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息鍛造令
「多謝白壇主體諒。」
蘇空世亦雙手接了那金葉子放在案上,「看來,白壇主再無其他疑問了?」
「還有一件。」白筱卻搖頭,盯著蘇空世問道:「敢問堂主,為何只見白筱一人,難道鳳少城主不是堂主叫來幫我的?」
「萬金堂與白壇主做的生意是一回事,將你的蹤跡告知鳳沉璧少城主相助於你,是另一回事。」蘇空世說道:「更何況萬金堂的規矩,只和交易者談生意,鳳少城主在此處便不合規矩,不是嗎?」
「這話勉強在理。」但白筱想到方才的背刀侍者,不由向蘇空世先告了一狀,「但你的侍者態度,屬實不像生意人。」
「他便只能是那樣,也不能更改,還請白壇主海涵。」蘇空世道:「我代他向白壇主賠禮。」
「我建議還是早些換個侍者,做生意,態度為一大忌。」白筱哼了一聲,「適才聽蘇堂主的意思,我想交易什麼定也了解了?」
「為雲中村報仇。」蘇空世絲毫沒有猶豫,就說中了白筱想問的事:「雲中村的慘案,定是誅道宗所為。」
「如何確定?」
「天下用這種讓人成為乾屍邪法的,除了誅道宗,還未見過第二個,便是無極魔女安妙熒,也不曾有這樣的功夫。」蘇空世答道:「所以至少不是鬼神宗出手屠村。」
「二者就沒有聯手的可能?鬼神宗既然出現在那裡,說明萬金堂的把戲早被看穿了吧。」
蘇空世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繼續道:「姑娘的話令我慚愧。誅道宗行蹤詭秘,萬金堂確實不能確定,他們出現在一處是偶然,還是誅道宗得了鬼神宗的授意。」
白筱哂笑道:「堂主含糊其辭。如此也算『無所不知的萬金堂』?」
白筱的不悅溢於言表,但蘇空世卻依舊從容不迫:「看來,姑娘本是來問罪的。不錯,雲中村老少的性命,確有可能是被我萬金堂所連累。等萬金堂查明了情況便告悉數知姑娘,屆時我亦會向那村子謝罪,這個答覆,不知可否?」
「蘇堂主最好說到做到。」
「決不食言,此事可算我對姑娘的承諾,不算與姑娘的交易。」
「當真?」白筱笑道:「既然不是交易,便也不需要談報酬,是也不是?」
「自然。」
「那白筱就先多謝蘇堂主的慷慨。事情既然已經講完,我也就告辭了。」說著,白筱就準備告辭,尚未起身,蘇空世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姑娘為何猶豫,不肯問你真正想交易的事情呢?」
「我還有想交易的事情?」白筱一怔,詫異道:「莫非蘇堂主神機妙算,還能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風息鍛造令。」蘇空世張了張嘴,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五個字。
而白筱在蘇空世話音落地的瞬間,臉色一變。
蘇空世說的不錯,幾年來,她一直都在尋找風息鍛造令,兩百年前重鑄神兵天雀翎所用的風息鍛造令。
「好哇,堂主還真是神機妙算。」白筱強忍內心的波瀾,問道:「關於此事,堂主準備開什麼價錢?」
「此事,姑娘當真要知道?」蘇空世卻沒有先回答白筱,反而問道。
「自然。」白筱不假思索地點頭,「既然堂主連我在找風息鍛造令都知道,那想必也知道白筱想做這筆交易的決心。」
「好,既然如此,萬金堂應下這交易,至於價錢……」蘇空世話剛說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站起身,看向書案之後擺放著的第二扇較小的屏風,說道:「煩請姑娘於此屏風后暫避,有客人來了。」
「堂主不怕我走漏了交易風聲嗎?」
「你自然不會。」蘇空世篤定地說著,拉開了身後的屏風,裡面竟有一道暗格,不大不小剛好容納一人。
但白筱不為所動,依舊坐在原地不語。
見白筱驚疑不定,蘇空世繼續說道:「姑娘大可放心,我萬金堂沒有在萬金堂中殺人的規矩。」
