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件事
夭夜宸聽到白筱的自言自語,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原來鳳凰城也來了么。」
白筱想也沒想地就叫出了聲:「飼主!這裡!這裡!」
鳳沉璧剛剛與京重禹道別,忽然聽見白筱的聲音,一回頭就看到遠遠地白筱正在朝自己奮力揮手,身邊還有一位白衣男子相隨。
待他走近,看清男子的灰瞳,頓時猜到了其身份:「閣下莫非是天地門少門主?久聞大名,失禮了。」
「哪裡,久仰鳳少城主大名,我家筱筱,聽說給少城主添了不少麻煩。」夭夜宸含笑回禮,不緊不慢地說道。
「筱筱是在下的朋友,不曾添什麼麻煩。」
「飼主你何時來的,方才在逍遙宮卻沒遇到。」
「已有小半日,始終在偏殿與洞蒼派的程磯長老一同等重禺兄,所以才不曾遇見吧。」鳳沉璧答道。
「京重禹?」夭夜宸挑眉:「他沒事了么。」
「原來你們遇見了么。」鳳沉璧驚訝:「重禺兄沒有大礙,只是尚有些眩暈。」
「想是藥效還未完全過去。」白筱道:「其實香紅袖一向不騙人的,若她說不是毒藥,那應該是沒事的。」
「你和那香紅袖認識?」鳳沉璧聽著白筱似乎十分熟悉香紅袖的語氣,頗為意外。
「認識呀。」白筱點頭,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夭夜宸:「見過幾次,我們干鏢局的嘛。她很喜歡買香料,之前還開了間鋪子呢,不過一年前關了。」
白筱看到鳳沉璧越發驚訝的神情,哈哈一笑:「人家是正經生意呢,飼主。」
「我沒想……」鳳沉璧頓時無奈。
「筱筱。」夭夜宸笑道,「別鬧鳳少城主。」
「哦。」白筱撇嘴偷笑了一下,才又抬頭:「對了,飼主,鳳凰城重建得如何了?」
五年前天闕峰上鳳凰城毀於一旦,五年過去了,凰族在天闕山下建立起了一座新城。
「再有幾天就完全竣工了。」提及新鳳凰城,鳳沉璧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半個月後有建城集會,若是無事,你與少門主可以來游賞一番。」
「真的?」白筱一喜,脫口而出道:「我眼下是沒什麼要緊事,不如我現在就跟你回去看看吧?」
「那我先回天地門。」夭夜宸心中好笑,白筱的小伎倆騙不過他,但他們之間的心結方才已經解開了,其實自己也不打算繼續控制她的行動。
夭夜宸於是順水推舟,對鳳沉璧道:「鳳少城主,筱筱就拜託你幫我照顧了。」
鳳沉璧看到白筱躲在夭夜宸後面拚命地對自己擠眉弄眼,心裡納罕,但雖然不知白筱想做什麼,他還是點點頭:「請少門主放心,在下定會照顧好筱筱。」
「那我便走了。」夭夜宸飛身上了馬,才走兩步忽然又勒馬回頭,對白筱說道:「不過你娘生辰也快到了,今年可不要再找借口,那時候我接你回去。」
言罷,又看向鳳沉璧:「鳳少城主,筱筱要是給你添麻煩,一定告知於在下,到時候在下會親自帶她回去教訓她的。」
「喂!你怎麼當著別人的面這麼說我?」白筱大聲抗議,夭夜宸卻沒有理會她,只是對鳳沉璧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千萬不要客氣遷就她,告辭了。」
鳳沉璧略微一怔,一時沒能理解眼前的狀況,他看向白筱,後者正對著夭夜宸離去的背影做各種鬼臉,鳳沉璧被她滑稽的樣子逗得一笑:「噗……」
「笑什麼?」白筱做夠鬼臉,揉了揉眼睛回頭問。
「少門主他很關心你。」
「我知道。」白筱乾脆地答道。
鳳沉璧看得出,白筱和夭夜宸之間十分親密,雖然她看似與任何人都很相熟,可能感覺到夭夜宸與她之間的關係比別人不同。
