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往烈火域

白筱看著腳下蒼茫的大地。

騰雲的經歷不是沒有，但他們的飛行術法與洛渠楚的截然不同。

洛渠楚身為天倫墟來的，繼承了太古神祇玄鳥一身玄力的大神，飛天遁地只不過信手拈來。

可如今生活在龍淵大陸上的各族卻沒有太古神祇的優勢，濁氣升騰的環境讓他們失去了先祖的威能，必須修鍊得法比如藉助御物才能飛行，因此對他們來說，這種耗真氣的法術在長期旅途中並不容易，而且和洛渠楚相比，白筱覺得他們的頂多叫爬雲。

白筱蹲下身去摸腳下柔軟的雲霧，無論多少次她都對這團靈氣感到驚奇，明明伸手抓握就會化作輕煙，消散於掌間，卻能禁得住人的踩踏，這自帶仙氣的術法讓白筱羨慕不已。

白筱終於玩夠了雲團，她抬起頭，發現洛渠楚認真在趕路，那人既不動也不言語，彷彿是個木雕一般，漫漫雲海間也沒有其他聲響，片刻之後，白筱忍不住打破寂靜向洛渠楚搭訕道：

「喂，小荷花！你方才是不是故意拿那些話哄小丫頭的？半年未見，你還學會演戲了，很有進步啊！」

洛渠楚似乎沒有聽見，連頭都沒回。

白筱越發感到沒趣，於是拿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他：「你怎麼只對那個小丫頭話多。老人家，賞我幾句話吧，你一言不發，我好無聊啊。我要早知道這樣，就不讓飼主他回鳳凰城了，他陪我一起來，好歹有個說話的人呢！」

「你所指何事。」禁不住白筱越戳越用力，洛渠楚終於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方才拿靈妖之別搪塞小丫頭，是不是故意的？」

「我並無為你解圍之意，只是實話實說。」

換作一般人，白筱只當其口不對心，可惜面前這位冷淡的大神是完全不懂人情的白蓮花，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白蓮花。

「小荷花，你這叫做欺負小女孩啊！不過雖然你沒有解圍之意，但是確實幫我解圍了，謝謝你啊。」

「嗯。」洛渠楚惜字如金，淡淡地敷衍。

若是他人，此刻已然因為自討沒趣而不再言語了，但白筱是個自恃臉皮極厚的「奇女子」，只見她轉了轉眼睛，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小荷花，你是不是比較喜歡小女孩啊？」

「何意？」聽到白筱突然問了個奇怪的話題，洛渠楚終於多看了她幾眼。

「你和我說話，大都是十指就數得過來的。但是面對小丫頭，就不吝嗇表情，更不吝嗇字數。十五年前在雪谷，我外形還比她小點那時候，你也對我比現在溫柔一些的。」白筱見洛渠楚答話，立刻入戲地撇嘴，作出一副失落的表情：「你是不是喜歡那樣的，嫌棄我已經是老人家了？」

洛渠楚看著白筱，她雙眉微蹙，眼中亦帶著水光，表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恍惚間，白筱的臉與多年前的初見重合，白茫茫的雪谷，那個尚且瘦小的她，在冰天雪地中，瑟瑟發抖地奔跑。

「小荷花？小荷花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洛渠楚猛地回神，白筱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近若咫尺，好奇地打量著他，那個陰魚形狀的胎記尤其醒目，甚至比他記憶里的顏色淡了一些，隱隱透出一點紅。洛渠楚心中一動，不著痕迹地離白筱遠了一些，方才說道：「南星於我，確實為稚子，你亦一樣。況你若與凡人相較，仍是桃李年華，何來年老一談。」

「小荷花，你這些回答太無趣了。」白筱見洛渠楚的回答刻板，不由失去了興緻，咕噥道：「反正我就是偷葯還無禮的傢伙，不值得你多話就是了。」

「你說的事本就沒有意義。」

「有意義你就會回答我了？」

「自然，你想問什麼有意義之事？」

白筱原以為洛渠楚是想讓自己趕緊閉嘴，沒想到他突然主動問起來，不由抬眼看去，發現那人琉璃一樣不染凡塵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竟真的是認真等白筱發問。

