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飼主
微風乍起,寒鴉四驚。
白筱眼見那算珠來到,縱使是她再快也不能躲開,沒想到千鈞一髮之際,竟有一道劍光切下了那算珠!
聽到算珠落地,她立刻睜開雙眼,只見一個身影向錢不余攻去,那人速度也極快,錢不余沒料到還有他人,來不及催動算珠,只能舉起六識算盤硬生生擋下那青年的當頭一劍。
錢不余後退了幾步,看清了來人手中的劍,由驚轉喜:「絕浮沉?好啊,道門三傑擔得起老朽一戰,也好讓老朽瞧瞧,所謂的道門三傑究竟如何!」
那青年並不說話,持劍而上,一劍打亂錢不余的攻擊后,緊接著又是一招「鸞鳳回天」,劍氣盪開一個太極之勢將錢不余籠住,不給錢不餘喘息的機會。他步步緊逼,劍法精湛,招式又綿密,宛如秋風掃落葉,使錢不余不能得出空隙全力施展六識算盤,十幾招后落了下風露出了破綻,白筱立刻瞄準機會祭出青垣劍,錢不余被兩人夾攻躲閃不及,左臂被劍氣划傷。
青年乘勝追擊,見事態不妙,錢不余連忙打出七顆算珠後退,接著將六識算盤的五十五顆算珠盡數催動,刺目的光芒頓時湧出,殺機洶湧而至,令青年與白筱不得不回步閃避,待光芒散去后再尋人,已被錢不余逃之夭夭。
見錢不余不見了蹤影,青年回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這青年穿著一身綉有金色鳳紋的象牙黃鶴氅,裡面是白色直?曲領中衣。
他器宇軒昂,一雙眼睛目光炯炯,周身都是一副凜然氣派。正是鳳凰城少城主鳳沉璧。
早年他曾拜入法華宗學道,師從前宗主天機道長姜賽,世人將他與玄一教的離飲歡、洞蒼派的京重禺一起,合稱為「道門三傑」,而這個稱號,哪怕在他因重振鳳凰城而離開法華宗之後,也不曾被抹去,足見他的人品修為之出眾。
「飼主,還好你來的及時。」見到熟人,白筱亦笑著迎上來,語氣里竟有三分撒嬌七分戲謔:「你若再晚來上一刻,可就只能見到一隻橫屍當場的小狐狸了。」
「沒事吧?」鳳沉璧打量了白筱一番,關切地問道。
「沒事,飼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來奇怪,前日萬金堂的人突然找上我。」鳳沉璧答道,臉上有幾分困惑:「萬金堂說你有難,想不到你果真遭遇了鬼神宗。」
萬金堂?白筱不由皺眉,黑衣人找她回收金葉子已是十分奇怪,怎麼又有萬金堂彷彿算好了似的,叫鳳沉璧前來搭救自己?
但白筱沒有考慮很久,烏鴉的叫聲讓她回了神,她望了望四周,眼見曾經充滿生機的地方如今一片破敗,白筱不禁面露哀色:「飼主,別的事先不說了,我想先安葬了這些村民。」
鳳沉璧見到此情此景,也勾起了一些沉痛的回憶,神色亦愈漸凄涼。他輕輕點頭,兩個人沉默著走在被血腥湮沒之地,直至太陽西沉,沾了滿手血污的二人終於將那些不成樣子的屍塊堆在了一起。破碎的肢體無法分辨,已經不能入土為安,最後只能隨著柴木一起,一把引燃。
白筱與鳳沉璧靜靜地等待著,渾然不在意烈焰中的彌散的惡臭,直到三更,終於收盡了骨灰。他們又在村口為村民建了一座墳,劈開一張石凳為這些無辜慘死者立了一座無字碑。
「逝者往已,魂靈安息。」
二人祭拜一番,沉默片刻,踏著夜色離去。
黑暗中,火焰將一切死亡陰影帶走,消除曾經籠罩在這片山村中的災難,不能入土為安的殘軀,最終只能成為灰燼,野獸的嚎叫隱約傳來,彷彿是對遇害者最後的哀悼。
夜深露濃,二人牽著那輛貨車,行走在陰暗中,許久之後,白筱才率先打破了沉默:「飼主,萬金堂找你,是有天雀靈的線索了?」
鳳沉璧搖頭,神色有一瞬的憂愁:「沒有。」
「那他們為何找你?」
「說來奇怪……」鳳沉璧沉吟道:「兩天前我送工匠師傅回天都城,剛入夜就被萬金堂找上門,消息稱你會在此處遭遇埋伏,雖然我也是將信將疑,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於是我便來了,不想你竟真遇到了鬼神宗。」
白筱驚訝:「你就這麼信了?萬一是個騙局呢?」
「這倒是我考慮不周……」鳳沉璧看了一眼白筱:「確實未曾聽說他們會主動給人消息的事情。只是,為何萬金堂大費周章這麼做呢?」
「是啊,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白筱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禁把目光放在鳳沉璧身上。
「怎麼了?」察覺白筱探尋的目光,鳳沉璧問道。