「你們……」
「我們?」白筱歪著頭,見他不說下文,不解地問道:「我們怎麼了?」
「沒什麼。」鳳沉璧垂下眼睛,就在要開口的瞬間,他突然決定不問,雖然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既不想聽,隱隱地又覺得白筱也未必會回答。
「你怎麼吞吞吐吐的,飼主。」白筱見鳳沉璧又不說話了,心中還以為他是聽聞了自己詢問新鳳凰城,又想起當初的鳳凰城而傷懷,於是用力拍了拍鳳沉璧的肩膀,笑著寬慰道:「飼主,鳳凰城的仇,早晚會報的!一定會報的!」
——
沈笑東進太虛齋時,雲宮天正在等他。
「如何?」
「來弔唁的人士大都送下山了。至於道一大師那邊,方才也有了音訊,昨夜葬明皇將想暗殺道一大師的魔影除掉了,今早道一大師已經離開少陽城返回天輪寺。」沈笑東稟報完畢,感慨道:「想不到他真的肯出手。」
雲宮天放下心,並不驚訝葬明皇會答應保護道一大師的請求:「道一大師與當年的事無關,又是抱朴子師伯的好友,他自然會管管。」
頓了頓,雲宮天又問道:「飛鷹教現今怎樣了?」
「君逸將跟來的那兩個弟子安撫好了,也已經往飛鷹教送信,只是不知飛鷹教究竟會作何反應。」
「無論何種反應,除去極端要求,都一概應下。」雲宮天的臉上露出罕見的動容之色,「出了這等事,逍遙宮難辭其咎。在逍遙宮有難之時,我卻未能及時歸來,我愧對先祖。」
沈笑東寬慰道:「若非師兄也在少陽城遭遇了魔影的話……誰想得到竟有能夠讓師兄也被絆住的魔影,這不能怪你。」
雲宮天輕輕搖頭,不置可否。
沈笑東也心知此事的難處,多說也是自欺欺人,於是不再多言:「對了,還有一件事,方才羲丫頭說天地門的少門主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天星會的人,聲稱是有一封信要給師兄。」
「天星會?」
「是。」沈笑東將信遞了過去。
雲宮天打開了那封信,待看見內容,微微一怔。
「說了什麼?」沈笑東問。
雲宮天將信遞過去,沈笑東看時,發現上面只有幾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
「無意境界,疑問得所欲,當歸,黃龍台,莫作雙影空留恨。是仙是幻是溫柔。這……這是什麼?」
「是當年妃師姐作來遊戲的秘語,了解這含義的只有除去大師兄以外的我們五人以及……她妹妹。」
「那天星會如何會這個?」
「這信不是天星會寫的,這是蘇師姐的筆跡。」雲宮天眼睛里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信末的『是仙是幻是溫柔』,也是妃師姐給蘇師姐起的代稱。」
「師兄可讀懂內容了?」
「這幾句話分別代表孩子、萬金堂、回去、龍淵皇朝,而『雙影』,是妃師姐稱呼……天雀靈的。」雲宮天略作沉吟后,神色微微一變,道:「你可知道,蘇師姐當初帶走了她的女兒?」
沈笑東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這孩子現今在萬金堂,萬金堂如今要把她送回皇朝去,蘇師姐是想叫我們看顧那孩子,莫叫再成為魔雀的容器?」
「想是如此。當年蘇師姐是為保護那孩子選擇隱姓埋名的……看來,天星會與蘇師姐有關。」
雲宮天嘆了口氣,尚未開口,沈笑東已經知道雲宮天接下來想說什麼:「師兄想去天星會?」
「是。」雲宮天雖然回答了,但神色卻有些猶豫。沈笑東知道他擔心逍遙宮再被魔教襲擊,他笑了笑,寬慰道:「師兄放心離去,蘇師姐的事不能錯過任何線索,宮中有我和君逸,再不會發生那事。」
——