白筱怔了一怔，視線從他的臉落在他的腰間，看到藏在披風裡只露出一截的銀針口袋，她突然想起真有件事一直以來都沒問過：「你跟我說，你是從天倫墟來的，是最後一位天生神靈，那麼生老病死與你無關，你為什麼會突然師從洛決明夫人學醫？」

「我不曾說過我是天生神靈，玄鳥才是，我不過是得到了她的玄力。」洛渠楚搖頭答道：「而且天生神靈不老不錯，不死卻是謬論，太古的神靈們正是因為不能適應濁氣日漸增多的龍淵，遭遇隕落危機，才會去往聖境。玄鳥能留在這裡，也不過是因為天倫墟乃鳳皇殘軀所化，是這大陸中唯一還未被濁氣侵擾的地方罷了。只是她到底還是……」

洛渠楚沒有繼續說下去，忽然深深嘆了口氣：「我沒能救她，正因為她隕落，我才離開天倫墟。」

「縱使是這樣，你有一身玄力，凡人醫術也比不得吧？治病救人，你不是比神醫容易？」

「何來容易一說？」洛渠楚的語氣，突然輕了幾分，明明是看著白筱，白筱卻覺得他的心思並不在此處，一字一句儘是蒼涼：「若是容易，玄鳥就不曾形神俱滅。」

白筱從未見過洛渠楚有這般神情。她記憶里的洛渠楚一直都波瀾不驚，渾身透著冷漠。白筱曾經用了各種手段，想要讓他染上一些煙火氣息，不是依樣畫葫蘆的模仿人類，而是真正擁有人的溫度，可到最後他都依舊是那個不染凡塵無情無欲的洛渠楚。

這還是她第一次覺得，洛渠楚已經像個真正的人，不是那個十五年前認真對自己發問「如何更像人類」的小荷花了。

洛渠楚為了替玄鳥完成遺願，至今已經在人間徘徊了千年。但一直以來，白筱都不贊同他只為了這一個目的而流浪。因為洛渠楚根本不明白玄鳥為何有消滅魔雀的遺願，不曾懂什麼是生命，甚至沒有高尚卑劣的觀念。但是，當洛渠楚表現的像人這一刻，從他身上傳來的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痛苦漸漸淹沒了白筱，讓她惶恐。白筱不禁開始動搖了，對他來說，更像人是好還是壞？不知不覺中，不斷思考這個問題的白筱陷入了沉默與糾結中，渾然忘了他們還在雲端之上趕著路。

一直到洛渠楚降下雲頭，熱氣撲面而來的時候，白筱才一下子醒神，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烈火域。

烈火域其實離天都府也不算遠，它就位於蠻荒與中原的交界，此地多座死火山林列，山中草木只有紅黃兩種顏色，遠遠望去，彷彿漫山遍野都烈焰滔滔，再加上此地十分酷熱，是以得名「烈火域」。

烈火域地處大陸西部，白筱對這裡不算陌生，因此她更加的困惑——蘇空世跟她說想找到入口，要注意地圖上「三澗秀水可攬結，自將此地潯石松」的提示，但以她的印象，烈火域群山絕對沒有三條河交匯的景色。

「小荷花，你還記得怎麼走嗎？」白筱熱得有些透不過氣，她看向一旁氣定神閑的洛渠楚問道：「我的記憶里，整片烈火域，根本沒有萬金堂給的地圖記載的山谷。」

「入口就在那兩句話里，是個三水之地。」

「可烈火域根本沒有這樣三條河交匯的地方啊，整座烈火域，只有東面的留燕山有一條河，旁邊歸鳥山半山腰的地下暗河衝出一條石瀑，這兩處還算得上是流水，非要算，這西面的炎桑山上還有一座湖……啊，難道！」

「不錯，並非交匯，只要看得到便是。」洛渠楚答道：「就在炎桑山。」

「原來是那裡！」白筱恍然大悟，炎桑山是烈火域群山中的第二高山，從它的山頂剛好能夠看到對面的河流和瀑布，而且因為山崖陡峭，還有一些熾火鳥的巢穴，因此很少有人敢攀爬，若是作為隱居地，可謂是天然的屏障了。

「嗯，走吧。」

洛渠楚不再多說，示意白筱跟著他，不過片刻，他們已經來到山頂。烈火域唯一的湖泊已經映入眼帘，白筱不禁再次感嘆神仙任性：「小荷花，不如你加入我們天地門吧，我覺得你做鏢師絕對能成為天下第一鏢師。」