「既如此,白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聽到蘇空世的承諾后,白筱才寬心了幾分,雖滿心疑惑,卻還是聽從了蘇空世的話,迅速躲了進去。
片刻之後,白筱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
「勞煩收金者,小可有禮了。」
「既是飲了『醍醐灌頂』,來者是客,不知先生所問何事?」
「小可想問之事,乃是百年來行蹤神秘的兵神風息氏,想必堂主有線索。」
白筱躲在裡面,心中「咦」了一聲,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巧,同一時間,還有人來問風息氏下落。
她想見見來人的面貌,可這暗格密不透光,只能聽到聲音。白筱心中好奇,只好趴在門板上留神靜聽。她聽到蘇空世冷笑了一聲,接著好似有什麼撲倒在地,屋中再無聲息。
屏風突然被拉開,映入白筱眼帘的卻是一顆滾動的人頭,鮮血流了一地,不遠處的地上倒著一具無頭屍體,看傷口竟是被絲線一樣的東西生生絞斷的。
白筱望向蘇空世的左手,他小手指上纏著一條細如蛛絲的透明絲線,末端已經沒入了屍體,滴滴血珠在昏暗的光線中冒起青煙,很快就蒸發不見了。
「這……莫非是神兵靨劫?」白筱驚呼,想不到靨劫竟然是在萬金堂的手中。
世有風息氏,極擅機巧,尤擅冶兵。傳至今日十七代,前十六代兵神代代有名物。其中有六把誕生了器靈的傑作,被稱作六大神兵,為混元開天劍、御句芒劍、一斷錕鋙刀、歲星金花杖、雲掃拂塵,以及傳聞中不知在何處的天蛛絲靨劫。除此外尚有許多優秀作品收錄於名物譜的十大名物中,例如白筱手中的青垣緋痕與鳳沉璧手中的絕浮沉。
「姑娘亦手握風息氏名物青垣緋痕,區區一件武器,何足大驚小怪。」蘇空世對持有神兵之一毫不得意,更是對屋中多出一具屍體滿不在乎,他的小指一動,靨劫蛛絲已經收回袖籠之中,「風息氏一事,我與你說。至於報酬,只要日後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堂主所開條件,未免過於籠統了。」
「白姑娘放心,絕不會是違背人倫道義之事,更不會強人所難。」
「『姑娘大可放心,我萬金堂沒有在萬金堂中殺人的規矩』,方才,堂主還和我這麼說。」白筱笑道:「莫非這死人是假的?」
「我確實這麼說,但可不包括刺殺者,想必白姑娘也能知道這其中的不同。」蘇空世面不改色:「如何,你可要聽我這條消息嗎?」
白筱見蘇空世負手而立,盯著自己等待下文,雖然眼前這情景詭異非常,卻不知為何白筱能感受到蘇空世所言非虛,而她也不願意錯過任何關於風息鍛造令的線索,當下只好點頭道:「我答應你。」
「那便成交。」蘇空世轉身,從書案下面取出一張錦帛遞給白筱:「兵神世家風息氏,早在二十四年前遭遇了劫難,幾乎所有族人死於非命。」
「什麼?!」
蘇空世不顧白筱驚訝的表情,繼續說道:「風息氏究竟發生了什麼,萬金堂確實不知,但能肯定是被滅門。」
「竟會發生這等事!」
「神器風息鍛造令,自那以後便下落不明。」蘇空世略微停頓,伸手指向白筱手中錦帛:「但風息氏自被滅門至今,隱居所還未曾有人到過,白姑娘若是去查訪一遍,說不定可以有所收穫,甚至若有那風息氏的遺孤,也不無可能。」
「這是風息氏隱居之地的地圖?」白筱打開錦帛,只見上面繪著的是一座名為「飛來一線天」的峽谷,縱使白筱對龍淵大陸西面的地理爛熟於心,卻當真不知在烈火域群山中竟存在這樣的地方。
「正是。」蘇空世答道:「據說若想尋得入口,要注意圖上的『三澗秀水可攬結,自將此地潯石松』這句話。」
白筱捏著錦帛,心裡止不住激動,但她還是在意地上的無名死人:「堂主,同一天來問風息氏,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巧合併不稀奇,但此人不是。」蘇空世冷笑了一聲,「魔教這些年也一直在找風息氏,想必是知道萬金堂得到了線索,派個人前來試探。」
「如此說來,風息氏的滅門不是魔教所為?」