白馬歸亭上,微風徐徐。
幾乎一身黑,戴著半隻面具的蘇空世,端詳著白筱交給他的那隻金葉子。
過了很久,蘇空世摩挲了一下那金葉子,動了動手指,金葉子頓時碎成了兩半,被他隨手丟棄在了桌子上。
黑衣蒙面的背刀侍者立在一旁,一動不動,雙瞳卻閃爍著奇異的紅光。
「這幾日如何?」蘇空世背著手,隨意地問道。
「昨天中午,凌霄子在少陽城郊被魔影攔住,葛無心張鐵手引走了沈笑東,周淮禮中極樂天宮的劇毒身亡后,魔影大鬧逍遙宮,被葬明皇除掉。昨夜,葬明皇擊退了去殺道一的魔影。半日前天星會的信使被極樂天宮的杜仲殺了。」
「杜仲?」
「是。」
「那神醫呢,可還在鳳凰城嗎?」半晌,蘇空世問道。
「那神醫如今已回到百草庄。」
「從到鳳凰城到現在,這五天都不曾去過其他地方?」
「是。」
蘇空世聞言,若有所思:「是么……還是沒釣出來么……白筱呢?」
「白筱弔唁結束后,與夭夜宸分開,跟鳳沉璧去了鳳凰城。」
「哦?她去了鳳凰城?那倒是省得布餌誘她上鉤了。」蘇空世稍加思考後,吩咐道:「立刻通知鳳凰城,將那條鳳闕崖下殘留封印的線索告訴鳳沉璧。」
「是。」背刀侍者答應著,只見他右手微曲,用食指與中指指節之間夾著的骨針在左手上刺了一下,那根骨針只沾了一滴血,竟能夠在手心寫下了一行的小字。接著背刀侍者抬手一揮,不知何處飛來了一隻雨燕,落在了手腕。雨燕低了頭,用喙啄了掌心的血字,剎那間那字彷彿活了一般鑽進了雨燕的口中。
「等等,以防萬一。」蘇空世突然看了看掌心,若有所思地道:「我們也得去鳳凰城。」
背刀侍者放飛雨燕的手一頓,望向蘇空世:「去鳳凰城?」
「不錯,還要帶上唐延。」
背刀侍者沒有立刻行動,他語氣機械,但卻透著困惑:「堂主,您擔心什麼?」
「我不懷疑你的記憶,你的記憶一定是準確無誤的。」蘇空世頓了頓,解釋道:「但沒有萬無一失的線索,而我不能失手。」
背刀侍者點點頭,就在這時,他突然搖晃了一下。
蘇空世微微一怔,看了看背刀侍者,道:「連續幾日施法難為你了,中斷監視下去休息吧。」
「是。」依舊是不帶感情極其簡潔的回答,背刀侍者話音剛落,散發著紅光的雙瞳黯淡下來,變回了普通的眼睛,接著他一個閃身消失了。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彌羅山中的四十九隻紅眼麻雀也變回了黑瞳,繼續歡跳覓食,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幾日後,長微台。
漆黑的石室中,亮起了一盞銅燈。
這個石室並不大,只有一張石床,床上放置著一具玉棺,在昏暗的燈光下,隱隱地散發出淡藍色的幽光。
借著昏暗的燈光,能看到玉棺中是一個身上蓋著一件白色的男子外袍的女子,袍子的心臟處有一道奇怪的缺口,又細又薄,好似是被劍刺穿過。
她容貌秀麗,與葬明皇常畫的女子有幾分相似,此刻神態安詳地閉著眼睛,彷彿只是睡著了。
葬明皇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女子,不知過了多久,他眉頭一皺,神色逐漸凝重。
「宗主,方才烏凡先生買了您要的香料回來了。」
終於,朝見雨的聲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朝見雨十分困惑,葬明皇兩百年來,從未踏進過這座石室。可前幾日從逍遙宮回來后,他突然開始出入石室,一整日也不出來,還叫烏凡先生親自去採買一些她未曾見過的香料,想要用來清洗玉棺。
「兩百年了。」葬明皇依舊看著棺中女子,緩緩地開口:「你說說看,她真的死了嗎?」