「不對,首先萬金堂憑什麼無緣無故給你消息,其次我認識的飼主……可不是這麼容易相信來歷不明消息的人。」白筱猶豫了一下,問道:「我說,飼主你不會是假扮的吧?」
「筱筱,我當然是貨真價實的。」鳳沉璧怔了一下,白筱猛地湊近他嗅來嗅去,距離近在咫尺,稍一低頭就能聞到她身上沾染著的帶露青草味。
「聞著像靈族,但也說不準。」白筱摸了摸鼻子,伸出手去抓鳳沉璧身側的劍:「把你的劍拿來,我驗個真偽……」
但她伸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自言自語道:「不妙,從前沒仔細看看絕浮塵,真偽我竟難以斷言……」
鳳沉璧任由白筱折騰,以他對她的了解,怕是如果自己無法證明自己是真的鳳沉璧就要被戒備一路。雖有無奈,但鳳沉璧並不介意,因為白筱身為鏢師,小心謹慎乃是本分。
白筱獨自糾結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手,眼睛晶亮地說道:「有了!有她的話我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你有眉目了?」
鳳沉璧看到白筱露出狡黠的笑容,她點了點頭,得意地說道:「飼主,你跟我一起走,還是回家?」
鳳沉璧略加思索道:「我並不急回家,既然你遇上了麻煩,我又怎好放著你不管呢?」
「那就是說你願意跟我回一趟天都城?」白筱上下打量著鳳沉璧笑道:「那你可要知道,我還沒相信你是真的飼主,所以到時候我要驗個真偽,你可不要生我的氣。」
——
天都府的天都城,雖然是出中原入蠻荒前最後的一座城池,卻並不影響它成為「富貴甲西北」的商都,多的是茶樓酒肆,勾欄瓦舍,當真是「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名為「朋來居舍」的客棧門前,一陣駝鈴聲響起,四隻滿載貨物的駱駝在客棧門口停了下來,牽駱駝的女子打扮全然不似中原,她一身紅衣,一頭烏髮以銀冠高束,腰間束著絞絲銀鏈,胸前佩戴著編絲新月銀項飾,耳上也墜著一對極大的孔雀開屏耳飾。這女子摘了紅色面紗,招呼跑堂替她安頓好駱駝貨物,言行舉止帶著幾分豪爽,還隨手賞了塊碎銀做小費,跑堂眉開眼笑,頓時熱情又添幾分,恨不得將這闊綽的女子抬進客棧。
入夜後的朋來居舍燈火通明,大堂中人來人往,當中有張桌子分外熱鬧,紅衣女子也好奇地湊上去,原來是幾個漢子正在拼酒,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擠開了觀眾,坐到桌前躍躍欲試道:「幾位,可否讓我也參與比試?」
幾個漢子皆是一怔,當中粗眉的一個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我等喝的可都是烈酒,並非鬧著玩的。」
紅衣女子見幾人不當真,猛地起身,動作豪邁地單腳踩在凳子上,挽起袖子隨手拿起桌上的酒罈,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飲而盡,接著拍下一錠大銀,高聲道:「這位大哥,本姑娘也沒鬧著玩,若喝得過我,這錢就歸他了!」
粗眉的漢子當真沒見過如此豪邁好酒量的女子,半晌發出一聲讚歎,先出聲笑道:「好,姑娘海量!鄒某先來!」他話音一落,人群中又此起彼伏響應起來,一時間七八個人都圍坐在了小桌前面。
白筱與鳳沉璧奔波了兩日,風塵僕僕,終於在入夜十分進城,來到了朋來居舍,尚未進門,便聽見裡面傳出一陣鬨笑,熱鬧非凡,定睛一看,正是紅衣女子在同人拼酒。
這紅衣女子的酒量驚人,她旁邊已經醉倒了六七個漢子,她卻甚至連臉皮也不曾紅一分,但見她拿起酒罈豪飲,須臾間又喝光了一壇,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還有嗎?」這女子將酒罈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高聲笑道:「但凡有能比過我,今天在場的所有酒菜錢本姑娘都包了!」
「我們來試試!」
「這等好事我怎麼能錯過!」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白筱轉頭看去,看到身後信步走來一名身背劍匣,腰懸酒葫蘆的男子,原來方才就是他與自己同時說了話。
紅衣女子循聲望來,先看到白筱,頓時驚喜地叫道:「筱筱!」