「這可不能斷言。」蘇空世搖頭,「風息鍛造令乃風息氏秘寶,所以縱使是魔教屠戮了風息氏卻沒能找到它也不奇怪。如果果真如此,白姑娘還是儘早去看看,免得被魔教搶先。」
白筱覺得蘇空世所說不錯,事不宜遲,風息氏的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能錯過,而如今金葉子已經送到,她也沒有其他事情,於是立刻對蘇空世施禮告辭:「既然這樣,白筱就告辭了,多謝堂主將消息告知。」
「但願姑娘不會食言,謹記答應萬金堂一件事情的交易內容。」
「蘇堂主。」白筱莞爾一笑:「若論信譽,天地門絕不會輸於萬金堂,白筱身為天地門白虎壇的壇主,所說的每句話都代表著天地門,針對白筱答應的事,必然不會食言。」
說罷,白筱將錦帛收好,轉身離開了房間。
蘇空世在白筱關門后並沒有動,空氣中的幽幽檀香逐漸變得清淡,房間里的血腥味若有若無。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的屍體,一直到背刀侍者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他才轉身坐回書案后:「走了?」
「是,白筱與鳳沉璧二人已經下山。」
「頭繼續放回歸一閣,至於屍體……」蘇空世頓了頓,再度望向地上的血跡,似乎有些出了神,好半晌,他才淡淡地道:「拖去喂狗。」
「是。」背刀侍者聞言,默默地提起地上的人頭,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間,滿地的鮮血竟然全都不見了,地上的屍體也泛著青色,一看便知並非剛剛死去,而這具死屍,正是之前便被蘇空世殺死的唐延。
「香爐也撤了罷。」蘇空世繼續說道:「雖然對靈族致幻,味道卻也沒甚益處。」
「是。」背刀侍者一如既往地答應著,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離開,反而開口問道:「堂主,只那女子一個誘餌,便夠么?」
「你覺得,這齣戲如何?」蘇空世反問道。
背刀侍者沉默片刻,如實答道:「恕屬下直言,無論是半路托鏢,還是關於金葉子的說辭,以及風息鍛造令的買賣……便是我,也覺得堂主此番設計漏洞百出,難叫人信服,白筱不傻,就一定會起疑。」
「你說的不錯,我為何怪罪你。」蘇空世道:「白筱若不起疑心,如何去見那神醫,確認我這消息的準確性。」
「堂主,那神醫他……豈不是更會懷疑堂主?」
「那就是我想要的結果。他不會輕易露出破綻,但若我把白筱也編進這局裡呢?」蘇空世忽然笑了笑,蒼白的臉色顯得那微笑泛著冷意:「只要那神醫肯出手,就足夠了。」
「屬下明白了。」背刀侍者不再多問,正要離去,蘇空世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再度響起。
「師父……我的選擇,你們……會怎麼看呢?」
背刀侍者的動作停滯了一分,許久以後,他才用一如既往機械冰冷的聲音答道:「屬下不知,屬下只會記憶,無法推斷出他們的看法。」
「人不是沒有智慧的禽獸,除了吃飯睡覺,尚需思考活著的意義,找一個生存目的。」蘇空世微不可微的嘆息彷彿是湖面輕輕盪起的漣漪,很快就湮滅在平靜之中:「生前師父對我這麼說過,但我找來找去,最終只剩下這一個目的了。」
「屬下愚鈍,若是老堂主,一定能給你滿意的答覆吧。」背刀侍者答道:「根據記憶,屬下得出的結論只能有一個——不要後悔。」
「後悔,等我學會了這兩個字,也許我就成為師父了。」蘇空世拿起之前給白筱看過的另一枚只寫了「一擲千金」的金葉子,漸漸收緊了手,待他攤開掌心,只剩一團金粉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姑且不談師父。我娘的話,一定會罵我,罵我胸無大志,是非不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