朝見雨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由也望向玉棺中的女子,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不知道。」
「雲清師叔的遺體也是蒼白的。」葬明皇又開口說道:「兩百年時間,她好像沒變過。」
「宗主,這……」
「罷了。」葬明皇轉身,「我答應師姐的,一樣都沒做到。」
朝見雨有幾分驚訝,從前的他雖然也時常畫畫緬懷故人,但從未主動提起過當年的事:「您有心事?」
「心事?」葬明皇盯著朝見雨,忽然笑了笑,「不,是察覺到了真相。」
「您察覺到了什麼?」朝見雨一頭霧水,越發不明白葬明皇的話。
葬明皇沒有急著回答,他先又回頭瞥了一眼玉棺,隨意地一揮手,隨著沉重的轟鳴,玉棺再次合上。
然後葬明皇不緊不慢地走出了石室,淡淡地說道:「當然察覺到了她還沒有死。」
「您說什麼!」朝見雨趕緊跟出去,難以置信地道:「這怎麼可能呢,她可是您親手帶回來的!」
葬明皇在門外停下,抬頭望了望有幾分陰沉的天空,搖頭道:「你說的不錯,我保存了她的屍體,她自然回不到這肉身,從這點看,她確實死了。」
葬明皇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但兩百年過去,魔雀也沒能將她的靈魂完全吞噬,之前那魔影,儘是故人的氣息。」
「您說那魔影是天雀靈!」朝見雨倒吸一口冷氣,不能相信。五年前魔雀衝破封印以後就銷聲匿跡,但誅道宗是七年前出現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天雀靈扯上關係。
「可她若是靈姑娘,她……她為何要殺道一大師?」
「她恨的可不只是正道,她恨天下所有人。道一大師雖然沒有逼死龍修,沒有鎮壓魔雀,但也沒有渡她。她一定認為,天下人皆放棄了她,都盼著她死,所以天下人都是她的仇人。」
葬明皇看向朝見雨繼續說道:「我妨礙了她復仇,這一次,我也是那天下人。」
言罷,葬明皇又皺了皺眉改口道:「不,兩百年前,我又何嘗不是她的仇人。」
「宗主……您已經確定魔影是靈姑娘,為何沒有告訴雲師叔?」朝見雨聞言更加不解——葬明皇從來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枉死,但這一次他卻沒有點破此事。
「他也與魔影交過手,應該早就知道了是魔雀。否則不會特意求我去給道一大師護法。」葬明皇似笑非笑,「你小師叔,他之所以隻字不提,是在試探我對此事的立場。」
「我不覺得……宗主您會放任魔雀為害世間。」
「是嗎?我從來不是救世英雄。」葬明皇瞥了朝見雨一眼,不置可否,話鋒一轉,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覺得魔雀的封印是怎麼壞的?」
朝見雨被問得一頭霧水,老實地搖頭。
葬明皇似乎覺得她孺子不可教一般,輕輕嘆了口氣。
「弟子愚鈍。」
「那是鳳凰城萬人的封印,不是區區的魔雀與器身接近,就能破壞得了的。」
「她能倚仗誰呢?失蹤的焚影?烏凡都做不到破壞那封印,何況是焚影。」
朝見雨終於明白了葬明皇的意思。
天雀家只是凡人,天雀靈幼時隨天雀妃一起來到逍遙宮,從那時起就與外人沒有接觸,後來天雀妃去世,將她託付給了葬明皇照顧。
葬明皇離開逍遙宮去找鳳無鸞的不久后,她被魔雀寄生之事暴露,其戀人龍修為了保護她,被鄭饒等正道人士逼死在逍遙宮前,自那時起,她便再也沒有任何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