見洛渠楚果然沒有理會她的話，白筱撇了撇嘴，放眼望去，面前的湖泊仍舊熱氣蒸騰，岸邊卻根本沒有什麼石松的影子：「石松呢，莫非石松還有什麼隱喻？」

「石松自然是真的石松，只是不容易望見罷了，你不曾注意那後半句哪裡不對么。」

「哪裡不對？」白筱不明就裡，打開地圖仔細看了一遍：「不就是『自將此地尋石松』嗎……意思是在水裡嗎？」白筱這才察覺，本該是「尋」的字被刻意加上了三點水。

「不錯，入口就在湖底。」

洛渠楚點頭，忽然拉著白筱飛身而起，白筱還沒清楚他要做什麼，周身已經浸在了溫熱的湖水之中。可是白筱自幼水性不好，被洛渠楚突然扯下來，不及反應，水立刻從鼻腔、喉嚨里湧進來，嗆地生疼，她掙扎著用手去拽洛渠楚，六神無主之際，她聽到耳邊傳來了洛渠楚鎮定的聲音。

「睜開眼睛。」

白筱本想開口，可是已經嗆了水，斷然不敢再張嘴，只能在心裡罵道：壞心腸的小荷花，還想騙我睜開眼睛，就算我之前調侃得過了頭，也不至於要溺斃我這麼狠吧！

來回在心裡罵了幾遍，白筱又聽到洛渠楚重複了一遍：「睜開眼睛，白筱。」

鬼才信你的話！

「嗯？」白筱驚訝地發現她早就呼吸順暢，而且籠罩在一個氣泡一樣的光團之中，周身沒有半點的湖水。

「你反應很慢。」洛渠楚說道。他沒想到白筱竟然不懂水性，他本就是水生植物，覺得會水天經地義。

「你！」白筱哭笑不得，被氣得說不出話，哼了一聲鬧起了脾氣。

洛渠楚見她真的生氣，才明白方才是自己考慮不周。於是他有幾分過意不去，主動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幹什麼？」白筱拖長的聲音里充滿了不悅。

洛渠楚語氣輕柔了許多：「石松。」

白筱不情願地轉頭，發現眼前儘是烏黑的石頭，然而，等她看清楚以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什麼石頭，不知道是什麼的植物紮根在水下的石頭之間，開散的形狀好似松樹的樹冠。

「這就是石松？」

「嗯。」

洛渠楚說著，帶她繞過那棵石松，岩石上有一條縫隙，那條縫隙不知道有多長，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縫隙上垂下來一道透明的紗，不仔細看甚至不能發現，更奇怪的是，無論水流如何，那薄紗始終是紋絲不動地垂著的。

他們撥開遮著縫隙的紗走了幾步，洛渠楚解除了避水訣，而縫隙中十分乾燥，沒有一點水跡。

「怎麼會沒有水，那條紗究竟是什麼？」白筱驚奇不已，問道。

「那是蚣蝮的皮。」

「你說那個就是傳說中的避水獸？」白筱驚呼出聲，「那個避水獸的皮！」

「正是。」洛渠楚應答著，見白筱轉頭便往回走，不解地問：「你做什麼？」

「我多看幾眼。」

「它有什麼好看？」洛渠楚聞言更加困惑了，「不過是一張皮。」

「那可是傳說中的避水獸啊！」白筱不可思議地聲音在黑暗裡被放大了幾分：「神獸皮，如今的龍淵大陸可早就沒有神獸了，這就好像是你的花瓣，我得多多瞻仰！」

「我的花瓣？」洛渠楚皺起眉，冷淡地道：「花瓣並不是我的皮膚，你還要浪費多久的時間？」

「對不起。」白筱聽出了洛渠楚的不悅，不由心虛：「生氣了？我說錯話了。」

「沒有。」洛渠楚沉默了片刻，才在黑暗裡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說道：「這裡無法燃火，小心腳下。」

－－－－－－題外話－－－－－－

關於龍淵的「交通工具」，其實現實來說馬一天跑得慢多了，請把龍淵的馬想象成能夠八小時跑四五百里，不休息也並不會受傷的強化馬吧……會飛比馬快兩倍，但是真氣消耗太大，普通人撐死能飛兩三個小時。小荷花例外，他速度快到在龍淵繞一圈也用不上一天。