長蕭作為法器,是以人稱「妙音仙子。」
紫郡羲接過訃告看了一眼,頓時黛眉一蹙:「師叔,這訃告……而且這已經是第二份了,之前還是逸仙去的,有必要嗎?」
原來那訃告竟是發給魔宗葬明皇的。
沈笑東對紫郡羲的反應並沒有感到意外,如今任何逍遙宮弟子見到這個名字,都會和紫郡羲一樣。
當年天雀靈被封印后,藏明皇改名葬明皇,以「魔」字開宗立派,徹底與正道決裂,此後兩百年再也沒有與逍遙宮有任何聯繫。年輕的逍遙宮弟子們只知道兩年前圍魔計劃中,有正道人士心懷僥倖想要拉攏葬明皇,托沈笑東出面講情,結果沈笑東連葬明皇的面都沒見到,只得到一句「與我魔宗有何相干,既然圍魔,若有不滿大可連我魔宗也一併圍之」的回復,就被魔宗首座朝見雨請出了長微台。因此在年少氣盛的逍遙宮弟子們看來,葬明皇早已入魔,不再是逍遙宮之人。
「是你師父說要發的,雲師兄自然有雲師兄的用意,發出去罷。」沈笑東寬慰了紫郡羲一句,吩咐她照辦,紫郡羲這才點點頭,拿著那訃告離去。
「師父,已經安排好人去山下採辦了。」沈笑東的弟子絳霜從山門方向過來,十三四歲的少年還不夠通達,之前哭得通紅的眼睛還沒有恢復。
「君逸什麼時候回來?」沈笑東見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大師兄說再過半個時辰應該就能到。」絳霜答道。
「那正好,剩下的事就都交給君逸辦了吧。」沈笑東思量片刻說道:「道一大師親自前來,為師需要去迎一迎。」
「師父,雲師伯又不在宮中,您走了那些掌門大俠若怨我等招待不周怎生是好?」絳霜心中奇怪,雲清仙姑是雲宮天的親師父,親手將逍遙宮傳給他,如今雲清仙姑仙去,從始至終竟不見雲宮天這個宮主露面,事事都是沈笑東在操持。
「為師此去最多一兩個時辰,何況君逸不是快回來了。至於你師伯他……」沈笑東突然回頭望了望須臾殿,語氣十分的無奈:「我想這時候,他應該在路上了。」
「雲師伯去哪裡?」絳霜吃了一驚。
沈笑東搖頭,嘆了口氣:「大概是想去長微台吧。」
「長微台?我剛遇見小師姐,不是已經給葬明皇發了訃告嗎?」絳霜的疑惑更深了,但沈笑東沒有回答,他突然板起臉開始數落起絳霜來:「絳霜,你是不是沒有事做了,在這裡多嘴多舌?」
「弟子錯了!」絳霜看到沈笑東舉起手立刻跳開,像一隻死裡逃生的兔子似的,很快就跑沒了蹤影,沈笑東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頭,思及絳霜的疑問,暗自長嘆:「師兄,你念兄弟情義,可葬明皇他又如何呢?」
沈笑東有些出了神,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聲。
紫郡羲幾乎是飛也似的,趕到了沈笑東面前,手中攥著有一封信,她攥得極用力,指節都泛著青白。
「師叔,方才有師弟在山門得了這信。」
沈笑東從未見過一向矜持大度的紫郡羲有這樣的神情,好似受了奇恥大辱,狐疑地接過,只掃了一眼也臉色一變——他還沒看內容,但落款處的人名卻已經足夠讓他臉色鐵青,那上面寫著的名字是「安妙熒」,這封信竟然是鬼神宗無極魔女寫來的!
「師叔,你看看這內容。」紫郡羲又道,聲音透著的隱忍說明了此刻她氣憤至極。沈笑東也開始仔細看起這封信,這封信的開頭極其的正常,竟是在悼念雲清仙姑,言語懇切完美的無法讓人起疑,但這信寫到一半,突然話鋒一轉,變成了赤裸裸的挑釁。
無極魔女在信中態度輕慢地發出預告,聲稱魔教會送給正道一份大禮——取在場眾人中一人的性命,作為給雲清仙姑的祭禮,並邀請所有正道人士在逍遙宮見證魔教的興起。
「欺人太甚!」見無極魔女想用大鬧喪禮這種卑劣手段侮辱正道,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逍遙宮的頭上,沈笑東勃然大怒,手中的信眨眼間起火,焚燒成了灰燼,接著說道:「羲丫頭,叫所有弟子都嚴加戒備,只要無極魔女敢來,就讓她插翅也難飛出逍遙宮!」
「是,師叔!」紫郡羲領命而去,沈笑東還未從怒氣中回神,忽然又見後山方向小跑而來一名弟子:「師父不好了,有弟子被一個鐵手的怪人給截住了!」
「你說什麼!」沈笑東吃了一驚,「在何處,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就在後山的山道上,弟子們按小師兄的吩咐下山採辦,半路被截住了!」
「鐵手……」沈笑東心裡一沉,「快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