「真是奇遇,有沒有想我?」白筱正思忖這男子有些眼熟,聽到紅衣女子叫她,當下不再想其他,連忙笑著迎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上回給你送去的鷹還過得好嗎?我們少門主還問我,你可滿意?」
「你怎麼一見面就提掃興的人。」紅衣女子一聽「少門主」三字,立刻冷了臉:「你只要不一見面就提他,我就是想你了,你怎麼在這裡?」
「好好,那就不提他吧。且先不說我的事,這位大俠可還等著與你比酒呢!」
「不妨,朋友相敘是要事。」那男子呵呵笑著,將劍匣放在桌子上,也入了座:「雖然酒是我的命,但我非貪姑娘一杯酒之輩,是見姑娘海量心有敬佩。」
「晚輩倒也想和前輩喝一杯,可惜我也與我這朋友好久未見了,今日這酒算我請。」紅衣女子向這男子抱拳,然後招呼店家:「老闆,今日在場的酒錢我都包了。」
堂中客一聽此言,頓時各個喜笑顏開,紛紛向女子道謝,白筱等著她打過招呼,才笑著拉她坐下,向她介紹:「阿巫,這是鳳凰城少城主。」
「久仰,我叫月巫。」那女子十分爽利地介紹道。
鳳沉璧見她打扮不是中原人,又聽到她姓月,心中也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姑娘可是蠻荒巫族?」
「我是巫族。」月巫仔細地打量著鳳沉璧,「你就是筱筱口中那位飼主?」
「我和筱筱並不是……」鳳沉璧有些無奈,話未說完便被白筱打斷,只見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搖著頭說道:「你這就不承認了嗎?從前同床共枕時,你可沒有這麼生分,小狐狸,今日有沒有調皮?小狐狸,你吃不吃魚?小狐狸……」
「筱筱,你這話會讓人誤會的。」鳳沉璧連忙打斷白筱模仿他說話的樣子,他面上微熱,一貫溫雅和煦的「道門三傑」險些失態。
說到「飼主」這個讓人誤會的稱呼,還要追究到五年前,當年鳳凰城被毀,倒霉的白筱正好押鏢路過,受累重傷被打回了原形,天地門一脈都是九尾神狸族,長相實與狐狸相類,不明真相的鳳沉璧就將白筱當成了一隻狐狸養了起來,一直到某日白筱在他的面前突然發光變成了人形,那些平常的親近寵物的舉動一下子變了質。
白筱眼睜睜看著波瀾不驚的鳳沉璧少城主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接著臉瞬間變得通紅,她似乎覺得此事十分有趣,從那以後便樂此不疲地調侃他,故意叫他「飼主」。起先,鳳沉璧是拒絕的,但他越窘迫,白筱就越起勁,慢慢地,鳳沉璧放棄了抵抗,就把這個稱呼認了。
月巫看著鳳沉璧,臉上露出了同情。身為和白筱一起長大的好友,她對白筱愛調侃別人的惡劣本性再清楚不過。更何況將她當成狐狸養也不能算鳳沉璧的錯,靈族也好魔族也罷,都早就脫離了獸形,包括鳳沉璧自己在內,自出生起就是人的樣子,除非死了哪有被打回原形的,若不是自己親眼見過白筱重傷后變回獸形,她也不會信天下還有這樣奇葩的靈族。
「我聽說,巫族遷入蠻荒以後不再過問中原之事多年了?」鳳沉璧看到白筱在偷笑,心裡無奈,只好轉移話題。
「不過問是不過問,但蠻荒物資匱乏,所以我常常來天都府。」
「既如此為何巫族當年要舉族遷入蠻荒?」
月巫聽到鳳沉璧的疑問,苦笑一聲,道:「鳳少城主,你只道巫族七星卦通達天地……可誰又願意掌握天機的人留在中原,若不是萬金堂有些手段,又有龍淵皇朝的支持,它也早就成為眾矢之的了。」
「說到七星卦……阿巫,我此次來,除了給你送鷹哨,還有件事有求於你!」白筱突然說道。
「不行。」白筱尚未說出所求為何,月巫就已經斷然拒絕:「你求我,向來沒好事!」
「這回是正事。」
「你哪回不是說的正事?」月巫似笑非笑,比劃著數落道:「上上回你說是正事吧?結果你讓我占卜哪個是李大娘家走丟的豬。上回你也說是正事,然後你叫我占卜劉叔家的雞被誰吃了……你當我練習七星卦是占卜這些東西消遣的嗎?」
「但是也都幫助了別人了吧?」白筱討好地笑道:「大事小事都是行善積德嘛,女俠你就行行好!而且我這回真的是正事,絕不是什麼雞鴨鵝狗豬,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你就幫幫忙吧!」
「那你倒說說,這回什麼事?」月巫斜著眼睛問道。
「第一件是,你看看他是真的鳳沉璧還是假的鳳沉璧。」白筱指著鳳沉璧,毫不猶豫的語氣和認真嚴肅的表情,讓月巫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